第31章

廳堂裏,石青臨坐在太師椅上, 卷着袖子揉自己小臂, 上面被老爺子那一拐杖生生掄出了塊淤青。

“老爺子,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挪出兩天過來, 您居然下這麽重的手。”

老爺子剛好點的臉色又板起來,“就你忙,我就不信這麽久你都騰不出空來,你就忙成這樣?”

“要不是您定了個回來至少待兩天的規矩, 我肯定常回來。”

“我那是為你好, 你看看你成天的有假休沒?”

石青臨笑嘆, “是, 我現在休假了。”

“哼,等着,我給你找藥酒去。”老爺子擺臉色歸擺臉色,到底還是疼親孫子的,提着拐杖大步出門去了。

塗南一手搭在太師椅上,終于有機會問:“你帶我來見你爺爺幹什麽?”

石青臨小聲說:“我們家老爺子可是個厲害人物, 你要是想要顏料, 就得問他。”他指一下牆。

塗南擡眼, 牆上挂着好幾幅大相框, 裏面是老爺子各個時期跟不同人物的合影, 正中那幅上有擡頭,寫着“贈國畫顏料大師石敬年,望君惠存”。

“國畫顏料大師?”塗南念叨一聲, 低頭看他,“你爺爺會做顏料?”

“手工做,全是最頂級的。”

她驚訝,“我怎麽從沒聽過他大名?”

“他已經很多年不做了。”石青臨的語氣像是在說悄悄話:“我們家老爺子懂顏料也賞畫,在游戲裏加入壁畫元素就是我從他這兒得到的靈感。”

“難怪……”塗南早就好奇,他分明跟壁畫半點搭不上關系,沒想到卻是因為這一層。

說曹操曹操到。

石敬年正好返回,一腳跨進門就看見兩個人湊在一起低語,笑眯眯地問了句:“說什麽呢?”

他可不止拿了藥酒,右手還提着個白瓷茶壺,左腋夾個紅檀木盒,右腋夾着自己的拐杖,走得四平八穩,半點兒沒有老态。

塗南直起腰,手指戳一下石青臨的胳膊,沖他挑一下眉頭。

石青臨知道她意思,笑着開口:“老爺子,我還沒給您介紹呢,這位叫塗南。”

“塗南?好名字,好名字。”石敬年似乎一高興就喜歡把話連說兩遍,一邊把藥酒遞給石青臨,一邊把東西都放桌上,打開那只紅檀木盒往塗南面前推,原來都是些果子蜜餞的零嘴,“來,嘗嘗。”

塗南不好推辭老人家的熱情,随手揀了個話梅,“謝謝。”

“東西可以慢慢吃,我們先說別的。”石青臨倒了點藥酒摁在傷處,擰了擰眉又松開,笑着往下說:“其實我們倆有點事兒想請您幫忙。”

“好說啊,什麽事兒?”

“想請您賜點顏料。”

“……”石敬年臉上的笑沒了,倏然拿拐杖指着他,“好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沒事兒不會過來,你壓根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吧?”

石青臨無奈,“老爺子……”

“你給我過來!”石敬年再度扭頭出門。

石青臨只好把藥酒擱下,站起身,“但願能糊弄過去。”

塗南問:“糊弄什麽?”

石青臨看她一眼,笑了笑,也沒回答就出門了。

※※※

塗南在廳裏喝了兩杯茶,感覺天都快黑下去了,仍不見那對祖孫回來。

她出門去找,踩着腳下灰磚砌成的走廊,轉過彎就看見石敬年和石青臨一前一後地迎面走來。

人未至,一聲呼喚先傳過來:“南南?”

塗南微怔,叫她的是石敬年。

“我老人家能這麽叫你吧?”

她回神,點頭,“能。”

記憶裏只有她媽會叫這麽叫她。她媽離開的時候她還太小,除了這個稱呼之外幾乎就沒別的印象了,難免記得深刻,乍一聽到不大适應。

石敬年和剛才一樣熱情,跟她一起邊走邊聊:“我剛知道你是做壁畫臨摹的?”

“是。”塗南瞄一眼石青臨,他慢條斯理地跟在他們身後。

石敬年說:“做這行的可不多啊。”

“嗯,是不多。”

塗南進徐懷組裏前也跟其他人一起臨摹過,當時同組十二個人,最後只剩下三個。且不說臨摹要求高回報低,光是這枯燥單調的工作內容已經足夠讓大多年輕人望而卻步。後來她進了徐懷組裏就刻意不再和組員們走近,只除了肖昀,因為總覺得有一天還是會各奔東西,卻沒想到這次先走的是她。

每每想到這個她都覺得可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世事無常。

石敬年一路走一路感慨,“能幹這行的年輕人都是好樣的,像你這麽年輕的姑娘更是難得。不像我們家這個……”他豎起拐杖指指身後的石青臨,“跟他爸一樣,全是唯利是圖的商人!”

石青臨在後面低低地笑,“老爺子,說話得說道理,沒我們倆這唯利是圖的商人,您能不能住這麽好的宅子?”

“你當我稀罕?”石敬年毫不給面子。

說話間進了屋後的園子,塗南放眼望去,以為進了哪個園林,地上鋪了細白沙,鵝卵石的小徑旁種了常青的綠植,一角甚至還修了流水假山。她算了一下本城的地價,覺得老爺子剛才能喊出那句他不稀罕,也是相當的有風骨了。

石敬年走到假山邊上,又接着前茬道:“南南,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孩子,做事堅持本心,不求回報,現在的社會太浮躁了,就缺少你這樣的人。”

“其實……”塗南想說自己已經離開這行了,承受不了他這誇獎,但被石青臨打斷了,“我就不堅持本心了?”

“你堅持忙的本心!”石敬年揮揮拐杖。

石青臨趁機說:“那您就不能體諒我忙,趕緊給塗南顏料?”

塗南想起顏料,忙喚:“石老?”

石敬年“啧”一聲,“還叫什麽石老啊,叫爺爺就行了。”

“……”

老爺子忽然繞到假山後面,從那兒抽出根魚竿來,往石青臨面前一抛,“你給我去釣條魚上來,不然別說顏料,連今天的晚飯你都沒得吃。”

石青臨拿着魚竿,皺眉,“您知道我有多忙。”

“忙什麽忙,你今天要是敢看一下手機試試,快去!我就在廚房裏等着。”石敬年說完還不忘沖塗南笑一下,又提着他那根多餘的拐杖朝前屋去了。

塗南盯着石青臨,“你到底跟你爺爺怎麽說的?”

他換只手拿魚竿,笑得嘴角勾起來,“我什麽也沒說,全是他自己想的。”說着朝水池子走去,“他現在可喜歡你了,至少比我這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強。”

“……”塗南現在明白他糊弄的是什麽了。

※※※

園子裏有個不大不小的池子,裏面稀疏幾叢荷葉,盛夏不再,綠已不翠,葉面泛出蒼蒼的微黃。

塗南很久之後找過去,就見石青臨人倚在樹上,手持魚竿,偏偏一身西裝革履,畫面怎麽看怎麽古怪。

她問:“一無所獲?”

石青臨擡起手臂看了看表,“沒錯,我感覺我的生命正在浪費。”

“不算浪費,這畢竟也是工作。”

他點頭,“可以,你還會安慰人了。”

塗南覺得這更像是安慰自己,忽而感覺水面一動,眼光飄過去,“有了?”

石青臨站直,手指繞動魚線,水面翻動,露出了白鼓鼓的魚肚子,一晃就消失在水下了,他手指又松開,“老爺子是真狠,明明今天喂過了魚,還叫我一定給他釣一條上來。”

塗南也很無奈,“我就說過程裏可能會出狀況,你們家老爺子就是。”

石青臨霍然轉身看着她,“塗南,我們來做個君子協定,我幫你擺平老爺子,拿到了顏料,你再幫我縮短點時間?”

塗南皺眉,“你還真是個商人,這麽會讨價還價。”

“薛誠是投資方,你在他面前說的話肯定是能保證的,那就說明還有商量餘地。”

她抿住唇,幾秒之後才說:“最多五個月,這真的是極限了。”

“成交。”石青臨把魚竿遞給她。

塗南下意識接住,“幹什麽?”

石青臨脫了西裝,笑着卷起衣袖,“魚而已,下去抓一條就行了。”

“你行?”

“你看我行不行。”

他已經脫了鞋襪,卷起褲腿,塗南發現他的小腿修長又結實,和他的膚色一樣,淡淡的小麥色,被陽光附着的顏色,有種難言的性感。

那雙腿站進了水裏,瞬間水面就沒過了他的膝。

石青臨踩了踩底,看着她,“水有點涼,你拿好別動,我速戰速決。”

“嗯。”塗南雙手握住竿,看着他的動作。

屋裏忽然傳來老爺子的一聲呼喝:“石青!都多久了,你小子到底釣不釣得上來!”

石青臨剛俯身,聞言微晃一下,笑道:“魚差點被他吓跑了。”

塗南從聲音來源的方向緩緩收回目光,“他剛剛叫你什麽?”

“石青,”石青臨盯着水面,頭也不擡地說:“我的名字是老爺子取的,家裏一直這麽叫我。”

“……”塗南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當時那麽介紹自己。”

石青臨,石青色的石青,來臨的臨。

怪不得他連微信頭像都是一張石青色的圖片。

原來如此。

塗南腳下蹭着松軟的泥土,思緒翻飛,從洞窟裏的那一筆,到眼前的這個人,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她忍不住笑了。

“石青?”

“嘩啦”一陣水花,石青臨扣着掌中的魚擡起頭,看見岸上的女人在淡淡地笑。

“你叫我?”

“是啊,”她的笑加深了,“石青。”

秋風已至,天高雲淡,她在傍晚的風裏笑得眯起雙眼,眉眼間神采前所未有的生動。

石青臨心髒忽的一縮。

突然想起認識以來她還從未叫過他的名字,這是第一次。那輕飄飄的兩個字從她口中念出,便從蒼白文字染上了色,成為那趨向于暗沉的一片深邃。

片刻後,他冷不丁也笑了。

塗南還在輕輕笑着,就見水裏的人已經大步上岸,走了過來。

懷裏陡然一沉,魚竿應聲落地,她迅速收攏手臂,兜住那條活蹦亂跳的魚。

“你笑什麽,嗯?”石青臨擡手一彈,越過她走了。

塗南抱着那條魚,臉上被他濺了一臉的水珠。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又搶救回八點君了~

感謝大家的營養液~本章繼續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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