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抵達中銘基金的慶典會場之後,陳願被引導人員帶去了位于會場二樓的貴賓室。其實出席中銘基金周年慶的本該是另一位副董事,後來那位副董臨時有事,公司便讓才從國外總部學習回來不久的陳願來了。

陳願在貴賓室和幾個自己認識的高管交談了一陣,來到貴賓室外的走廊上接聽了一個電話。

在走廊上可以俯瞰到整個會議中心的全景,此時會場裏已經人頭攢動,十分熱鬧。陳願挂了電話,不急着回去,在欄杆邊靠了一陣。

很快,他便注意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大概是中銘基金的員工,他穿着墨藍色的修身西服,正側身和身旁的同伴說着什麽,臉上閃動着明朗清澈的笑意。

他身材勻瘦,皮膚很白,頭發看上去蓬松柔軟,有着一副極易讓人萌生出保護欲和親近感的容貌,看上去非常年輕,一舉一動甚至還沾着校園的氣息,笑起來時,面容靈動俊俏。

陳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側臉和脖頸,以及在他後頸的碎發之下,潔白的襯衫領口之上,戴着一枚簡約的銀白色頸環。明明是最普通常見的款式,卻非常地引人注目。

陳願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會兒,最後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屋裏。

陳願和中銘基金的錢副經理是同一個學校的校友,也是同鄉,兩人在老鄉會上結識,後來也一直保持着聯絡。沒想到,這個他偶然注意到的人,原來是錢副經理的下屬。

此時此刻,陸垂青聽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他幾乎從未想象過自己再次和陳願見面時會是什麽心情,他其實早已認為自己和陳願之間唯一的聯系已經被割斷了。

沒有他,陳願身邊遲早會有其他像當初的自己那樣愛他的人,而他也終于有了自己可以追求的生活和事業目标。陸垂青本以為,從三年多前自己決定不參加那次學習的那一刻起,他和陳願就已經是兩條平行線了。

可現在,某只愛捉弄人的蝴蝶扇動了它的翅膀,再次把陳願帶到了他的面前。

陸垂青說不清自己那一瞬間的感覺究竟是什麽,驚訝、驚慌、緊張、歉疚、懷念……但似乎唯獨沒有喜悅。

陳願帶給陸垂青的一切實在太過深刻,短短的三年而已,陸垂青不可能全然忘記。上一個自己沒能來得及說出的再見、缺失的遺憾、和失去孩子的痛苦在這一刻吞沒了他,撕扯着陸垂青的心扉,讓他感到一陣尖銳的苦楚——

可是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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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根本就不是眼前的陳願。現在的他們,只是兩個陌生人,陸垂青沒來得及說的那些話,永遠都說不出口了。

宋文昕趕緊上前和陳願打招呼,陸垂青卻慢了半拍,他暗暗地在手心中掐了掐,擡起頭,遞出名片,問好道:“陳經理好。”

陳願望着他,陸垂青的嘴唇微微地抿着,神色有些拘謹。陳願笑了笑,心想陸垂青大概是出于初次見面的緊張,收下陸垂青的名片,溫和道:“你好。”

碩正的高管笑道:“陳經理剛回國不久吧?”

陳願:“是,七月下旬回來的。”

錢副經理:“陳經理,你們這種跨國公司的高管培訓,一般都是怎麽安排的啊?”

“我們公司一般是兩年一次培訓,每次半年左右。”

錢副經理調侃道:“那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叫陳總了吧?”

陳願笑道:“哪裏。”

“你哪天有空我請你吃飯吧?別推脫,你才回國,我們該給你接個風啊。”

這種重要的總部培訓必然是為了培養分公司以後的核心管理人員,回來之後一般會在某個重要部門的經理位置待個一年半載,随後便很大概率會升職為核心管理層人員。

聽到錢經理這麽說,陸垂青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剛才錢經理介紹陳願時,說的他是業務部的經理。

可陸垂青清楚地知道,那個時候的陳願只是培訓部的副經理,後來調為業務部的經理,是在他們結婚第四年陳願出國培訓了半年回來之後的事。

現在按照時間算,也只是他們結婚第二年而已。這時候的陳願,已經完成了他原本兩年後才會做的事。

陸垂青愣怔了片刻,難道說,當初陳願因為和他新婚,所以推遲了這來之不易的兩年才有一次的高管培訓計劃嗎?

這件事,他從來沒有聽陳願說起過。

應該說,陳願從不會和他說工作上的事,不論是職場的順心還是不順心,喜悅還是煩惱,陳願都閉口不談。

在家裏,他只是一個溫柔的丈夫。

但正因為如此,身為陳願的妻子,陸垂青卻對陳願工作上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還不如陳願某個多年未見的好友。

陸垂青也希望陳願偶爾可以和他傾訴一下,什麽都好,但陳願總是笑着讓他不用擔心。他似乎把一切都為他考慮好了,他什麽都不需要知道,不需要煩惱,只需要安心地待在他身邊。

可是陸垂青不想這樣,他想分享他愛的人的一切,不管是什麽,而不是像一顆永遠被裹在蚌肉裏的脆弱珍珠,被貝殼保護着,對外界一無所知。

陳願的談吐一如記憶中那樣溫柔,恍惚間,陸垂青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時的迷茫。

幾人的談話并沒有持續太久,錢經理便告辭了。陸垂青微微颔首和陳願告別,從口中吐出禮貌而充滿距離感的敬稱,轉身跟着錢經理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陳願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周年慶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結束後,陸垂青直接回了家。他推開自己的房門,躺倒在床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陳願這幾年過得好嗎?沒有他的生活是什麽樣呢?他是不是已經有愛人了?

其實這些問題,陸垂青知不知道都無所謂,現在的陳願的一切,已經和他無關了。從前的他的生活早就已經在車禍那一刻被劃上了句號,沒有誰是再一成不變的了。

再次見到陳願的難以平複的心情緩緩冷卻之後,陸垂青稍稍有些釋然了。過去的事都已經不可回溯,現在的他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陸垂青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幹脆找點別的事來分散一下注意力。他起身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上的證券軟件。

博達的事還盤旋在陸垂青腦海裏,他無從确認這件事現在是不是還會發生,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從這個公司的現狀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陸垂青打開了博達材料的相關信息,很快發現,在博達材料最新發布的融資公告中,它打算在八月下旬發行一輪為期90天的超短期融資券。

而融資券的總價值,不偏不倚正好為二十億。

陸垂青心裏一緊,他緊接着下載了公司今年的季報,負責審計的會計師事務所也的确是碩正會計師事務所。

從今年第一季度的季報開始,博達材料就已經在其中注明了它持有一百四十億元的現金,而碩正會計師事務所給出的審計結果居然每一次都是無保留意見。

陸垂青考過注冊會計師,他清楚地知道這種“無保留意見”的結果意味着事務所審計人員認為這個公司的財報是值得信任的,并且公正誠實地反應了真實情況。

難怪碩正會被勒令停業并且立案調查,一百四十億元資金的重大遺漏,不查它查誰!搞不好它還和博達材料的股東聯合造假!

這麽看來,陸垂青幾乎可以确認今年年末博達材料的股票一定會暴跌了。

現在博達材料的股價還在上漲,市值在九百億元左右,估計巅峰時期會超過一千億。陸垂青可是記得,當年暴雷之後,股價直接跌到了個位數,市值蒸發接近九成。

陸垂青忍不住想到,如果把這個消息告訴肖展——

現在進場沽空,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答應過肖展的,對于他對自己給予的那些幫助,他一定會找機會回報他。

不過,他要是真的直接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把這件事告訴肖展,肖展估計是瘋了才會相信他這種有碰瓷和商業間諜嫌疑的舉動。

問題是他真的沒法提供足夠證據,如果說要從博達的財報中找出造假的貓膩也不是不可能,陸垂青确實也學過審計,但這遠遠不是單憑他一個人就可以做到的,沒有正規的審計機構,很多資料根本不可能拿到手。

更何況,肖展他的公司要做空一支股票,前期得投入多大的人力物力去調查。據他所知,光是上一個七福食品,價值掃描就動用了将近五百名的調查員。現在距離發債只剩不到半個月了,後續也只有兩個月,時間太緊。

事實上沽空報告是不必要的,因為博達材料自己就會因為還不起債被爆出現金蒸發而崩盤,繼而股價狂跌。或許……他應該讓肖展用私人資産去做這件事?

以肖展的財力和資質,進行沽空操作是肯定可以的,雖然私人資産比不上整個公司可以借入的股票數那麽多,但這樣不用走公司程序,而且做空的盈利都屬于肖展個人……

……雖然感覺有點奸詐,但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陸垂青盯着屏幕上博達的各種交易信息,坐立難安。他遲疑着該不該把這件事盡快告訴肖展,或者說應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告訴肖展。

作者有話說:

國內的做空又稱為融券,可能有讀者好奇為啥咱小青自己不去撈一筆,因為做空業務對資金量和證券市場交易歷史都有很高的審核門檻,小青其實自己不炒股,也沒那麽多錢,所以做空是不可能做空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做空(。

另外想說,其實陳經理是很愛小青的,他絕對不是渣男,只是愛的方式有一些自我。小青婚後的情緒變化他當然能看出來,只是從沒提起過,他希望小青能一直按他最喜歡的樣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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