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陸垂青昏昏欲睡地看着電腦屏幕,屏幕上分排顯示着幾支股票的K線圖和季報,他撐着腦袋,眼皮有些打架,手上卻還是拿着筆盡力地做着記錄。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因為小組調研下周就要做彙總講演了,手頭要整理的資料非常多,陸垂青不得不騰出休息的時間來加班。
只是他實在困得不行了,撐着腦袋的手臂往前一滑,手背一不小心碰到臺燈的開關,燈光閃爍了一下。這一下讓陸垂青稍稍清醒了一些,他擡起頭,偶然看到被貼在臺燈燈座上的手寫卡片。
看着上面字跡飛揚又美觀的“恭喜”兩個字,陸垂青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陸垂青深吸一口氣,反正現在再繼續工作效率也不高了,不如早點休息。
他拍拍自己的臉頰,關掉了電腦和臺燈,伸了個懶腰。
經過陸垂青負責的小組的用心準備,這周的展示報告進行得非常順利,參與項目合作的另一家基金公司的分析員們和來旁聽的幾位經理的評價都頗高,陸垂青也算是圓滿完成了自己勝任的第一份組織工作。
八月初是中銘基金成立的十五周年慶,公司早早地就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周年慶活動,流程安排得非常隆重,特意邀請了投融資界內不少有名的企業高管參加。
公司裏的大家都在期盼,不僅僅是可以休息放松一天,更是因為難得有這麽個機會可以見到一些界內平時見不到的大人物。
宋文昕得知這次參加周年慶的嘉賓都有哪些之後,連連和陸垂青感嘆了好久,每個人的事跡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滿臉都寫着敬佩和欽羨。
“欸,你知道郭崇仁不?前年在橡膠期貨裏從一百萬掙到八千萬的那個,這次也要來。”宋文昕啧啧兩聲,“他才三十出頭呢,聽說和肖總以前還是同學,最近還開了期貨講座。這些人,天生的啊,太厲害了,給我這麽多錢我也不敢往期貨裏投啊。”
陸垂青對期貨的了解只有皮毛,也沒想過要去做,這東西風險實在太大,普通人根本承擔不起。但聽到宋文昕提起肖展,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上一次見到肖展好像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中銘基金的周年慶肖展不用說肯定會參加的,陸垂青面上點頭附和着滔滔不絕的宋文昕,心裏卻在飄飄忽忽地想着肖展。
宋文昕:“……你說是吧?”
陸垂青回神,愣愣道:“嗯?”
“我說公司周年慶咱們這些小員工其實也就是在旁邊陪襯陪襯而已,是吧?”宋文昕并不在意陸垂青突然走神,繼續道,“我上一個待的公司啊,周年慶的時候還有人安排那啥陪那些大老板玩兒的……唉,算了,不說這個了,說起來難受。”
陸垂青隐隐地知道他想說什麽,無奈地牽起嘴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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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年慶那天,除了周年慶流程的工作人員,公司其他員工上午放假,下午兩點半之前到場。陸垂青到了會場,有不少人已經入座邊聊天邊等着慶典開場。
宋文昕從一旁走了過來,喊了陸垂青一聲。因為今天是慶典活動,不需要穿得太古板正式,宋文昕特意穿了一身紅色的格子西裝,打理了一番發型,就為了晚上拍慶典照片的時候上鏡一些。
“到時候照片會擺在公司展覽板上面的嘛。”宋文昕笑着拍了拍陸垂青的肩膀,“我可不像你啊兄弟,随随便便收拾收拾就是人群中的焦點啊。”
陸垂青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笑了笑。
慶典在三點整正式開始,嘉賓們陸陸續續地到場入座,新員工們坐在會場靠後的位置,宋文昕偷偷地轉過身去看會場側廊的嘉賓通道,嘴裏不斷發出啧啧感嘆之聲。
方嘉銘從一衆公司高管中站起身,走上前臺,開始做關于公司總結和未來展望的演講。演講途中,陸垂青伸着脖子朝前看,方少鈞坐在方總的右手邊,方總的左手邊是方夫人,而方夫人的另一邊邊同樣也坐了一個人。
雖然背對着他,但陸垂青從背影也能認出來,那個人是肖展。
他今天少見地穿着淺卡其色的西服,少了幾分平日裏包裹在深色着裝中的冷峻和難以接近,多了幾分同樣精致迷人的随和。
除了肖展,其他嘉賓都坐在另一排專門的嘉賓席上,唯獨肖展一人坐在方家人身邊。方嘉銘夫婦對肖展的重視和信賴程度,可見一斑。
“欸,你看嘉賓席那邊,左數第二個。”宋文昕側過身,附耳對陸垂青道,“就是我那天跟你說的那個期貨大佬,郭老師。”
陸垂青歪了歪頭望去,只見嘉賓席頂部的射燈投影下來,把那位郭老師頭發稀松的頭頂照出一圈隐隐的反光。
郭崇仁既然和肖展是同學,那就代表二人年紀相差不多,反觀肖展令人欽羨的烏黑的頭發,郭崇仁頭頂上那一塊光亮的頭皮異常惹眼。
陸垂青縮了縮脖子:“感覺他一定很累……”
宋文昕:“那肯定,期貨這東西,一搞就老三年。很多職業搞期貨的大佬表面上光鮮亮麗的,背後都在吃降壓藥和抗抑郁藥呢,脫發還算小事了。”
慶典的流程和各個節目結束之後已經是傍晚六點了,所有人移步宴會廳用餐。公司的核心高管和嘉賓們自開了兩席,遠遠地都能聽見他們談笑風生。
陸垂青遙遙地望了一眼嘉賓的餐席,肖展依然坐在方家人身邊。他的西服外套裏面是棕色的格紋馬甲和白襯衫,配着領間優雅大方的溫莎結,此時的他正垂眼用餐刀切割着一塊羊排。
他坐在那裏,俊美淩厲,值得所有衆星捧月。
方少鈞坐在方嘉銘身邊,嘴唇緊緊地抿着,臉色帶着些許不耐與不悅,也不參與父親和其他人的談話,只是自己一個勁地喝酒,仿佛只是迫不得已出席罷了。
肖展偶然擡起眼,陸垂青匆匆地移開了視線,低下頭喝了一口湯。身旁的宋文昕撐着腦袋,感慨道:“要是能認識認識那些大佬就好了,多難得的機會啊。”
陸垂青心裏也的确有這種想法,但他們只是普通職員,唯一能在那些人面前露個臉大概就是按照慣例一起去敬酒的時候了,想要真正和那些有能力有地位的人說上幾句話,基本上不太可能,人家也根本不會在意。
正這麽想着,錢副經理突然從一旁走了出來,喊道:“小宋,小陸,我一會兒要去和幾個認識的經理打打招呼,你倆一起來吧。”
陸垂青和宋文昕都是一愣,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讀出了驚喜。
他們都明白,這是錢副經理有意帶他們在大佬面前見見世面,這種機會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夢裏都不一定能有,兩人連忙站起來和錢副經理道謝,整理自己的領口着裝。
錢副經理笑了笑,她一直比較滿意這兩個新員工,身為上級,有些時候當然要讓下屬們記得自己的人情,這種舉手之勞的小事,她還是不吝做的。
陸垂青和宋文昕兩人頗有些緊張地跟在錢副經理身後,錢副經理朝着其中一張嘉賓餐席指了指,示意道:“那個是博達材料的副總經理,博達材料你們知道吧?複合材料的上市公司。”
陸垂青和宋文昕立馬點頭,他們做研究的,這些近幾年的牛股肯定是要清楚的,更何況,出于某些其他原因,陸垂青對這家公司還算是比較關注。
錢副經理走上前,笑着和對方敬酒,也簡單介紹了一下小陸和小宋是她部門的研究員,陸垂青和宋文昕也都禮貌恭敬地敬酒打招呼,在大佬面前混個眼熟。
兩人聊得開心,不一會兒,又有一位西裝革履的女人笑着走了過來,似乎也是兩人的熟人。聽三人談笑的字裏行間,那位高管來自國內知名的碩正會計師事務所。
碩正會計師事務所?
不知為何,陸垂青的腦海裏突然掠過一絲模糊的記憶,那僅僅只是一個久遠的映像,不等他努力去捕捉,就已經徹底溜走了。
不過,當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博達材料的這位經理身上時,幾年前的一則金融界的大新聞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終于想起來了,自己為什麽會一直感覺對博達材料非常熟悉。
那是一次讓市場大為驚駭震動的上市公司資金造假事件,博達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在報表中注明現金持有量超過一百四十億元的情況下,竟然在一輪僅僅價值二十億元的超短期債券融資中違約了。
手握一百四十億現金,卻還不起二十億元的債。
更加聳人聽聞的是,在證監會和獨立董事的質詢下,公司聲稱其全部現金存在銀行,而銀行在進行餘額查詢之後給出的答複是,博達材料公司賬戶上的現金餘額為零!
一百四十億元的現金就這麽不翼而飛了!
随後,公司獨立董事發出聲明,懷疑博達材料實際控制人違規與銀行方面簽訂了資金聯動管理協議,為博達集團和股東個人非法占有上市公司財産、虛增公司利潤大開方便之門。
聯動賬戶管理涉及非常複雜的資金方面的歸集和餘額的不同計算标準,由此帶來了賬戶表面上看似還存放有上百億資金的假象,實際上公司的現金已經和大股東的個人賬戶完全混同,資金已經被全部違規轉移。
與此同時,負責審計博達年報的會計師事務所,因為沒有在審計結果中标明适當的結論,為市場投資者帶來巨大損失,被直接停業立案調查。
這家事務所,正是碩正會計師事務所。
陸垂青愣了半晌,趕緊仔細回憶這件事發生的時間,想起整件事之後,記憶就逐漸變得明晰了。他清楚地記得,看到這則新聞之後不久,他的公公就動了一次闌尾炎手術,而那次手術的時間應該是在十一月下旬。
那是在他和陳願結婚的第二年,算算不就是今年麽!
陸垂青的思緒完全沉浸在這個事件中,絞盡腦汁地回憶着事件的細節。他當時也只是偶然看到了這則新聞而已,并沒有想去仔細了解。
錢副經理看了看周圍,問道:“怎麽沒看到陳經理?”
碩正會計師事務所的高管回答:“他去洗手間了,一會兒就回來……欸,回來了。”
幾人的身後響起一陣不急不緩的軟皮鞋跟踏在地毯上的聲音,錢副經理立馬迎了上去,笑着打招呼道:“陳經理,好久不見啊,失迎失迎。”
陸垂青回過神,跟着錢副經理轉身,擡頭望去。
那一刻,陸垂青臉上挂着的笑容有了一瞬間的凝滞。他微微地愣怔着,呆呆地望着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
那是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面孔,微笑着的、迷人的、和煦溫和的。
他心裏那座用曾經刻骨銘心的感情堆砌而成的玻璃城堡忽地裂開一條縫隙,過往的歲月記憶鋪天蓋地的朝他湧來,每一幀都是他經歷過的感動或是掙紮。
陳願穿着低調大方的深灰色的西裝,朝着錢副經理笑道:“哪裏,客氣了。”
時隔三年的熟悉的聲音灌進陸垂青的耳朵裏,一樣的和煦動聽。陸垂青的身體輕顫了一瞬,腦海裏忽然閃回着出車禍前那天晚上獨自一人坐在酒吧裏的自己,那個懷着陳願的孩子、卻對自己應該有的未來和生活感到迷茫的自己。
錢副經理簡單介紹道:“小陸、小宋,這是盛安保險大陸分公司業務行政部的陳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