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症結

五本與醫典薄厚相仿的冊子被缃绮吃力地抱到供桌上,霍歡湊近瞧瞧它,又瞅瞅她,“這是什麽……”

程雙随手抄過一本,沖申一遞了個眼神,那意思就是讓他解釋。她本身都沒弄得清楚明白,如何講給對醫術一竅不通的人?

真真将這些雜記掂在了手裏,程雙才發現自己原來的想法過于簡單了,想從數十萬甚至更多的文字中找出那麽一兩種使金玉至病的東西,這無疑是大海撈針……可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就算希望再渺茫也要試一試。

面對衆多分類,程雙與申一商量過後決定先從“藥術”目錄找起,如果沒有再擴大範圍。

讓人将堂屋正中的八把太師椅撤走,搬來了一方桌案,準備與申一對坐。

不想,卻被康世珏攔了,“你要顧着金玉……”說着看向程雙,“告訴我要找什麽,我來。”

霍歡也搭腔,“就是,我也可以幫忙。”

縱使鑽研醫術多年的申一也無法一時說得剔透,前所未有地帶上了幾許遲疑,“一種藥材,可能是毒也可能是蠱……會引起毫無征兆的滑胎……”

申一若有似無地拿眼神瞟程雙,像是在詢問她的意思,程雙微微點頭,這些的确是她疏忽了……多些人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四人紛紛圍在了桌案,程雙不經意擡眸,瞄到伍信亨正乍着手發愣,不由想起孔金玉對他的評價……“那個人吖,拿刀比拿筆幹脆,動手比動嘴利索!”

在這麽個情況下,就算是能文能武又如何,還不一樣得慌了心神?況且是文采遜色不少的伍将軍……程雙将手落到已經開始認真研讀的康世珏的腕上,待引得他側目,往伍信亨的方向望了下,他立時就領會了她的意思,“你進去陪陪她,若有什麽不适也好來叫申一……”

重又安靜下來,四人伏首于書桌,程雙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沒如此用過功了,好像高考突擊那會兒都不曾這麽拼命……頸子又酸又疼,肩膀也僵得幾近麻木,可一想到那個搖搖欲墜的孩子,就什麽都顧不得了,只想趕緊找到病因。

直到掌了燈,三人将五本書粗粗覽罷,但是并沒有得什麽有用的東西,申一面前的生宣之上只寥寥記了幾樣兒看起來很像是害金玉生病的東西,但申一細細查過醫典,都被否決了。

“嘭”地一下,霍歡将手中的雜記重重摔到桌面,他止不住地咬牙切齒,“還是去審那丫頭,老子就不信了,身經百戰的細作都有法子令其開口,一個乳臭未幹的丫頭會受得過用刑!”

霍歡說這話的同時眼冒着火盯她,就連康世珏也看過來,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嗎?那些冥冥中助她心想事成的力量如今又在哪兒?給個指引也好過她左右為難……

孔金玉的爽利程雙固然欣賞,但碧絹的悉心體貼何嘗不是暖了心田?碧絹縱使千錯萬錯,終歸是個弱不及風的女子,手段令人發指不假,心腸歹毒也不假,可真眼睜睜看丫頭遭受大刑又于心何忍?光想程雙就一陣一陣地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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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那不足雙十年華的丫頭到底經歷過什麽,讓她恨到幾近颠狂?還是……自己用錯了方法,相比與高高在上的質問,溫情的談心也許更能交換出隐密的舊事……亦或再耐心一點點,真誠一點點,讓她感受到自己并非怪罪,事情或者還會有轉機……有了這個結論,程雙突然興起了再走一趟繡樓後院的想法。

可擡眼看看三個面色同樣陰沉的男人,湧到了嘴邊的話終是沒說出口。

指腹輕輕撚在袖口的貼邊,上面補繡着精細的流雲紋,還記得碧絹将衣衫拿給她看時的嬌羞,“姑娘,上次繡的蓮紋您不太鐘意,就選了這清透逸雅的雲紋,您看看……”

蓮紋……視線落到如意形狀的雲朵花紋上,不知怎的,它們竟如有了生命一般,雲頭勾着雲尾跟長出了觸角一樣,綿綿長長……程雙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千佛蓮!

“缃绮!去把我屋裏的床帷摘來!”倉惶的聲線聽得幾人同是一驚,正窩在角落裏犯困的丫頭更是險些從小凳上摔下來,都不及收斂狼狽,忙應着小跑沖出了屋。

少時,缃绮捧着半面帷布挑簾回來,程雙不等她上前,站起身迎上去,将那月白緞子拿在手裏仔細翻找,在蓮朵之下有些雖細小卻也是芽片完整的不知名六瓣形葉子,遠遠看只以為這是織物的鎖邊,但它與程雙夜夜相伴,無法安眠的時候,她總是瞪着眼睛數這些難以分辯的葉子,等起了迷糊也就能如願睡着。

“什麽?”霍歡也湊上來,接過那織錦,左看右看也沒能發現什麽,又将它遞給康世珏,沖又開始翻騰的程雙擰起了眉頭,“你這一驚一乍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見他不理,又對似是若有所悟的康世珏問,“你又想起了啥?”

“期子!”

“期子……”

程雙與康世珏的答案同時響起,在聽到這個名詞的時候,申一明顯哆嗦了下,直楞楞地瞅程雙推過來的書……期子,栖子也。金蛉蛾幼蟲寄生的葉莖,性溫味辛,有毒,歸肝……

“沒想到……竟是它!”

聽申一這麽說,程雙的一顆心總算是放回了原位,找到了!“可好解?”

申一點點頭後又搖搖頭,“好解是好解,只是時間不對……期子之毒需用三年以上的茵陳酒,俗語稱‘二月茵陳五月蒿’,等陳根萌生還要一個月,怕是撐不到……”

茵陳是什麽程雙沒聽懂,但蒿……好像知道那是什麽了,讓缃绮帶着申一去廚房那邊的儲藏室看有沒有可解期子毒的藥酒。程雙從來沒想到過,那些綠澄澄的藥酒除了能祛濕,能使梧桐木變成刻度計外,居然還成為了孔金玉的救命稻草……

她存了大大小小幾十壇蒿草酒,從京城回來的那個暮春就開始在泡了,算起來有五年時間,雖然其間會拿出大部分送到作坊裏,但程雙為了測試酒與梧桐木反應後的穩定性,特意多留了一些,所以……金玉的孩子應該能保住了。

果然,申一再返回時面容和緩了不少,他右手抱着只小小泥壇,左手中勾着一只檀色香袋,“啓了其中兩壇,都能用,別的也就沒再動……這是從耳房裏找到的,期子粉,想來碧絹就是将它灑進孔将軍的飯食中。”

依申一的說法,期子這味藥很罕見,産地不詳,縱使行醫多年的杏林高手都不見得有幸見過,就是聽說過的也寥寥無幾,他會知道,也是祖上口傳下來的,也曾想過會不會是它,但終因它不是尋常之物而打消了想法,不想卻一念成谶……

多說無益,天已經灰白,怕是再過不了一時三刻就會大亮,幾個人聽申一簡述了治療方案:期子藥性極為霸道,不能一下停了,而孔金玉現在的身體也無法實施解毒,只能繼續用少量的期子維持,等孩子生下來再引毒……

申一的話中少了前兩日的沮喪,自信了很多,這讓程雙,霍歡,甚至是康世珏都在無形中安心了不少。

找到了解決之道,繃起的心勁兒也就松弛下來,疲乏自然就會被放大幾倍,四個人這幾天都沒怎麽休息,此時臉色全是油亮亮,黑沉沉的,誰都沒有說什麽就很默契地各自回房,獨留了伍信亨繼續守着。

程雙想,做夫君跟朋友操一樣多的心,這會讓她感覺很冤枉,所以,就讓那他多熬些時辰,她才能舒服些。

回到房裏,缃绮正趴在桌邊沖盹兒,聽到有腳步聲精警地睜了眼,見是姑娘,而且不見了一直萦繞在眉梢眼角的灰霾,雖沒親耳聽到,但也猜想個差不多,忙站起身幫着除去外衫,用溫着的水絞了帕子讓程雙淨面。

程雙慢吞吞地用微涼的帕子蹭臉,本就更深夜寒,實在不想用這冷冰冰的東西再掠奪了身上的熱氣兒……突然想起來了,“你怎麽那麽快就從城裏回來了?”

缃绮聞聽不好意思地攏攏鬓邊的碎發,“怕您急,就讓德平騎馬帶我……”

騎馬?也難怪才用了平時一半的時間,只是……程雙嘴角止不住地抽抽,“你這坐車都嫌颠的身子如何吃得消?”

缃绮紅了臉,嚅嚅,“除了,除了腳有些發軟,別的……還好。”

既然她說還好那就當還好吧……程雙這般安慰自己。這段時間她好像變得有些厚臉皮了,明知打擾了康世珏卻還是任性地與他相擁而眠,明知道缃绮因自己的一句話吃了許多的苦,明知道李澄義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可他們不明說,她就當體會不出,這樣不止能自在些,更能心安理得。

咦,對了,“讓你透給李公子的話可說了?”

“嗯,說了,只是……”缃绮遲疑了一下。

“什麽?”丫頭向來在她面前都是無話不說的,這會猶豫讓程雙起了興趣,到底是什麽能讓潑辣的主兒有了顧忌?

“也沒什麽,”缃绮笑笑,“只是公子爺向我打聽幾次碧絹怎麽老也沒見了。”

哦?程雙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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