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恥

九月底的午後四點,滾燙的馬路漂浮的一道白光,升騰的熱氣仿佛要把人給燒融了。

顧之意從人流中穿梭而過,躲到S大正大門那根大圓柱子下,算是有塊陰涼地兒喘口氣了。

她扯了扯身後壓皺了的裙擺,這條藍色裙子是她特意為了開學準備的,一路高鐵又的士,店家标榜的精靈藍俨然成了抹布藍。

雙向六車道,車流如織,和她想象的校園完全不一樣。

這也太大了!

這回,哥哥更有由頭罵她了。

她歇了口氣,一個擡首,眼前悠然晃過一團綠。

行走的迷彩服。

迷彩鞋,迷彩褲,頂上罩着迷彩外套,大長腿邁着懶散的步子。

顧之意被困在家裏二十天,從老同學的朋友圈也能感受到如火如荼的軍訓對□□的摧殘,她可以想象得出那迷彩裏焉了吧唧的靈魂。

她緊趕兩步,為了不打攪這個累壞的同屆同學,聲量自覺降低了幾個分貝,對着那一團高大迷彩溫聲問:“同學你好,我手機沒電了,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閑散步子微微一頓,迷彩外套往她的方向轉了個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幅度,爾後,一道淺淡的目光斜斜落在她臉上。

這一眼,顧之意有瞬間的靈魂出竅。

一股似曾相識的“生人勿近”的冷傲氣場。

地上影子往後斜,顧之意的小圓頭不偏不倚正好被他踩在腳下。

無遮無攔曝光在白晃晃烈日下的顧之意杏眼一眨,汗水沁進眼角,帶着微微辣意。

她突然就口吃了,“可以……借……借一下手機嗎,我……打個電話就還給你。”

眼皮子一垂,視線從他手掌裏的手機一閃而過,陽光太烈,她看不太清,隐約是一個……坦克的界面。

出門之前,爸媽囑咐,路上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遇到壞蛋就倒黴了,閉緊嘴巴,到學校再說。

學校到了,她倒黴了。

迷彩服下的連洲微眯着一雙端正的眉目,高眉弓,眼窩不深不淺恰到好處,眼睫毛帶着朦胧濕意,一顫仿若閃着光。

後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連洲頭上的迷彩服被人從身後扯掉了。

顧之意聞到了後來者明顯的汗臭味。

“媽的一泡尿都等不了,跑這麽快!”

男生才剎住腳,就看見了一臉尴尬神色的顧之意,口氣有些意味深長了,“連洲,這是誰啊?”

只聽見輕輕的一聲“嗒”,手機黑屏了,一道光閃過,手機被連洲利落揣進兜裏。

他擡手,懶洋洋彈了彈額上的濕發,“董義軒,借你手機給這位同學用一下。”

顧之意呆愣對着他,淺麥色的皮膚浮上了一層尴尬的紅暈。

沒有了迷彩服的遮蓋,他光潔的額頭上,被手抹過的黑發幹淨利落,和眼睫毛一樣帶着濕意,不像是汗濕的,倒像是才洗過了臉。

董義軒手往兜裏掏,眼神帶着顧之意看不懂的戲谑,“借手機?我倒是願意借,人家願不願意拿噢。”

顧之意:“……”

董義軒已經掏出了手機,嘴角帶笑,“是學姐吧,學姐,我手機借給你。”

顧之意接過來,扯了一個笑,“謝謝,我不是學姐,我也是大一新生。”

董義軒上下掃過她,挑起眉來,“大一?不是吧,你哪個系的,會操這麽快結束,都換上這麽漂亮的裙子了?”

他高額闊眼,眉目舒緩,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感。

顧之意總算品出董義軒話裏頭的味道了,所以,他們以為她故意穿成這樣,在這裏蹲守眼前這個宇宙流量?

嗬!不知道笑掉大牙他包不包賠。

她嘴角的笑一收,把手機還給簡一翰,“謝謝,不用了。”

董義軒仿佛得到了驗證一般,接過手機,嬉笑道:“同學,你想好了,S大建模臉,他的胸圍腰圍我都知道,曲線救國都不會用,傻不傻。”

顧之意再一瞥,宇宙流量掏着兜,唇角撇着一個微小的極度欠揍的弧度。

小梨渦一閃,她扯了扯背包帶子。

建模臉是什麽新詞,她從來沒聽過,但不輸陣就對了。

她轉身往大圓柱子後頭走,拉出那個醜不拉幾的行李箱,面朝董義軒,“我今天第一天報到,手機沒電,不過是想借個手機打個電話,不借就算了,我對他的胸圍腰圍一點興趣也沒有。”

才走了兩步,又覺得未能解氣,她伸手往背包側兜扯出礦泉水,甩個腦袋瞪圓了雙眸對着連洲搖晃手裏的礦泉水瓶,“哪根蔥啊,沒有鏡子,要不要把水借給你?”

尿不夠了麽?

她從小生活在鮮活的男人堆裏,稀罕這麽個假流量?

連洲眼神依舊冷清清的,一點波瀾起伏也沒有。

倒是董義軒能屈能伸,面上有些愧色,“誤會誤會,都是開玩笑,你還打電話嗎?”

顧之意下巴一擡,“不需要!”

她的腦袋才轉過去又轉回來了,帶着雪恥後的趾高氣昂,“醫學院研究生宿舍樓往哪個方向?”

董義軒向前兩步跟上她,手往右邊指,“醫學院好像在西門那邊,十字路口往右,沿着大馬路走,你要是靠你兩條腿,估計沒有半個小時走不到。”

鬥志昂揚快到兩米八的顧之意頓時就萎了,“……謝謝。”

在這烈日下拉着行李箱走半個小時,到醫學院直接讓哥哥給她挂水好了。

好在董義軒給她指了條明道,“你到前面站牌等校園觀光車,這個時候十來分鐘就有一趟。”

“好。”

顧之意頭也不回走了,行李箱的小輪子在在拼接方塊磚上滾動着,“咯吱”的響聲漸行漸遠。

董義軒收回視線,拖腔帶調下起總結:“她讓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有男朋友,男朋友還是醫學院的研究生。”

連洲唇角一扯,大長腿邁開步子。

董義軒跟上他,“絕逼是早戀,醫學院的研究生至少也二十四五了,這個女的膽子不小啊,跟個比自己大那麽多的男人談戀愛。”

連洲一嗤,“女中豪傑,喝過屎的。”

董義軒懵了兩秒,樂了,“人也沒怎麽你,怎麽就喝過屎了,不是真的問你要號碼,你不爽了?”

連洲涼涼看他一眼,從他手裏扯回自己的外套,“滾遠點,你也喝屎了,一身馊味。”

行李箱滾輪的聲音仿佛加速了空氣中的燥熱,才過了馬路,顧之意有些走不動了,今天走太多,大概是拉扯到了關節韌帶,右腿已經開始隐隐作痛。

她停下來灌了幾大口水,順勢抹了一把額角滑下的汗,後背濕透了。

心裏暗自慶幸,得虧剛才沒有逞兇把礦泉水瓶扔過去。

她扭着腦袋把空礦泉水瓶裝進背包側兜,一輛白色轎車在她腳邊停住了,副駕的車窗拉下來,她看見了熟悉的臉,意料之中的臭了。

駕駛室是一位男士,顧之意猜想應該是哥哥的朋友,她彎腰和那位男士打了個招呼。

茍煦無聲盯了她數秒,才開口問:“怎麽回事?”

顧之意很委屈,“手機自動關機了,我把充電寶放座位上,上個廁所回來就不見了。”

手機是二哥給她的,用了三年,電池早就不頂用了,本來她帶了充電寶,心裏一點都不慌,誰料到在高鐵上被人給順走了。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爬山摔了腿,請假在家躺了十幾二十天,每天靠刷S大的信息度日,第一天到學校就碰到這麽多破事。

茍煦無比嫌棄地收回視線,“自己放行李。”

她哼哧哼哧把行李箱放進後尾箱,拉開車門坐進了後座,車內冷氣很足,她頓時舒爽了。

下一秒,茍煦說:“這是你們系輔導員。”

顧之意猛然有一種掉入雷區的感覺,輔導員具體是做什麽的她不清楚,但肯定是能管着她的,大概類似于高中的教導主任。

她展露一個無比赤城的笑臉,“輔導員好。”

老實一點準沒錯。

輔導員偏個頭,笑,“之意你好,當初我還以為你是茍煦的表妹,今天才知道是親妹妹,你爸爸還真是把你當掌上明珠,今早還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多照顧照顧你,還說老來得女,都不舍得讓你姓茍。”

顧之意探上腦袋,嘿嘿笑道:“假的,在外頭他才那麽說,在家他一直叫我狗子。”

茍煦不樂意了,“姓茍怎麽了,你姓馬的比我姓茍的高級?”

輔導員:“你爸的原話,關我什麽事。”

茍煦:“狗子意,好好坐着。”

輔導員哈哈笑了起來。

顧之意挂在唇邊的笑一收,無聲翻了個白眼,“輔導員,我們管理學院和醫學院離得遠不遠啊?”

茍煦扭過半個身子對着她,“遠,十天半個月走不到。”

顧之意自然看得懂自家哥哥這個“再遠我都能揪住你小辮子”的眼神。

都是騙子!當初都忽悠她說不是一個校區,她才報了S大。

輔導員:“軍訓有學分的,今年你沒完成,明年要跟着學弟學妹一起參加軍訓,還有,大一基礎課程多,選修課選一兩門就可以了,回去馬上問你們班長要學號密碼,上教務系統去選課。”

“好。”

管理學院的宿舍樓很快就到了,這回,茍煦良心發現,下車給顧之意提行李箱,還搬出了一個大袋子,是被子之類的生活用品。

路邊兩排黃花風鈴,團團簇簇的黃花開滿枝頭,宿舍樓對面就是一個大足球場,紅色跑道環繞着綠色球場,網子隔欄外頭,年輕學子步子輕快,臉上洋溢着青春笑容。

這一切足以讓顧之意今天沾染的那點黴氣消散殆盡了。

她從茍煦手裏接過行李箱,抿了抿嘴角,“哥,什麽是建模臉啊?”

茍煦一頓,叉起腰來,“你成年了嗎?”

顧之意不明所以,亮晶晶的眼對着他,“成年了啊,十八歲生日不是剛過了嘛。”

茍煦死盯着她,“你腦殘了,我們茍家大學畢業才算成年。”

顧之意:“……”

這也要挨罵?

茍煦舔舔唇,視線移走很快又回到她臉上。

“你要是敢談戀愛就死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委屈臉:大學計劃裏,談戀愛那一欄又劃了重重一筆。

連洲:狗子,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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