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屎綠
瘸子狗顧之意依着老茍的旨意,給連元革倒了一杯酒,又給老茍添滿酒,才扶着桌沿坐下。
老茍喝了一天,眼圈紅了,滿臉醺意。
顧之意把上他的肩,低聲提醒:“爸,少喝一點。”
“你連叔難得來一趟,你也該敬他一杯,”老茍沖她噴了一嘴的酒氣,朝廚房瞥了一眼,“叫你媽拿個杯子,半天摸不出來。”
連元革手一擺,道:“下次還有機會,她腿傷用着藥,不要喝酒。”
老茍也就作罷了。
連元革又端起酒杯,“老茍,還是女兒貼心。”
老茍和他碰了杯子,紅眼圈都眯起來了,“那是,從小到大,我去哪跟到哪,她這腿怎麽傷的,就這個烤全羊,我上山找香料,她非得跟着我去。”
顧之意瞅着自己的爸,抿嘴一笑。
明明是他非得讓她跟着上山的。
老茍一飲而盡,砸吧嘴,“人啊,就不能得意忘形,容易樂極生悲,你看看,真應驗了,就算不參加軍訓,新宿舍的床都在上頭,我就發愁她爬不上去。”
顧之意小聲嘀咕:“軍訓結束,我都好了。”
“好不了那麽快,就算好,你爬上爬下的,肌腱韌帶還得勞損。”
連元革:“這也不是什麽難事,我讓人給學校打個招呼,安排個有下鋪的宿舍給她。”
老茍一向不喜給人添麻煩,笑道:“這種小事,哪裏用你出馬,讓她哥去辦了。”
正說着話,顧淑娟從廚房端出一大盆綠油油的湯,湯上頭可見碎羊雜和各式香料,還冒着熱氣。
老茍拿筷子指着那盆湯,“好東西。”
連元革點頭,“羊癟湯。”
老茍搖頭,“我們這不叫羊癟湯,叫腌青湯,提前一個禮拜讓羊吃山上的野草野菜,還有草藥,大熱天的吃烤全羊,又吃龍眼荔枝,喝這個湯下火。”
他起身拿碗盛湯,大嗓門沖着門外喊:“老廖,連洲,回來!”
沒一會兒,五碗綠油油的湯排成一排,廖叔也進來了。
“連洲呢?”
“跑湖邊去了。”
“這是我家最小的狗子。”老茍下巴朝顧之意一點,“狗子,叫廖叔。”
顧之意架着老茍的胳膊,站了起來,“廖叔。”
那個剛才說她是“瘸子狗”的胖大叔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她身上,随口應了一聲,視線落在那五碗湯上,“哎呀!我手機落車上了,你們先喝着,不用等我!”
“喝了再走!”老茍伸手就要抓他,沒抓住,讓他給溜掉了。
廖叔腳下生風,很快就到了大門口,粗壯的脖子一扭,“你們喝着,我去把連洲叫回來,別等我!”
老茍滿臉鄙棄,“怎麽一個個都這麽慫!”
下一刻,那碗湯就放到了顧之意眼前。
“狗子,一口幹了,讓他們好好看看什麽是女中豪傑!”
顧之意:……
又來了,又讓她在外人面前表演,給他掙面。
顧之意很想給她爸掙這個面子,可從小到大,她媽都不給她吃羊肚子裏的東西,說膻味重,不幹淨,女孩吃了不好。
她端了起來,面露為難之色,“我媽不給我吃羊雜。”
老茍一向拓落不羁,這會兒喝了不少酒,更是爽氣,“誰讓你吃羊雜了,把湯喝了,喝!”
顧之意看着濃厚混沌的綠,“爸,這麽濃,裏面放了什麽?”
“就是草,草藥。”
顧之意淺嘗了一口,眉頭就皺了,味道很怪,有點類似于中藥的味道,又沒有那麽苦,咽下去之後,舌頭舔舔,還有點回甘。
不好喝。
世上好的東西就多了,除非真是對身體有莫大好處,不然,真沒必要去喝這東西。
老茍咧着嘴,問:“好喝嗎?”
她如實回答:“一般般。”
老茍鼓勵她:“再喝幾口。”
連元革對着這一對父女抹嘴笑。
顧之意皺着眉又咽了兩口,把碗放下了,“不喝了,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老茍滿意了,大喇喇坐下,“來,大學生,給我們形容一下是什麽味道。”
顧之意舔舔嘴巴,“有一點點苦,還可以接受,喝完就不苦了。”
門口有了動靜,衆人循聲望去,連洲邁着閑散步子回來了。
他眼皮子懶懶耷拉着,口罩挂到了下巴處,走到飯桌跟前,似有若無掃了顧之意一眼,仿佛在确認她是不是剛才那個瘸子。
老茍立馬轉移目标,盯上了連洲。
“連洲,大熱天的,捂個口罩你不怕捂出痱子?快點摘了!”
連洲不為所動,“我過敏。”
老茍的紅眼睛瞪圓了,“過什麽敏,就那兩個疙瘩,你不捂它早就消了。”
他端起一碗湯,快戳到連洲下巴的口罩了,“百年一遇的好東西,別的地方你絕對喝不到,喝了這一碗,我保你十年都不過敏。”
連洲身子往後傾,垂着眼簾,視線勉強聚焦在那個渾濁的湯汁裏。
“我不喝。”
老茍激他,“不敢喝?”
連洲輕扯嘴角,“嗯,不敢。”
連元革一言不發,唇邊一抹笑,悠然自得看熱鬧。
老茍收回手,一副鄙棄嘴臉,“連洲,不是我說你,你們城裏小孩就是嬌氣,這麽好的東西,專門給你留的,竟然不敢喝,我們家狗子都敢喝。”
顧之意單薄的肩背挨了老爹一掌。
“女中豪傑!連洲,你比不上。”
女中豪傑的臉驀地一熱。
老茍仍在不停噴酒氣,“讓你進廚房,蔥蒜都分不清,喝個湯你也不敢喝,不是我說你,長得帥沒有用,你要生在我們九裏青,絕對要打光棍。”
顧之意餘光偷瞟一眼連元革,大佬就是大佬,連元革神色無波,閑看熱鬧,既不為自己兒子解圍,也不附和她爸。
她爸喜歡逗趣,尤其喜歡逗小孩,有時候是真讨嫌。
可這個連洲更讨嫌。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連洲掏着兜,眼皮子懶洋洋一掀,“這個屎綠屎綠的,羊屎煮的吧。”
嘴裏仍留着餘味的顧之意如同被人點了穴位,不動了。
屎……綠?!
太貼切了!!!
顧之意再看碗裏餘留的半碗湯,仿佛從嘴到嗓子眼,再到喉管,最後到胃,一路都髒了。
老茍繃着嘴角憋了有兩三秒,挑眉挑出幾層擡頭紋來,“胡說八道,怎麽就屎綠了,那是羊肚子裏消化了一半的草,沒到大腸,不是屎,多少人想喝都喝不到呢!”
又被自己的爹開刷的顧之意瞪着黑漆漆的眼,帶着惱意,小拳往老茍肩上就是一錘,“你又騙我!”
老茍皮厚,帶着七分醉意仰頭笑,笑得寬厚的肩背都抖了。
她氣呼呼起身,拖着殘腿往後走。
連元革也被逗樂了,“去跟她媽告狀了。”
老茍晃着腦袋,“不可能,我家狗子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顧之意一瘸一拐地朝客廳角落的飲水機走去,嗓子眼裏仿佛噴着羊糞,呼出的氣都是屎味兒。
她那個老小孩的爸還在和連洲較勁兒。
“誰說是屎了?”
“伯母說的。”
“她和你說的?”
連洲往廚房望了一眼,神情清淡,“她打電話和茍大哥說的,說她忙着煮屎,沒空和他廢話,挂電話她罵了茍二哥,又罵了茍三哥,所以我不好意思進去打擾她,不是我分不清蔥蒜。”
老茍頓了頓,“罵他們做什麽?”
連洲嘴角一撇,十分欠揍的口吻,“她罵,一家子都是光棍,她累個半死,也沒個兒媳婦幫忙。”
噴着屎的顧之意後背驟然一僵。
黑口罩黑心黑肺!
锱铢必較!
戳人心窩子!
老小孩輸了。
三個光棍兒子是他內心深處的痛啊!
送走連家父子,顧淑娟回廚房繼續收拾,嘴裏抱怨着,腰快斷了。
老茍癱倒在沙發上,長嘆短噓。
“養兒子沒用,一點用都沒有,天天謹聽父命,都是放屁!”
顧之意心疼自己的媽又心疼自己的爸,只恨自己是個殘廢,一點忙都幫不上。
老茍抹着臉,眼角一條條細密的褶子,像兩把扇骨,“狗子,你大哥二哥翅膀硬了,我管不了,老三還歸我管,你去到學校,給他留意一個女朋友,他不從我就不給他打夥食費了。”
顧之意睜着黑漆漆的眼看老茍,她那雙眼清澈如水,帶着天真赤城。
老茍眯着眼縫看她,“我們家總得破零,現在是鴨蛋啊,你爸從小到大,什麽時候得過鴨蛋!”
他瞄了一眼廚房,“得鴨蛋的是你媽。”
顧之意抿抿唇,正色,“我去學校馬上就找,班裏那麽多女生,總會有一個适合哥哥的。”
老茍晃手,“你們班不行,等到畢業還要四年,到時候他都奔三了。”
她一點就透,“爸,我明白,我找學姐,找快畢業的學姐。”
“這就對了。”
老茍呼了一口濁氣,“狗子,你上大學了,老爸得把家訓和你說一次,我們家,大學畢業之前,老爸養着你們,你們拿着家裏的錢,好好讀書,不準談戀愛,記住了?”
顧之意搓搓那條廢腿,臉上升騰起熱氣,軟綿綿瞥了老茍一眼,“爸!”
“你記住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連洲:又有屎,你到底會不會寫別的?
我:乖啦,屎屎更健康,為了讓你談上戀愛,又不被老茍打死,我多難啊!
好了,狗子要上大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