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失蹤了兩天的梅林老師和埃迪大哥, 終于回來了。

走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回來的時候也還是……

哦不,還是有明顯的區別的。

最明顯的區別是, 埃迪大哥的肩頭赫然多了一只黑色的鷹。

那只鷹看上去威風凜凜, 通身漆黑的羽毛如閃爍光澤的濃墨一般,別提有多漂亮。

凱在看到這只鷹的第一時間就沖了過來, 兩眼放光, 顯然“男人的熱血”又被點燃了。阿爾托莉雅雖然慢了一步, 但等她過來, 很是好奇地打量完了昂首挺胸立在男人肩頭的雄鷹, 最後,竟是語出驚人:

“哇,埃迪大哥,它叫什麽名字越看越覺得,和你長得簡直一模一樣啊。”

凱還在兩眼亮晶晶地試圖和鷹交流,聞言,竟也下意識地道:“對哦,這麽一說, 确實很像啊。”

埃迪:“啥”

這個時候, 就只有盧卡斯本鷹聽懂了這番精辟之言, 興高采烈地揮動翅膀:“嘎嘎嘎!”

沒錯!小朋友眼光好!它确實繼承了埃迪大人百分之一的英姿!不愧于法老王的信任哇。

這裏的“相似”就不能說是“感覺”了, 埃迪得回爐重造才能變成像盧卡斯這樣的活潑,阿爾托莉雅和凱的最直觀印象,也就是這一人一鷹在形象上的相似了。

都是金色的眼珠。

都是一身黑, 連點雜色都不願意摻。

啊啊,這不就是——完全一模一樣的嘛!

阿爾托莉雅:“真的哦,梅林老師,你也這麽覺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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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提到的梅林老師:“……”

梅林老師:“哈哈。”

“不哦,我覺得完全不像。就沒有一點兒像的地方。沒錯,就憑這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的跋扈模樣,就不可能跟我的埃迪相像吧,呵。”

阿爾托莉雅:“……”

凱:“……”

埃迪:“喂,你是不是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了兩個不得了的字啊。想找死了”

看看這睥睨的眼神。

這把梅林嫌棄到底的表情。

還有這瞧着分分鐘就要砸到梅林腦袋上的拳頭。

“張牙舞爪耀武揚威還很跋扈”——梅林老師難不成在暗指埃迪大哥

阿爾托莉雅心懷疑惑地想。卻不知道自己的猜測跟梅林老師的真實想法背道而馳,差了十萬八千裏不說,還格外精準地,戳到了老師心頭不為人知的傷處。

唔……

這次回來,梅林也有些許不那麽明顯、但确實存在的變化。

他是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只覺親切溫柔的花之魔術師,明明是夢魇,卻不吝于幫助人類。就本質而言,除了喜歡惡作劇、嘴巴毒舌起來相當刺人、惡趣味嚴重、有沾花惹草欺騙女性感情的黑歷史……等等這些缺點,他剩下的那一部分,還是很不錯……

等等,排除缺點之後,他這人豈不是就只剩下臉和聲音以及微乎其微的些毫優點了

總……總而言之。

梅林還是有優點的。

以前是刻意和人類保持距離,即使是相處時間最長的學生阿爾托莉雅,也不是很了解夢魇的真面目。

正因為很難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心,甚至可以說是幾乎不可能,所以,一旦那個人真的出現,他就會全心全意地——對那個人好。

好到無微不至,發生在那人身上的一切細節都會留意。

平時無論怎麽都要待在一起,任何有意接近那人的家夥都受到嚴密觀察,領略到了危機,就要毫不猶豫,用最隐晦的方式在影響散發開來之前解決……

不。

這也完全不是優點好嗎!!!

……

梅林開始了一場無聲,卻硝煙四起的鬥争。

那絕對是他所面臨的最棘手,也最令他心煩的鬥争。

他很少會生氣,就算有情緒起伏,也不會明顯地表露出來。因此,只要在魔術師溫和可親的臉上看到一點點似乎要把表情凍住的冷凝,就足以意識到,他此刻的心情已經相當不妙了。

無聲鬥争的對象,也就是他的敵人,壓根就不是人類。

毫無疑問,就是那一只叫做盧卡斯的該死的鷹。

已然過去的這些時日,足夠梅林從埃迪口中套到了話,大致了解了敵人——不只是盧卡斯——的具體情況。

很久很久以前,埃迪有一只鷹,名字就叫盧卡斯,但這只最早的盧卡斯沒有活多久,為他而死。這個信息在吉爾伽美什史詩中關于埃迪與伊什塔爾的戰鬥那一部分內容,就有略微的提及。

親密的同伴死去了,他流浪了大概一千年,陰差陽錯之下,在埃及收了一個徒弟。

那個“徒弟”名為奧茲曼迪亞斯,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拉美西斯二世,毋庸置疑的偉大法老。

埃迪看着那個法老長大,一晃十多年過去,長大後的法老把後來的盧卡斯送給了老師,想要以此來挽留他,讓他不要抛下自己遠行。

但是,埃迪還是走了。那之後,他和他的徒弟就沒有再見過面。

梅林:“走得好——不不不,我說的是,徒弟太黏老師可不是件好事,不利于他成長。要是阿爾托莉雅也這麽黏人,那我可要頭疼了。”

不要當真,他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口誤随口一安慰,完全沒有真心,巴不得埃迪那時候走得再幹脆點兒。

當然了,另一方面,比起他,阿爾托莉雅也是更黏埃迪才對。

言歸正題。

埃迪顯然還是把許多重要的細節省略了,說到某些轉折點的時候,神色間浮現的細微悵然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便覺得很是紮眼了。

從細節,從直覺,還有那越來越深切,猶如一團抹不去的陰雲籠罩于心的嫉妒與厭惡之情,都讓梅林可以完完全全地認定:拉美西斯二世,時常被埃迪或是惆悵或是懷念地提及的那個人類,正是他的“敵人”。

毫無疑問,他的情敵在死後都會變成英靈。

然而,前面的那兩個——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前者無所畏懼,後者稍稍棘手,但這兩個都只能老老實實地在英靈殿蹲着,無法威脅到可以長久陪伴在埃迪身旁的他。

奧茲曼迪亞斯也在英靈殿,可跟前兩人不同,他還嚣張地留下了極具威脅力、還無法輕易驅除的幫手。

埃迪對盧卡斯的感情很深。

埃迪對奧茲曼迪亞斯的感情也很深。

憑借鷹和法老怎麽都無法分割不開的聯系,不管時間已過去多久,只要男人擡眼,看到時刻都在身邊的鷹,總是會想起送他這只鷹的人。

就算具體的記憶畫面淡化,他也會始終記得這麽一個人。況且,一次又一次回想起來,留在心裏的烙印便在一次又一次地加深,如此反複,怎麽可能忘記。

“……”

“……真是陰魂不散啊。”

用埃迪聽不見的聲音低語,白發魔術師輕嘆,再望向男人背影的目光裏滿是無奈。

“明明我對你那麽寬容,過去發生的那些都願意忍受。但,唯獨這一個……”

不能容忍啊。

因為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他對他是包容的,所針對的是另一些人。眼中的無奈也是對他的,心裏不由得想着,怎麽能這麽遲鈍呢,真正心懷不軌的家夥可是把你包圍了呀。

每一次——

每一次。

當他人的名字從心愛之人的口中脫出,不管此時此刻他的臉上顯露的是多麽溫和的表情,他的內心,都有陰霾悄無聲息地擴散,如晦暗的毒素,順着血液流遍全身。

只差一點,給自己設下的線就會斷裂。他幾乎要狠狠地吻住可以毫無自覺說出讓他嫉妒得受不了的字節的唇,讓男人知道他有多麽憤怒。

“嫉妒”。

這是一個,含義多深的詞啊。

……

“埃迪大哥,盧卡斯呢,怎麽沒看到它呀?”

又一次聽到少女的疑問,埃迪都要習以為常了。

這些日子,他已經聽阿爾托莉雅問了無數遍這個問題,問的還都是盧卡斯。

埃迪也回答了很多次,但看起來,阿爾托莉雅還是有些好奇。

和盧卡斯作了這麽久的伴,埃迪早就習慣了,那家夥不賴在他身邊的時候,就喜歡天南海北到處跑,一兩天看不見影子都是常事。

他從來都不去管它,因為到了差不多的時間,不用他去喊,盧卡斯自己就回來了。

後面那些年,因為老邁,盧卡斯就沒有再從他身旁離開過。如今,它變成了精靈,回複了壯年期的狀态,盧卡斯一時興奮,往外多跑一陣兒,多消耗點之前沒能揮霍掉的精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埃迪總是跟阿爾托莉雅說:“沒事,它飛出去玩兒了,頂多幾天就回來了。”用的還是不以為意的語氣。

事實也正是如此,盧卡斯消失了兩三天,在第四天來臨之前,最遲到黃昏,就會出現在天邊,歪歪扭扭地降下,無比精準地撲到埃迪的身上。

每次都是這樣,無一例外。

只不過,唯一奇怪的是,在男人身上蹭蹭蹭的時候,盧卡斯還要莫名其妙地厲聲大叫,好歹是一只威武的鷹,卻要像只受驚了的貓一樣炸毛——鋒利得可以輕易割掉皮肉的黑羽一片片地立起,絕對的警惕與準備進攻的姿态。

每當這個時候,埃迪都要挑眉:“你們倆背着我打架了?”

他問的除了盧卡斯,還有,一般這時都會出現在自己身後的某個魔術師。

盧卡斯:“噶!!嘎嘎嘎!”

打了!打了!埃迪大人快點離那只陰險狡詐的白色夢魇遠一點!

梅林:“沒有啊,雖然盧卡斯不喜歡我,但我很喜歡盧卡斯啊。你放心,以後不是還要一起旅行嗎?再接再厲,我和盧卡斯一定可以和睦相處的。”

這麽說着的時候,他沖回頭看來的男人笑,笑得果真如他的語氣那般寬和。

沒有察覺到異樣,埃迪的眼神稍稍柔軟了些許,正說:“有一個已經夠鬧了,你不要……”

話還沒有說完。

委委屈屈在他懷裏蹭來吃去的盧卡斯一秒之內從乖巧好鷹變身為暴虐猛禽,尖嘯着,如閃電般撲向笑意盈盈的魔術師。

對于敵人,盧卡斯是不會留情的,只要被它的爪子或是羽毛擦到,至少得有一塊肉被刮掉。

然而,這是對一般人類而言。

梅林絕對不能被包括在“脆弱的人類”範圍中。

哪怕他自稱是戰鬥都必須站在後排的柔弱魔術師,這裏面除了魔術師三個字,一個字都不能信。

他雖然打不過埃迪,可對付才成為精靈沒多久的盧卡斯還是綽綽有餘的。

就實力而言,盧卡斯完全被梅林碾壓。

就智商和情商而言,連當大哥的埃迪都被陰險狡詐的魔術師給暗算而一無所知,做小弟的盧卡斯就更沒有一戰之力了。

此時,從埃迪的視角看來,眼前的這一幕鬧劇,就是突然受刺激的盧卡斯還是看梅林不順眼,追着梅林一陣撲騰,把可憐魔術師那一頭白毛撓成了鳥窩,臉上似乎還多出了幾道晃眼的血印子。

白發魔術師被追得手忙腳亂,還惦記着要跟盧卡斯好好相處,也不出手反抗,顯得更加可憐兮兮了。

一般這時候,眼看着梅林就要被不知怎麽兇殘了起來的盧卡斯欺負得更慘,埃迪就要立即阻止。

皺着眉,呵斥住炸毛的盧卡斯,拽着鷹的翅膀把它拖回來,埃迪先象征性地拍了拍鷹的腦袋,然後,再擡眼看向梅林。

“——噗。”

才看了一眼,埃迪就頗為忍俊不禁。但險些笑出聲的時候,他還是給了梅林一點面子,是扭過了臉的。

“我聽到了哦,你笑了吧,埃迪,怎麽可以嘲笑我——難道我現在的樣子,很奇怪?”

梅林似乎有些受傷,連帶着聲音都可憐兮兮起來了。

“是啊,簡直要把我笑死。”

埃迪竟非常坦然地承認了。

他像是一點也不在意梅林的感受,再轉頭,正兒八經地打量魔術師又是血印子又是一頭亂毛的狼狽模樣,微微昂起下巴,鄭重宣布:“你,肯定是自作自受!”

他的盧卡斯是不會無緣無故襲擊人的,所以,絕對是梅林先一步招惹……

什麽?說他睜着眼睛說瞎話,完全不顧事實就站在盧卡斯那邊?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

梅林:“太不公平了!怎麽可以——”

對一個護短的男人講什麽公平,簡直是白費力氣。

才被自家大哥揉成一團鷹餅的盧卡斯一聽,自是重振精神,又可以對敵人耀武揚威了。然而,還沒讓它精神多久——

盧卡斯:“!”

還是無法了解夢魇陰險起來究竟有多陰險的鷹震驚了,僵硬了,石化了。

它居然發現,埃迪大人明明說了夢魇是自作自受,卻好像并沒有厭惡他、收拾他、遠離他的意思。

埃迪大人,甚至在短暫的猶豫後,擡起一只手,摸了摸夢魇臉上其實淺得只有一細條的傷口。

“叫得這麽慘,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毀容了呢……這點只出了一點點血的傷算什麽,明天就長好了。”

盧卡斯(呆滞):“……嘎”

這還不算最大的打擊。

緊接着,埃迪大人常用來撫摸它的溫暖的手還沒有移開,就被令鷹生厭的夢魇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覆蓋住手背,讓男人的掌心輕柔地貼上他的臉頰,梅林略微垂下眼睑,讓自己眼底醞釀的顏色不被看清,唇角卻是勾了起來。

“但是……還是很痛啊。真的。”

“切,忍着。不然,就趕緊用你最擅長的魔術把小傷口治一治。”

“啊——費不着為這點小事浪費魔力啦。好的,我忍一忍,埃迪你幫我擦擦藥,揉一揉,就不會痛了哦。”

“揉個屁。能給你擦點藥就不錯了,少得寸進尺啊。”

等等,等等!為什麽會是這麽和諧的對話!

盧卡斯(如遭雷劈):“嘎嘎嘎嘎!”

沒弄明白為什麽對自己有利的事态會陡然扭轉,但盧卡斯還是意識到了:夢魇欺負它不會說話,埃迪大人又聽不懂精靈語,又一次蒙騙了埃迪大人!

刷啦啦!

盧卡斯拼命在大人的單手禁锢中掙紮,以命相搏也要把夢魇的眼珠子戳瞎。

然而,埃迪:“盧卡斯你也玩夠了吧,該休息了,想鬧明天再說。”

盧卡斯的掙紮就這樣被遏制了。

真相,自然也就因此繼續埋沒。

——事實上,盧卡斯隔兩天就會失蹤個幾天的真正原因,不是它貪玩,而是萬惡的夢魇一聲不吭一聲不響,神不知鬼不覺地用魔術師的陰險手段,把盧卡斯丢到了距離埃迪大人十萬八千裏的地方去了!若是要它用翅膀飛,豈不是得飛個幾年才能飛回來。

幸好,精靈盧卡斯和埃迪締結了契約,因此得到了一部分埃迪所有的特殊能力,其中就包括了空間移動。

它和梅林鬥智鬥勇——慘敗,被丢到鬼知道是哪裏的天邊,又靠自己飛又靠空間轉移,這樣千辛萬苦地趕回來,過不了兩天就又被丢到了天涯海角。

盧卡斯非常痛苦,覺得自己辜負了法老王的期待。

盧卡斯非常氣憤,覺得夢魇就是天底下最邪惡的生物。

埃迪大人已經被夢魇蒙騙了,盧卡斯處境格外凄涼。經過很是艱難的思索,盧卡斯決定另辟蹊徑,去尋求可以幫助自己揭穿夢魇真面目的幫手。

這個“幫手”,自然沒有別的人選。

也就是——天真可愛的阿爾托莉雅·潘德拉貢小姐!

……

……

雖然現實對滿心期望的盧卡斯來說太殘酷,但,它注定孤立無援了。

除了它以外,沒有任何人發現了夢魇的“真面目”。

并非僞裝得太好,而是,梅林的态度只是對特定的某一個人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在阿爾托莉雅和凱的面前,他還是那個可靠的老師——可靠前面的“大多數時候”已經被省略了,自從埃迪出現,梅林似是刻意收斂起了他的輕.浮,更能夠得到他人的信任。

年輕人們不會發現異樣。

因為早就知道梅林老師對埃迪大哥有着好像是“愛”的心思,容易沖動的阿爾托莉雅被凱攔下,只說不要參與大人們的事情,他們心裏有數,對“大人們”時而會當着他們的面做出的暧昧行為,都默認為那是在談戀愛。

談戀愛啊……

“梅林老師真狡猾。明明我也很‘愛’埃迪大哥啊,現在埃迪大哥整天和他待在一起,都不和我聊天了。”

阿爾托莉雅還是有小小的不滿。

她也不算是一個黏人的姑娘,至少程度比某法老輕了不知道多少。可是,即使如此,阿爾托莉雅也很希望在每天都訓練結束,或是辛辛苦苦完成了梅林老師交給她的任務過後,能夠和埃迪大哥親密地說說話。

可是,這麽一個小小的樂趣,都被沉迷“談戀愛”的梅林老師給奪走了。

不僅盧卡斯時不時玩失蹤,就連埃迪大哥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次數也在減少。

雖然減少得不多啦,但……基本上,阿爾托莉雅和凱看到他的時候,他都在睡。

山坡上,草坪間,亦或者寧靜的湖畔,梅林老師抱着他,用相當親昵的姿勢。

對單純的少年少女來說,這一幕雖然引起了他們的一點點不滿,但總體而言,還是無比溫馨美好的。

白發的夢魇将熟睡中的男人放在自己的腿間,用自己的雙臂将男人緊繞。他環着他的腰,雙手交疊,把滿是柔情的面龐深深地埋入男人的頸窩,嗅着男人銀色純粹的長發,從眼中盈起的是癡心一片的滿足。

——噓。

在發現向這邊呆望過來的年輕人們時,這個深藏的欲望還未得到滿足的老師,便會遙遙對他們作出安靜的示意。

他的輕笑似是透着狡黠,就好像在告訴他們,他現在做的事情是甜蜜的秘密,是還在籌備中的驚喜,可不能告訴放心地睡在自己懷裏的男人知道哦。

“太狡猾了,梅林老師。真想揭露他啊。”

年輕人們私下這麽說,可出于對“愛”這個對他們來說還很遙遠的陌生概念的善意,再加上對梅林老師還算改邪歸正的欣慰,還是決定保守這個秘密。

而且,他們以為埃迪知道,那樣,也不能叫做“秘密”了。

關于這一點,不是憑空猜測,而是親眼所見确認過的。

有些許時候,被梅林溫柔地擁進懷中的男人也會從淺眠中醒來,在阿爾托莉雅等人的視野裏緩緩睜開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或者,就是因為才睡醒的緣故吧,男人的金眸并不像往常那麽明亮,而是,稍稍地混雜了一點迷幻的紫色。

但那紫色很快就隐沒了下去,男人也重新合上了眼……

——無知,無覺。

“網”早就已經編織好了。

無聲無息地滲入,夢魇把自己的力量一點一滴送入心愛的人類的體內,在重得自由的腳踝邊緣,留下了一枚不仔細查找就不會發現的花瓣的印記。

花的“莖”往裏生長,沒有受到阻撓,便觸到了靈魂深處。

梅林并沒有覺得自己這個做法哪裏有錯。

他這算什麽呢?不過是舍不得,離不開,現實中的幹擾太多了,時間又顯得那般短暫,他想要盡可能地讓愛人多留在他身邊,而且只與他獨處。

與同為夢魇的同類相比,他做得更溫柔,不會對愛人造成任何傷害,所以,哪裏有問題?

本來還不至于讓內心的陰影擴大到這等程度。

都是因為“嫉妒”。

也都是因為,他果真不是人類,也暫時還未明白,人類真正愛着一個人時的表現,跟他認定的愛人對待他時的表現,也根本不一樣。

梅林暫時不明白,不過,他正在學習。

梅林只在某些時候會格外急迫,在需要長久計劃的事情上,卻很有耐心。就像他所說的那般,近乎永生的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陪伴“愛人”,自然也可以在這漫長無盡的期間,學會激起他強烈欲望的那一種情感。

時間……

最不缺少的時間啊。

他小心地收藏着“愛人”最後還是給他編出來的花環,心中欣喜,又暗藏澎湃。

把埃迪帶進他編織的夢境裏。

即使在夢中,也只能如獲至寶般将睡着的男人抱緊。

“……不行。”

“還是不滿足。”

“已經到這一步了,我為什麽還要遮遮掩掩呢?欲望是理所應當會存在的,沒錯,我對你的欲望……”

在夢中獨處了許多次,梅林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滿足啊。

他甚至覺得自己太過猶豫,跟愛人纏綿,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麽?

已然扭曲的心裏最後那一絲空白終于,終于被不敢滿足的欲望所吞沒。

終于。

終于。

又一個悄然編織出的,布景便跟阿瓦隆中絕美的花海一模一樣的夢境裏,梅林無比熟稔地将心上人壓在了花叢中央。

以往就停滞在這一步,頂多貪婪地打量愛人沉靜的面龐,然後偷吻他甜美的唇。

這一次,他也在吻他,但卻是肆無忌憚的吻。更加肆無忌憚的手,想要解開愛人總是嚴防死守的衣衫。

“埃迪……”

梅林輕聲呼喚男人的名字,話音裏難掩癡情。

他的手還在往下。

“要是你只能看着我就好了。”

他的吻愈加放肆。

“我想……”

他想要——

……

……

在某個死寂一般的瞬間。

梅林的動作突然停下了,宛若寒冰攀爬上身體,頓時凝固。

他們的嘴唇剛剛分離。

就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

梅林看見了。

本應陷入沉眠、可以任由他肆意妄為的男人,就在這一刻,睜開了眼睛。

他冷漠地望着他。

如果有情緒的起伏就好了,可問題是,一點也沒有。除了死一般的平靜,金眸中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

最後。

平靜退散。

僅剩下的只有頃刻間破碎、其後殘留下的丁點信任,所化作的極淡的失望。

最後的最後,連“失望”也不複存在了。

……

梅林會永遠記得那個眼神。

不僅是因為,那是埃迪看向他的最後一眼。仿佛在那一剎那,他從那雙冰冷徹骨的金眸中看到了被自己下意識地忽略了太久的東西。

還是不明白。

還是不反省。

為什麽埃迪要離開。

什麽話都沒說,什麽都沒留下,就這樣,把他抛在了身後。便像初遇之時,被徹徹底底當做空氣時的感覺……

不對,比那時還有心痛。

梅林顯然是執迷不悟。

就算男人已離開他太久,即使阿爾托莉雅終于到了約定好要送上禮物的十五歲,拔出石中劍,成為命定的王者,男人都沒有再回來——梅林依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他堅信男人是愛他的。

痛苦着。

悲傷着。

甚至,憤恨着。

人類所擁有的那些繁複得不行的“感情”,他都因為一個無情的愛人學會了。

“真過分啊。但是,我還是要把你找回來。”

不必學什麽人用解不開的腳铐拴住,只需要把他關到阿瓦隆中,那座曾經帶着他遠遠眺望過的高塔,從此再也不讓他離開就行了。

“我會找到你的。”

“只要人類的歷史還在延續,我的視線還能向前,那麽,同樣只能向前的你,一定——”

一定……

一定,什麽?

梅林隐含觸痛和掙紮的話音就在這一刻斷絕。

他猛地反應過來了。

一直被他忽略的。

一直,沒有深思過的那個方向——

“……”

“我……”

“怎麽可能。時間根本對不上,如果是那樣的話,豈不是——”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片愕然,瞳孔之中,卻是只有絕望擴散到了極致的空白。

他回憶起了發生在許多年前的一件本以為無關緊要的小事。

也就因為如此。

他,終于發現了。

——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麽愚蠢的錯誤。

*****

“好啦,今天的訓練告一段落。剛好借着這個大家都不急着睡覺的好機會,進入久違的故事教育時間吧!”

“講故事啊……只要不是以前見過無數遍的故事就行了。”

“放心吧,今天講一個新鮮的,我才得知的非常有意思的故事。大概是據我們的時代幾百年之前,故事的主角嘛,名字也很有意思,就叫做——埃利克·亞歷山大·休伯特·尼古拉斯·奧古斯都。”

“這——真的有人叫這種名?怎麽感覺像是生拼硬湊上去的啊。”

“當然啦,叫這個名字的人,可是歷史上相當有名的一個國王哦,或者說,臭名昭著……唔,怎麽了,埃迪?”

梅林正按照以前的習慣,閑來無事就跟年輕人們講故事。然而,今天的故事剛剛開頭,就聽到坐在他們旁邊的男人冷不防咦了一聲,似是相當驚奇。

“沒事,就是有點驚訝。”

男人說,表情稍顯若有所思:“是巧合嗎,跟我給自己想的假名一模一樣,連字都不差一個……”

“什麽?!原來你的品味也這麽糟糕的嗎!”

“滾滾滾!”

一個相當小的插曲,一晃就過去了。緊接着,梅林繼續說他的故事。

當做故事來說,篇幅就太長了,稍稍地精簡一下吧。

時間就是幾百年前。

連名帶姓宛如胡亂拼湊起來的一個男人,是那個時代最是臭名昭著的惡魔。

為什麽臭名昭著呢?因為在那片被某一位神明的榮光照耀的土壤上,只有那個男人膽敢肆無忌憚地違逆神,只有那個男人建立的國家拒絕了對神的頌揚。

他無比殘忍,卻又無比強大,只身在戰場上殺死了無數身為神明虔誠信徒的敵對國家的王。

他最初的臣民是無惡不作的強盜、劫匪。

他被視作惡魔的化身,蠱惑愚昧的人民聽信于他,背棄神的教誨,這其中,就包括了一個曾是以色列貴族出身、也是神的虔誠信徒的無知女人。

那被蠱惑的女人叫做安塔希娅,這個名字也在後世作為魔女的代言詞,與魔王埃裏克之名共同出現在深受其迫害之人的口中。

幸好,神是仁慈的。

見到了人間的災苦,聽到了子民的哭述,神将懲處惡魔的使命交托給了一位年輕的王。

秉承神的指引,所羅門王下令征讨罪人之國,最後,無比順利地毀滅了位于人間的地獄,蠱惑人心的魔王也在讨伐之戰中喪命,死在了神的代言人手中。

據說,魔王死去的那一刻,人們的耳邊響起了歡慶的樂聲,天邊也出現了前所未聞的異象。

據說,那是天命所歸——偉大的王啊,睿智,英明,強大的所羅門,他消滅了罪人們所召喚而來的魔鬼,這是史無前例的功績,他理應受到後世之人的贊頌。

“我前面說的,只是宗教典籍中的版本啦。由于埃利克是作為所羅門最強勁的敵人登場,他的立場直接擺在了最邪惡的位置,對他的描述,也是用盡了誇張之詞。”

“比如他就是現世的魔鬼啊,有着不死之軀。所羅門王破除了魔鬼的咒術,但埃利克在最終臨死之前,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完好之處,血液全都流盡也沒有死去,足足拖到十天之後,才在第十一天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到他身前的時候咽氣。”

最有意思的一點其實是,宗教典籍裏的描寫,跟民間流傳的些許版本,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就算到了幾百年後的如今,也還有相當大一部分人堅信,有“魔王”之稱的埃裏克,其實是一個相當賢明的國王。

最開始彙聚在他的國土裏的确實是手裏絕不幹淨的惡徒,但後來,有逃難而來的平民湧入,他也沒有趕走這些人,而是把他們留下了。

稅收極低,從不強迫人民服役,節日慶典隔三差五就要辦一回。并且,思想高度自由,沒有強迫的信仰。罪人之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是人們的生活說不得有多麽富裕,但都能吃得飽飯的狀态。

梅林對于埃裏克這一個人的興趣大多就來自于此。

對着阿爾托莉雅等人,他便在感慨:“過去的真相究竟如何,我們已經無法探知了。但,就我個人而言,這個名字相當有趣的國王,本人也相當有趣啊。”

“光憑他絕對是個任性至極的人類,這一點……”

說到這裏,梅林忽然頓了下來。

他雖然是在跟小鬼們講故事,但注意力還是額外分了一些在同樣在聽的男人身上。

所以,這時候,他便注意到了。

埃迪的神色似有些許異樣的變化,有一個瞬間,他好像愣了一下。

“怎麽了?”梅林的心裏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以至于,突兀地問了一句。

也就是他這一句話,讓男人擡起了眼,看了過來。

“沒事。”

埃迪又這麽說。

神色如常,沒有半分異樣,就好像在說,不過是一個發生在幾百年前、被談亂的主角早就灰飛煙滅的故事而已,如何能驚得起他的心緒。

“是嗎……”

“嗯。”

梅林與埃迪對上了視線。

他果真沒有早看出絲毫動搖,甚至覺得,隐約間,男人的眼更亮了些許。

“沒事的話……那好吧。”

最後稍頓,梅林便放下心來。

他相信了。

相信了男人的話,從而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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