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所羅門”, 是他的父親,以色列王大衛獻給神的孩子。
大衛便是神的最虔誠的信仰者,是神的指引, 讓他從一介牧羊人成為身居高位的一國之主。所以, 王依照神的要求,向神主獻上了自己的親子。
因為神降下的最後啓示是:
“我将賜予他無盡的智慧, 他會成為神最寵愛的人子, 讓子民頌揚, 令罪人恐懼, 獲得無上的榮耀。”
其實, 大衛王對這個還沒有降生的孩子——還是私生子——并沒有多少感情,畢竟他的子嗣也不少,而他也不是什麽負責任的父親。
但所羅門能得到神的青睐,并且,還将得到那麽光明、可令人稱羨的未來,大衛王還是非常開心的。
所以,就算這個舉動等同于将兒子送了出去,所羅門降生後, 即使身份不變, 但實質也不能再和他親密無間, 大王王也不介意。
他獻上自己的兒子所羅門。
未過多久, 就等到了所羅門出生。
好像還是沒有過去多久,幾乎沒有留意過已經獻給神的那個兒子的大衛王偶爾在美人和美酒之間擡頭,竟驚訝地發現, 所羅門已經長大不少了。
從小小一個的嬰兒到已然五歲的幼童,模樣長開些了,個頭也往上拔高,所羅門身體上的變化讓明明是親身父親的大衛王尤為震驚,一時半會兒都沒能說得出來話。
“嗯……所羅門。”
大衛王沉吟半晌,還是略過內心莫名而起的芥蒂,讓趴在自己身上的莺莺燕燕退下,在王座上向被仆人帶來的所羅門招手。
“過來,讓我看看。”
所羅門就被帶到了他身前。
許是沉沒已久的父愛難得重燃了一絲,大衛王把所羅門抱了起來,很是坦然地開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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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離得有些遠,所羅門的臉看得不是很清楚,其中,沒看清的就包括這個孩子的眼睛。
大衛王剛心生感慨,想說這孩子更像他母親啊,比如發色什麽都,但好歹還是有一點像自己……
正這麽想着。
終于,帶着打量的頗為輕松的心情,大衛王看到了所羅門的眼睛。
“……”
一時之間,他怔住了。
跟之前更像是一下得到事先沒有意識到的發現而生的詫異不同——完全不一樣。這一刻,大衛王完完全全是錯愕,然後,不知該怎麽形容的複雜情緒頓時湧上心頭。
他到了口邊的“眼睛是不是也有點像我”霎時凝固,後面也沒有話能再說出來。
大衛王把所羅門放下,似是興趣寥寥。緊接着,他就讓把所羅門領來的仆人上來,再把自出生以來就見過他幾面的所羅門帶回王子自己的宮殿去。
太奇怪了,王的臉上也沒有生氣或是厭煩的表情。那個時候,就只是随意地望了望所羅門的眼睛。
這對父子一下對上了視線,停頓了竟有相當長的時間。
啊啊。
也就是因為這一次對視。
“…………”
“……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所羅門被帶走後,大衛王的自言自語沒有人能夠聽見,只除了他自己。
他隐隐覺得出現了自己真正沒有想到的意外,但又不知那萦繞心頭的異樣感究竟是什麽。
所羅門……對,是他獻給神的孩子。雖然從沒管過,但他還是聽說了的,所羅門很小的時候就展現出了極其驚人的智慧。
仿佛生來就能聽懂人言,生來就知曉萬物,也生來,就知道自己要做之事一樣。
還有他的眼睛啊。
琥珀色,本應該十分漂亮,就像他那個很讨自己喜歡的母親的雙眼——但是,就在方才對視的那一剎那。
大衛王驚覺,自己從近在咫尺的這雙眼裏,什麽都沒能看到。
空空蕩蕩。
他不是在跟自己的孩子相視,而是,在與神所創造的“工具”對視。
*****
“王——糟糕了,糟糕了!又有不長眼的混賬來找我們麻煩啦!”
“王——糧食不夠吃了,兄弟們已經開始鬧了,您看……什麽時候再去搶一批”
“王——巴克那個腦子裏只有豬油的蠢貨死性不改,帶着人搶了幾個漂亮小妞回來……不,王放心!我們已經把那群不服從命令的蠢貨的腦袋砍了!”
“王——”
“王喲——”
“王……”
王,王王王王王王——
“他媽的,你們從早到晚都只會狗叫麽!”
一瞬之間,先前還吵吵鬧鬧宛如集市的平臺上鴉雀無聲,連喘氣的聲音都沒了。
不敢喘氣。
所有人硬邦邦地站着,感受着自己的心髒在拼命哆嗦,生怕多喘一絲氣,都會惹來那一位王的雷霆震怒。
話說回來……
為什麽這一群前來彙報情況的人,不去王的宮殿,而是要在宮殿外頭的空地擠着,勾着腦袋擡頭望呢?
原因很簡單。
他們口中呼喚的“王”,是一個相當不拘一格,任性起來誰都不敢勸的男人。
他就是嫌棄臣子們給他修的皇宮,就是不喜歡聽亂七八糟這樣那樣的雜事回報,就是喜歡在陽光正好的時候躺在宮殿的房頂上睡午覺。
順帶一提,他最讨厭曬太陽的時候被打擾。
更何況,還是被同樣很讨厭的亂七八糟各種麻煩事的彙報給打擾。
所以,這便是一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的重要原因。
在這個才建立沒有多少年的國家,沒有誰不敬畏王,沒有人敢直面王的怒火。
“王、王、王……呃不,陛、陛下……那、那、關于……”
“……”
煩死了。
煩死了!
午覺睡不下去,又被自己向來不屑一顧的雜事煩不勝煩的男人終于受不了了。
“什麽破事都來找我,你們就不能自己動動腦子嗎!!!!”
他一怒之下,把反複修理了無數次的房頂拍出了偌大一個窟窿。突來的巨響,又讓擠在下方冷不防被灰塵和碎石糊了一臉的臣子們一個哆嗦,差點腿軟跪倒。
太有威嚴……太、太厲害了,不愧是王——不愧是時刻都猶如不威而怒的雄獅一般的埃利克殿下。
在瓦礫轟然摔落之前,男人就已經從高處下來,站在了唯唯諾諾的他的臣子身前,用那雙無人敢對視的金瞳冰冷地掃視他們。
被這樣的視線籠罩着——雖然并不是第一次,次數還有點多——但無論經驗有多麽豐富,每當這個時候,臣子們都會在寒風中瑟縮,腦中産生一種下一刻就會被殺掉的恐懼感。
當然了,根據他們至今還能活生生站在這兒的經驗,陛下只是氣勢驚人,一般情況下不會拿他們怎麽樣。
……果不其然。
陛下只是殺氣騰騰地把在場所有人都劈頭蓋臉罵了一遍蠢貨,絲毫不給面子。
然後,跟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同樣給出了殺氣騰騰的解決方案:
——有不長眼的混賬敢來找麻煩只是一個小國家派來的軍隊才幾百人神經病,打啊,打不過還有我啊怕個屁呀!
——搶來了幾個女人找死的家夥已經收拾了對吧。很好,不要讓我發現以後又出現了這樣的事情,給那些眼裏只有女人的垃圾長長記性。
——糧食……媽的。現在,立刻,馬上,給我自力更生,自己種!!!
“……”
“……”
“明白了明白了就快滾,不要在我眼前晃蕩!”
“是、是!陛下!呃,但是陛下,還有……”
“什麽!”
在沉默中糾結,四周雖然空曠,但環繞着身體的盡是壓抑的氣氛。
終于。
終于!
終于有一個勉強抵禦住了陛下外表的那震懾人心的殺氣,克服了內心的恐懼,勇敢地,說出了存在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卻從來沒有人敢向陛下禀告的悲涼事實。
“陛下,我們不敢質疑您的英明,想着陛下是否有自己的考量,才這麽久未能向陛下進言。”
“這個……咳……陛下!”
“除了我們這些處理雜務的官員,您——還沒有設立可以代替您接見我們,幫助您處理政務的,輔佐官啊!”
“輔佐…………官”
“是啊。”
“………………”
滿打滿算,已經當了一年的“王”,化名為埃裏克·亞歷山大·休伯特·尼古拉斯·奧古斯都的這個男人——埃迪,卻仿佛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說“輔佐官”這個陌生名詞一般,臉上有幾秒鐘浮現出了一絲茫然。
哦,輔佐官。
就是可以代替不管事的國王,把所有麻煩事情都兢兢業業順利處理的人吧。
原來如此。
“有這麽好的事兒,你們怎麽不早點說!”
大臣:“!!!”
等等,陛下這個反應,難不成之前完全不知道還可以這麽做嗎
憑他們對國王陛下的尊敬,是絕不相信英明神武的陛下連這等同于嘗試的細節都想不到的。
然而,迷茫過後瞬間如釋重負的陛下擡手一指:“好了,那什麽輔佐官——就是你了!”
被随手指出來的大臣一號差點驚呆:“……不行啊陛下!我不識字啊!”
陛下英眉微蹙,繼續指向下一個大臣二號:“那就你!”
大臣二號目瞪口呆:“陛下,您讓我幫您整頓軍隊還行,處理政務,實在是……”
什麽?
陛下不信邪了。
把在場的所有無辜人士都指了一遍,結果,所有人要麽一臉呆滞要麽拼死拒絕,全都聲稱自己絕不是給王當輔佐官的料。
沒想到自己連區區輔佐官都找不到的陛下也驚呆了。
他與臣子們面面相觑,臉色難看得不行,自身上蔓延而出的冷氣更是要将人的骨頭都凍僵。
找不到啊。
但,這也是完全沒辦法的事兒。
誰叫當國王的完全不是當國王的料,脾氣不好就算了,還沒多少耐心,最關鍵的,連基本常識都不知道多少。
也誰叫給這麽一個不靠譜國王當手下的臣子——好了,幾乎全是強盜土匪山賊出身,能挑揀出寥寥幾個有腦子的給他管事兒,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能指望散漫自由慣了的埃迪沉下心整天蹲在皇宮裏處理政務,更不能指望,從目前他手底下的這些人裏面找出手段高超到可以将一國之事輕松處理的輔佐官。
所以……
“我到底是怎麽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啊!”
埃迪惡狠狠地說,同時掰斷了前一分鐘才勉勉強強抓在手裏的羽毛筆。
“都是一群蠢貨——呸,不包括我。可惡,盧卡斯都比他們聰明多了!”
……
以上,是多麽可歌可泣的場景啊。
埃迪在興沖沖來到這個“過去”之初,絕對沒想過自己未來會深陷名為政務的無盡深淵中,一時半會兒壓根出不來。
從梅林那裏聽來的故事确實提及過,他會建立一個由強盜惡徒和背信棄義的罪人組成的國家,而且,那個國家還沒被他折騰散,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才被敵國吞并。
這個故事,其實就可以等同于一個預言了。
對後世之人而言,是閑暇之餘可以提起的“過去”,然而,對埃迪而言,就是他還沒有經歷、卻正在走向的“未來”。
埃迪去是去了,但卻完全不在意那所謂的預言。
真正挑起他的興趣的是聽說會殺掉他的所羅門,回到過去後,要多加小心以防影響到歷史的發展之類的,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可以說,他根本懶得想那麽多。
計劃:利用得來後以為無處可以的那個能力回到幾百年前,找到所羅門,瞧一瞧叫所羅門的家夥是個什麽貨色,然後,幹脆利落。
不是他覺得無聊,先把所羅門幹掉,就是所羅門果真厲害到能把他幹掉。
如果是後者,那就再好不過了。他一定提起十分的精神,認認真真地跟命定的宿敵鬥上一場,看看最後死的到底會是誰。
看吧,埃迪的計劃是不是非常簡單,這真是他至始至終都不曾改變的作風。
所以說,他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什麽國家什麽罪人,沒有一份半點在腦子裏出現過。
計劃順利完成了前一小部分,下一步就是尋找到名為所羅門之人。
埃迪的鬥志又高漲了一分,積極地去找了。
然後,他就發現——
大抵是因為太激動了,他用力過猛,來早了。
所羅門是以色列的第三任國王,但他找來的時候,以色列的這個國家還被第二任王,也就是所羅門的親爹大衛統治着。
埃迪:“…………靠!”
這個打擊來得太突然,就像臨頭潑來了一桶涼水,差點直接把他滿心火熱給澆沒了。
本來興沖沖找過來沒有見到所羅門就已經很倒黴了,再加上,剛邁出第一步就遇到挫折的埃迪擰着眉毛算了算,就發現真實存在的誤差竟然有幾十年之久——
天。
簡直是晴天霹靂。
對本來就迫不及待,還尤其沒幾分耐心的男人來說,還得等幾十年才能等到人,絕對是一個噩耗啊。
如果回到過去的能力能用多次,還可以包來回的話就好了,這樣他還能倒轉回不列颠,再把給阿爾托莉雅的沒能按時送上的禮物再補一遍。但,很不幸,這就是單程的票。
所以,埃迪很生氣。
埃迪正生着氣,就有人主動找死,送上門來給他撒氣。
非常好。
憋着一肚子氣沒處發的男人冷笑一聲,将膽敢在大路上擋他的路、還想要殺人越貨的幾個強盜做成了人形的冰雕。
本來收拾了這幾個真是主動來找死的蠢蛋之後,埃迪就算還是心情不佳,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及無辜。
但,強盜完了就是山賊,山賊過後又是正好被他撞見正在洗劫村莊的匪徒,一堆接着一堆,如飛蛾撲火般拼了命地往他面前撞。
埃迪也就不客氣了。
只要是撞到他眼前的,他都随手當做礙事的垃圾清理了,再多的人,都只是一瞬之間的事情。不會讓鮮血污染到腳下還算幹淨的路,因為立時凍結而起的冰雕都會在下一刻破碎,散成肉眼幾乎看不真切的冰渣。
他只不過漫無目的地随便逛了逛,遇到的強盜匪徒就有如此之多。被他剛好救下的村民摻雜着感激和驚恐的哭聲也吵了一路,實在是煩不勝煩。
想着,反正要在這兒晃蕩幾十年,還不如給自己找一點事兒來做。埃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抛棄時不時就蹦出來一叢的強盜,直接殺上了他們的窩點。
跟他以前追殺盜墓賊時一樣的原則,手裏沾了血還死不悔改的一律殺掉,剩下的或是無辜,或是因為走投無路才踏上這條不歸路,占據極少比重的這些人他沒有搭理,也不管他們要去哪裏,徑直就略過了。
清理完了這一個窩點,又去往了下一個,似乎沒過多久,有着黑衣銀發金瞳這麽顯著的特征的埃迪就成為了讓強盜匪徒們聞風喪膽的克星。
他不是在不求回報做好事,也沒想着要得到誰誰誰的感激,全然是自己沒事可做,再加上心情不爽而已。
連着收拾完了好幾處規模較大的匪徒據點,埃迪心情好多了,收了手,就想要拍拍身上沾的灰施施然離開,随便去哪個遙遠的地方漂泊都行,等幾十年之後再回來。
然而,他的灰還沒拍完呢。
似是猛地察覺到了什麽,埃迪一回頭,又發現了——
“我去,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在搞什麽鬼?!”
最開始确實有人在跟着他。
數量不多,偷偷摸摸的,想追上來,但又不敢離得太近,所以就是不遠不近地吊在後面,他走就走,他停就停,像是生怕他發現不了似的。
從那幾個人剛跟上來第一步,埃迪就發現了,但他還是沒有管,更沒有多加關注,頂多是在漫不經心地清理垃圾的過程中,随手解決掉一些以為那些人是他的随從,想要從背後下手的自以為是的家夥。
大概也就是因為他的漫不經心,對身後的動靜忽略得太徹底,以至于準備飄然而去的時候猛然回頭——就看見了已經彙聚成浩瀚人海的龐大隊伍。
驚險地幸存了下來,卻已經沒有可去之處的前·強盜。
更為驚險地在将死之時被他救下,目睹他眼睛不眨地将幾百上千人全滅的普通人。
其中,還有恰好逃到了這裏,聽聞有一個極其強大的男人可以為弱者提供庇護而匆忙加入的難民。
這片地區不算大,雖然明确屬于某個國家,但卻因為四處都是嚣張的悍匪,人民生活極其疾苦,變成了等同于無主之地的特殊區域。
而且,還因為相當特殊的原因——包括以色列在內,許多國家都推崇對雅威神的信仰,對異教徒和不願信神的人們的排斥相當嚴重。其中就有受不了迫害的可憐之人寧肯往這四處都是強盜的偏僻之地逃難,也不願意再留在家鄉。
埃迪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不過是找到一個偌大的靶子撒撒氣,就被這麽大一群人當做了救星,跟上之後便死活不想走了。
是的,他自己沒覺得自己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但對于其他弱小的普通人而言,這個看上去極其可怕的男人,就是他們的救星。
他每清繳一個強盜窩,強盜們留下的錢財和物質都沒有碰,都被緊緊跟着他的人們分走了。
他從不刻意管跟着自己的人,但如果發現身後之人有些跟不上了,還是會不着痕跡地停一停,等羸弱的普通人們休息夠了再繼續啓程。
而最好的是,跟着他——雖然還是覺得這個男人很可怕,但莫名地,非常有安全感。
分到了強盜們的財物後本來想要借此留下生活的一部分人,就是在發現男人簡直超乎常理的強大之後,毅然地改變了主意。
等男人一走,留在這裏也不安全,還不如跟上去。
抛卻現實的考慮,還有一點。
只要是親眼看到了銀發金眸的男人的實力,親眼目睹那漠視一切,卻又能碾壓一切的風姿——
不管此前,心中有多麽濃厚的遲疑和對男人本人的畏懼,都會在那一刻,化作被徹底擊中心神的堅定。
雖然來得莫名其妙,還毫無根據,但,就是會出現這種近乎盲目的信任感啊。
除卻強悍的力量,或許也有男人自身帶有的無法完全掩飾的魅力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
當原以為跟在後面的頂多就一兩百人的埃迪陡然間意識到,這一兩百人已經變成一兩千人的時候,他的心情只能用“一言難盡”來形容。
“又被莫名其妙地纏上了……這個‘又’字,說得我真是生氣啊!”
這簡直是詛咒,之前好歹自來熟一般纏上他的都是小鬼,這一次呢,不止是小鬼,直接升級成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了!
埃迪:“我什麽時候要給人提供庇護了?這謠言誰傳出去的,趕緊出來跟我對峙呢!”
并沒有人敢出來跟他對峙,當然,也更沒有人敢跟似乎很生氣的男人說話。
這下就麻煩了,不敢交流不敢請求,但走到了這一步,離開又有些不甘心。
到了最後,就變成埃迪被這群死活不說話、還死活跟着他的家夥弄得無比頭疼,又拿他們完全沒辦法。
他其實是可以直接消失,眼不見心不煩的。
但,當不敢吭聲的大人們在男人那如有鋒芒的目光下匆忙低頭,卻有還沒有學會畏懼的小孩子說話了。
小孩子們直勾勾地望着埃迪,抓着自家大人的衣角,表情和語氣都很天真無邪:
“大人,你留下我們吧。我們會自己吃飯,自己睡覺,自己耕地,自己養活自己,一點也不麻煩。”
埃迪:“…………”
他實在沒想到會從只是幼崽的小孩子嘴裏聽到這樣的話。
這個地方混亂的程度,比他之前想象的還要高上不少。但是……
咦。
等一下。
這個時候,他終于想起來了,自己貌似還有建立一個國家的事兒。
強盜,土匪,山賊,不聆聽神的勸誡的異教徒,還有——背棄神的“罪人”。
不就是眼前的這些人嗎?
每一個标簽都對上了。
“唔……”
在無數道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先還表露出強烈不耐煩的男人莫名地陷入了沉思。
一開始還是面無表情,但随着時間流逝,慢慢地,不知緣由地。
男人的嘴角勾了起來,閃耀的金眸中掠過冰冷的陰戾之後,便只剩下最是明亮的恍然,和喜悅。
“被罪人召喚而來的惡魔……麽?”
“這個稱呼我喜歡。”
“差點就忘了,這兒的‘神’,不就是我的老熟人嗎。”
之前因為時間拖得太久,還找不到多少“仇人”的蹤跡,他都忘記要報仇了。
現在,也是送上門的機會啊。
這麽算下來,目前所處的這個時代,存在着兩個“他”。
一個就是正站在這裏的,還有一個,應當還沉在紅海的海底,再等個百多年才能夠醒來。
如今想來,埃迪真的有夠不注意細節了。
從海底走出來,他還花了那麽長的時間給煩死人的小子奧茲曼迪亞斯追回陪葬品,其間去的地方也不少,但就是沒有留意到與“國王埃裏克”有關的信息。
好吧,只能怪他從來都不看書,也沒興趣聽人說主人公死了不知道幾百年的陳年舊事。
不過——現在也不晚。
結束了遐思,埃迪的心裏已有了足夠鮮明的猜測了。
這時,再看向聲稱要跟随他,請求他庇護的人們,他的心态已有了明顯的變化。
“你們都确定要跟着我了?先申明,這可不是什麽英明的抉擇。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跟着我一起,死無葬身之地了哦。”
“什麽啊,眼神還是這麽堅定,真是煩人。”
“——不過,我還挺喜歡的。你們的眼神。”
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別再說廢話,那什麽……國家,就在腳下的這塊土地,建立起來吧!
只要是已然明确了的決定,埃迪從來都是極有行動力,說做就做,絕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
于是,成立之初,加起來就只有兩千多人的小小國家就此加入了歷史的舞臺。
至少這時候,除了一個早已知曉“未來”之人,無人能夠猜到,這個連國土都沒能獨立的小國家,會給歷史畫卷上留下多麽濃厚深刻的一筆。
“等、等等,王啊!我們的國土,按照規定還是……”
還是某個緊挨着以色列的小國家的領土啊!
王:“怕什麽,明天開始就是我的了!”
“啊啊——王啊!我等真是罪該萬死,竟然忽略了——國名!國名還沒有确定,而且,連王您的名諱也……”
這也算是這個嶄新國家的一大特色了。
上到國王下到臣民的文化水平都很低(埃迪:“你說啥?!”),而且,連建立的國叫什麽名字,國王本人又叫什麽這麽重要的問題都全部遺忘了。
“哦,我叫——”
把那真的是生拼硬湊起來的假名說出來,然後,就是國名的問題了。
梅林并沒有告訴他叫什麽名字,所以,他也不知道。
“國名什麽的,你,自己看着辦,随便取一個就行了吧。”
“……我?!”
“不然呢。”
王:“這種小事就不要來煩我了,聽見沒!”
“小、小事……”
好吧。
跟新鮮出爐的王真的非常不适合當一個王——如此慘淡的事實相比,區區國名而已,真的只能算是一件小事了。
……
就這樣。
在任性又沒常識的王的統治下,還是沒有起出名字的小國家還算順利地發展着。
記不清是七年還是八年了,總之,這幾年的時間仿佛轉瞬而過。
——當然,對于個別人來說,這七年還是八年,漫長得要讓他受不了
好歹活了兩千多年,可為什麽會覺得,這七八年過得簡直比七百年八百年還要痛苦呢!
埃迪不止一次想要丢開這個偌大的爛攤子跑路。
可很不幸,他這個性格,已經沒指望做出抛棄責任自己逍遙自在的事情了。
皇宮的房頂修了一次又一次,送到國王陛下手邊兒的筆也不知道斷了幾千幾萬根,由此可見,他破天荒耐住了性子的這幾年過得有多麽痛不欲生。
“還有……幾年……”
一口氣看完了堆積如山的公文後,埃迪便是如此面無表情地默念。
“還要——等多久——”
得知投奔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并且自發地在原本荒蕪的土地上安家耕種——所以需要開始重新統計全國人數之時,埃迪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
“還要……”
總算到了這一天了。
終于有了名字的小國熱鬧了起來,在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國王陛下只是看起來兇,實際上只會罵人蠢貨,不觸及到底線提什麽要求都能盡量滿足之後——
大家紛紛要求陛下重新給他們的國家取名。
“這個名字太傻了,陛下!”
“等等等等,你怎麽可以說陛下的名字傻呢,雖然我也這麽覺得……不對!我們讨論的不是國名嗎?”
“都別說了,陛下的取名水平,不早就體現在他的……”
小聲議論。
大聲争論。
到最後,為陛下的取名水平到底有多麽糟糕吵成一團。
“…………等多久啊我實在是受不了你們這群蠢貨了!!!我的名字怎麽了,我取的名字又糟糕得到哪裏去?!媽的,老子多久沒揍過人了,你們誰想試試啊!”
國王陛下勃然大怒。
世界就安靜了。
可是,安靜并不是他想要的。
埃迪的耐心,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地到達臨界點。
他對默默把他剛砸出去的筆撿回來的盧卡斯說:“再待下去,我一定會氣死的。”
盧卡斯伸出翅膀拍拍他。
他又說:“不行,我得去以色列看看。”
什麽都不管了,就算翹一天的班,他也得翹!
因為事先完全沒想過建一個國家那麽麻煩,埃迪的全部精力都砸進這個無底洞裏了,這幾年來,把“命中的敵人”都給忘光了。
現在他想了起來。
哦,所——是叫所羅門對吧。
都過去七八百年(并沒有)了,先前沒見着影子,這會兒總該可以看到了吧?
于是,埃迪又一次斬釘截鐵,把弄得他焦頭爛額的攤子一丢,自己跑去了以色列。
他……
也又一次忽略了“時間”的問題。
上一次去以色列,見到的是所羅門的父親大衛。
這會兒,不過才過去了不到十年的時間。他能夠見到的,也就只有——
出生确實出生了,但人還不到他的腰高,瘦瘦小小,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提起來的……
五·歲·的,所·羅·門。
初次見面。
他也真的就用一根手指頭,把所羅門提了起來。
*****
——你是誰。
即使雙腳脫離了地面,被悄無聲息闖入皇宮、來到自己面前的陌生的男人提到能與他視線平視的位置,幼童的臉上也沒有出現多餘的表情。
他就只是望着他,目光僅僅能算作觀察,不帶有任何情緒。
——啊,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男人說道,稍微有一點兒驚訝。
但随後,他又問了,金眸中的冷冽,不會因為對象只是個弱小的幼童而減弱半分。
——不知道嗎?你們那個全知全能的神,難道還沒有預料到我的出現,提前告訴你一聲麽?
——沒有。
幼童如實回答。
若是尋常人,此時就算不恐懼,也應當顯露出些許驚慌,再或者,詢問男人的來意也應屬正常。
可後面,并沒有下文。
……
“唔。”
真是意外。
完全是之前絕對才想不到的發展啊。
本以為會在這裏看到的,是一個飛揚跋扈、一見便會生厭的厲害家夥。
然而,這算什麽?
一個傀儡。
連自己的本心都不被允許擁有的,神的傀儡嗎?
糟糕。
這恰巧,就是他——
最看不慣的。
“……那就這樣吧。臨時修改一下計劃。”
沉默了許久之後,死寂的寝殿中,終于響起了這個男人若有所思的聲音。
所羅門波瀾無驚的眸子裏似乎沒能映入任何清晰的畫面。
但是,就在下一秒。
“去哪裏好呢?我想想……算了,就先随便走一走吧。”
“……”
原本是很随意地提着“宿敵”,放到自己眼前冰冷地審視。而如今,情況發生了奇妙的轉變。
可以輕而易舉甩來甩去丢來丢去的幼童,被男人更是輕松地夾在了自己的胳膊下。
然後,就像來時那樣。
他翻牆離開了皇宮,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只除了被他捎帶走的所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