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豆漿 第八

這場含帶半點迎新意味的晚飯,吃得可謂是格外壓抑。

顧建宇卡在兩個一牆高的小毛孩中間,明明飯桌不小,距離也算不上近,但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低氣壓足夠把人捏變形了。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顧建宇左思右想,試圖從這個沒有什麽滑頭鬼成分的腦袋裏面找出一兩句話來緩和氣氛,可剛一開口,就差點被吓得丢了手上的飯碗。

砰——!

整個屋子都跟着嗦嗦地顫抖了一番。

顧遲猛地一拍桌子,整個人突然站了起來,語氣不善:“你跑這裏來幹嘛啊?打劫不夠還搶劫嗎?”

顧建宇:“诶诶诶,兒子你怎麽說話呢?我們要有禮貌知道嗎?人家是客人,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嗎?古人曾言過,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顧遲偏頭:“爸……求求您,閉嘴,吃飯。”

嘴碎子老爹不會滅火,只會澆油。

鐘從餘知道他那句打劫指的是錄音,但搶劫二字就沒法解讀了,本來還在心裏打轉思考要不要詢問一下,可惜嘴上功夫卻沒能和大腦保持齊平,忘記了自己壓根沒把删除的結果告訴顧遲。

于是,他頂着一臉什麽都不懂的模樣,很欠揍地脫口而出道:“有嗎?你別是個缺心眼吧?”

剛說完,鐘從餘就後悔了,可沒有第二次給他重新回答的機會。

飯廳內,顧遲當場氣得七竅生煙。

“姓鐘的,我惹你了嗎?我打你揍你了嗎?你幹嘛成天這樣針對我!有意思嗎?!”

如果說方才只是胡鬧,那麽這句話就把“胡鬧”的性質給改變了,信息量涵蓋太多,成功升級成戰火味,然後咔嚓嘣地炸開。

屋子裏的吊燈徒然閃了兩下。

顧建宇有些懵,放緩語氣試探着問道:“兒子,你在學校被欺負了嗎?有什麽困難的告訴爸爸,爸爸去給你……”

“行了你別說了,不要給我格外加戲,小矛盾而已,這個人是我同桌。”顧遲一只手按着太陽穴,另一只手擡起阻止他的繼續“關愛”,很疲憊地說道:“爸,你慢慢吃吧,我想先去睡覺了,明天就回去上課。”

聽到兒子說明天要回去上課,顧建宇的态度立馬就變得更加溫和:“啊?好好好,多讀點書好啊,那你趕快去休息吧,記得定鬧鐘,別睡過頭了。”

鐘從餘就是這樣看着顧遲頂着一股腦的怨氣離開的,背影格外累,似乎剛從油罐子裏被撈起來,稍微用手指戳一戳,就會轟然倒塌。

半個小時前,來敲門叫自己去吃飯的顧遲,還穿着一件灰色針線杉外套,高高的鼻梁骨上架着一副細金屬框眼鏡,甚至能從中捕捉到一絲居家的意味,完全沒法和現在發火的樣子聯想道一起。

“抱歉啊。”顧建宇給鐘從餘重新添了一碗飯,笑道,“我兒子他脾氣不太好,不過人品是沒有毛病課挑的,講義氣,看看這一桌飯,就是聽見有客人來,專門去樓下集市買的。這樣,我房租給你打八折,如果你們有什麽矛盾,就算了吧。”

“不用的。”鐘從餘回答道:“謝謝,飯很好吃。”

顧建宇還是只會笑,嘴角和眼角微微勾起來的時候,模樣就會變得十分憨厚,再配上昏暗燈的烘托,給人一種十分迷離的感覺,和顧遲周身散發出來的暴躁是兩個極端。

他問道:“那你知道,我兒子他在學校出了什麽事嗎?”

話音剛落,鐘從餘的就猛地手一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算起來,被讨論是否會被開除的事情,顧遲本人肯定是知道的,從剛剛那一通脾氣裏就可以看出來,他的生氣點八九不離十都出自于那裏。

但顧建宇知道嗎?

如果他知道,那為什麽會這樣問問題?如果他不知道,肯定是顧遲不願意告訴他,為什麽顧遲不說?既然顧遲不說,自己該說嗎?

怎麽說?

說是自己顧着好玩拿捏了把柄,然後為了轉移這些領導唠唠叨叨的嘴巴,故意在趙主任那裏告狀,至于事情變得一番不可收拾,剩下的你們看着辦嗎?

這些內容突然在腦袋裏面冒了出來。

其實很奇怪,這些事情本來就是顧遲自己作死,沒有人按着腦袋逼他,但此時此刻,到了鐘從餘的心裏,就一口氣把所有的過錯的攬了過來,并且越陷越深。

大概是從易七二的那張小紙條開始的毛病。

顧建宇見他一直沒開口,又斟酌了一下語言補充道:“鐘同學,你放心,我不會罵他吵他的,就是想關心挂心他,小時候都不在身邊,導致這孩子的性格有些倔,即使沒有多大的用,也想盡量彌補。”

最後一句話像是一只搬開閥門的手,把憋在鐘從餘心中的那些疑惑“轟隆”一下打開了,等待了好幾天的答案鋪天蓋地襲來,他終于總結了一個像樣的解釋——顧遲的境遇和自己很像,但遭遇卻天壤之別。

鐘從餘心想:我有些羨慕他。

還有些不自主地想靠近他。

鐘從餘很勉強地回笑了一下:“沒有的事,叔叔,是你擔心過頭了。”

反正也沒法立馬換租房,就這樣湊合過吧。

就這樣,鐘從餘和顧遲就被迫成為了地理性質上的友好鄰邦。

顧建宇天還沒亮就趕去了動車站,這次出差估計得有一個多月。

第二天,顧遲為了顯示自己的憤怒,除了上課,其餘時間都在教室裏面找不着人,更不和同桌說話。下課鈴聲還沒響起的十秒鐘前,他就在估摸着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去高三部。

“那王八蛋說我缺心眼!”顧遲說。

“得了吧。”王大串從他的午飯裏搶過一塊肥肉,用筷子尖敲擊着砸吧道,“你要是不闖禍,別人也沒法告你,自己作的死,是好漢就擔着。”

顧遲很不給自己面子:“我不是好漢,我是縮頭烏龜,我就是一個地痞無賴,融入不進學霸的世界,求求他別再煩我了,行嗎?”

王大串:“……”

想想自己以後不僅要在學校裏面見這張面癱腦殘臉,就連回家後的鄰居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可能說不準那天就心肌梗塞,一命嗚呼了。

顧遲很絕望地說了一句:“串哥,你的那什麽江湖門派還收人嗎?”

王大串拍拍他的肩膀:“對不起兄臺,客滿了,連我這個氪金的SVIP都被踹出來了。這輩子留着收拾收拾行李,等下輩子再說吧。”

“行李”二字的意思蠻多的,剛脫口,兩個人就同時嘆了一口粗氣。

例如小紅帽,上次的事情雖然靠着蠻力暫時過了,但暫時終究只是暫時,他的壓力來自兩方面,一個是學校,一個是家庭,小男孩自己頂不住,顧遲和王大串就好心用肩膀接了過來。

但似乎每次都在幫倒忙,力不從心。

結果越鬧越大。

在趙古董面前雖然是一時逞能一時爽,但浪蕩的背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就好比你往一個氣球裏面充氣,看着他晃悠晃悠到處蹿的時候是挺樂的,可古董憋了足年的悶氣,醞釀發酵,這次終于要爆發個大的了。

這誰頂得住啊?顧遲心道。

“你當時在想些什麽啊?”王大串問。

顧遲:“不知道”

顧遲感覺自己向來琢磨不透自己想要幹嘛,全憑着一股豆腐渣腦辦事,後悔當白米飯天天下肚,包括這次對鐘從餘發火,等氣消下來後,他都覺得特別沒面子,丢死人了。

“我覺得吧。”王大串看了看顧遲的碗,還了一只雞腿給他,“你的這件事還得從那個有錢的二愣子下手,古董對這家夥像是親身兒子一樣,撺掇他來辦會容易很多,說不定就是擡擡嘴皮子的事情。”

顧遲:“你說鐘從餘?難不成真的去求他?”

“不不不。”王大串笑得不太正經,“要學會畫太極,讓他來求咋們。”

“……”

當天夜裏,顧遲就依言拿着一把電工鉗,打開走廊上電表蓋,把他自己家老樓的保險絲給咔嚓剪斷了。

整層樓都被掐了光源。

鐘從餘本來在書桌上看書,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都條件反射似的顫抖了起來,沒法止住,直接吓掉半條小命。雖然理智不停地在告訴他這只是居民樓的短路而已,但在起身找電筒的時候過于慌張,被凳腳一絆,整個人便猛地朝下倒去。

緊接着,大門就“咚咚咚”地震天響。

顧遲自導自演:“你當這裏是你家的大豪宅嗎?別用大功率電器懂嗎?開門,讓我看看。”

王大串告訴他,展開不尴尬的聊天模式,中間就得有一個**來點燃話題。如果想要占領主導,那還得讓對方處于劣勢地位,好讓自己蹬鼻子上臉。

于是兩個二百五一拍手,決定斷電!

這黑燈瞎火的,鐘從餘什麽也看不清,幾乎能稱得上撞擊的敲門聲如同3D立體音環繞在耳邊,心裏仿佛有一萬只土撥鼠同時尖叫了起來,連賭耳朵都沒用。

顧遲等了好幾分鐘,除了第一次傳來的巨響以外,屋內沒有任何聲音。

他做賊心虛,厚臉皮最終還是在脊梁骨面前敗下陣來,降低嗓子,彎腰對着門縫問道:“鐘從餘,你在裏面嗎?還活着就出個聲,別裝死人。”

還是沒有半點響動。

大概又過了一陣,顧遲有些心慌了,他回到自己屋裏拿出備用鑰匙:“沒什麽不方便的吧?那我進來了。”

剛把門打開,就有一股不太對勁的味道飄了出來,很淡,但足夠刺鼻。

顧遲将手電筒的光線掃射過去的時候,也讓自己丢了半條魂——鐘從餘平時的眼神雖然臭,但絕對不會帶着攻擊的意思,此時此刻,屋內亂糟糟的,好像剛剛才結束一場打鬥,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額頭,指縫間可以隐隐約約地看到未來得及幹涸的血跡,另一只手立馬抓起一旁的資料,猛地向顧遲砸去!

“滾!!!”

這事兒又搞砸了。

顧遲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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