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樂 第一
一月底,天越來越冷。
時間臨近高二上學期的期末。
距離小紅帽離開已有兩個多月,自從那天晚上他無聲無息地走了以後,顧遲便沒再提起過此人,恍若一場大夢,醒後就忘,直接笑嘻嘻地去熱了飯菜下肚。當然,那邊也沒有來過任何消息,徹底退出了顧遲生活圈子。
或許十來年之後,再次碰見互相都很難認出彼此。
每天上上課,逃逃課,打打架,睡睡懶覺,換做一個陌生人來看,壓根瞧不出其中的變化,反正顧遲之前的日子也就這樣混。
可有什麽東西兀地從顧遲眼裏面消失了。
地球還是照舊呼嚕嚕地轉。
鐘從餘還是照舊穩拿第一。
“我去!”易七二拿着名冊表倒吸一口涼氣,“父皇,牛逼啊,是真的很牛逼啊!”
有人說道:“你一個女生說話能文明點嗎?”
易七二眉毛一掀:“文明能當飯吃嗎?能嗎?不能就滾!我這是在表示激動,诶诶诶父皇別急着睡覺,你知道不,你這次期末前模拟考甩了年級第二整整100多分的總分啊!你是哪路神仙下凡啊?照這樣下去,你是不是要高考滿分啊?”
衆人聽得一驚,集體回頭,就連在旁邊無聊看小說的顧遲也放下了手上的東西。
他對着已經和周公開始玩耍的鐘從餘一腳踢過去。
顧遲:“醒醒,你又得第一了!”
鐘從餘踉跄了一下,睡眼朦胧地擡起頭:“……哦。”
睜眼不到一秒,放棄掙紮,趴下繼續睡。
其他同學:“……”
顧遲習以為常:“叫不醒了,我待會兒給他說吧。”
易七二尴尬的笑了笑:“呃,好。還有其他同學要來看名次的嗎?我們去那邊看,不打擾父皇睡覺。”
一大批散熱喧嘩難民就這樣集體遷移去了西北荒涼地帶——班上平時用來寫作業的小黑板下面。
鐘從餘翻了一個身,把羽絨服背後的帽子往上扯了扯,蓋住整個腦袋。
顧遲擡眼就看見了罪魁禍首,直接伸手将自己腦袋邊的窗戶關了。
原先還橫沖直撞的冷氣戛然而止。
還是這麽懶,寧願縮成一團都不願意動一動胳膊。
顧遲單手撐着下巴,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要是真的困了,待會兒給班主任請個假回去睡,她看在你成績的份上就會簽字的。別把帽子拉太高,至少把鼻子露出來,小心悶死。”
鐘從餘應該是是聽到了,睫毛顫了顫,手上卻毫無動靜。
顧遲幹脆一巴掌掀開他的帽子:“你小子是非要讓我幹活心裏才踏實吧?”
說完兩人也沒其他動作,前者因為實在是太困,後者是成天對着這根死憋棒槌已經磨得沒有什麽脾氣了,內心重嘆一口氣,只得又拿出剛才不良雜志上的小說繼續看。
“還能怎麽辦?”顧遲心道,“大金主,惹不起,繼續湊合着伺候呗。”
最後,由于某雜志這一屆招攬作者的水平實在是太不堪入目,顧遲同志也在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內被那些天花亂醉的鬼故事“吓”得入定睡着了。
自己又伺候人的犯/賤毛病,小紅帽走後,顧遲雖然用神經控制着嘴上不說,但心裏總會落空,有時候人一閑下來,就開始發慌,只要兩手沒有能折騰的東西,便搞起其他破壞。
每逢這時候,鐘從餘就要給他指示點活兒幹。
什麽餓了煮點飯,臺燈壞了修一修,廁所堵了怎麽辦。
有點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這位城裏來的大少爺白天除了上課的時間,就在胳膊下面夾着一本書,有時候是課外的,有時候是輔課內導書,脖子上面挂着沒日沒夜放英語聽力的白色耳機,顧遲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晚上吃過飯後才屁颠颠地跑回自己屋做作業,是否熬夜顧遲不知道,反正這貨成天都是一副欠瞌睡的模樣。
其實用“跟屁蟲”來形容鐘從餘也不完全合适,因為此人不僅僅只是跟,有時候還要跳起來叫嚣存在,伸出那麽一兩根未完全長齊的利爪,摩擦摩擦地板。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顧遲本以為鐘從餘的日常就是這樣“好好學習,天天上上”,争做“別人家永不言敗的小孩”,沒有什麽多餘的濃墨重彩,永遠行走在順風順水的高端人生。
直到一個岔子闖了進來。
那天,顧遲半夜突然想喝啤酒了,冰箱裏面又沒剩存貨,便揣着一把零錢三步并兩步,蹦跶着下樓買。
然後在再次看到鐘從餘和那個女人身影的時候,連忙踩了一個極速腳剎車,轉個步溜後門。
搞得跟個現場捉/奸似的……
上一次看見他倆是小紅帽出事的那天晚上。
等到買好易拉罐啤酒準備回去,就發現這二人居然還沒走,黑色的長街上頭頂唯一一盞還能亮的路燈,頗有情調。
顧遲心裏嘀咕一句:啧,平時還裝正人君子,這大半夜黑燈瞎火的,方圓十裏沒有礙眼的人和狗,該不會是在異地戀的女朋友商量私奔吧!
哈!哈!哈!
“你在笑什麽?”就在顧遲自以為抓住小辮子的時候,鐘從餘突然從背後出現,“夢游嗎?”
顧遲整個人立馬一個機靈,腦袋往他身後探了探:“我去吓死人了,你才是裝鬼夢游,走路連點聲音都沒有。”
鐘從餘:“有人找我。”
顧遲順理成章的接着八卦:“嘿嘿,誰啊?”
鐘從餘爽快回答:“女人。”
顧遲:“……”
“嗯,能否稍微具體一點呢鐘大學神。”顧遲錘了錘胸口,“你悟性很高的,懂我意思,比如……什麽關系?”
鐘從餘:“我爸的女人。”
顧遲:“那不是你媽嗎?”
“不是。”鐘從餘面不改色道,“我爸的女人,和我沒關系。”
顧遲花了好半天才從這句話當中回過神來,參透了其中的關系成分,當即一拍大腿,心道你這問的都是什麽事兒,非要戳人痛處!
誰知鐘從餘心更大,絲毫不在意,手上指了指顧遲提着的啤酒:“給我一個。”
顧遲連忙獻殷勤:“給給給,多着呢,陪你喝。”
鐘從餘一口氣灌了整整一聽,大概是因為剛才被迫話說太多口渴了,喉嚨濕潤後心情也舒暢許多,便比平時多解釋了幾句:“之前在醫院就打算和你說了,我是離家出走的。那人,那女的,她想叫我回去,好幾次了,比我爸還要執着。”
顧遲一聽,第一個感覺就是卧槽牛逼啊!果然城裏人離家出走的方式都不太一樣,可這一陣不着調的欽佩感還沒來得及徹底落下,就被另外一股不太爽的思想占據了頭腦。
顧遲語氣有些呆滞地問道:“那你要回去嗎?”
問完整個都都顫抖了一下。
“回去幹嗎?”鐘從餘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又開了另外一聽拉罐,反手抓着瓶帽,眼神空空蕩蕩的,“我媽又不在那裏。”
“也對。”顧遲不明白自己心裏為什麽長抒了口氣,總之抒了先在說,于是拍拍胸口道,“好,很好。”
鐘從餘不太明白:“好什麽?”
顧遲立馬改口:“有骨氣,我在精神上支持你!來,兄弟之間的一個安慰抱抱,乖,不傷心!”
鐘從餘:“……”
鐘從餘花了半天時的時間,才把因為突然擁抱吓出的三魂六魄拉了回來,驚喜意外混合着莫名其妙的惱怒并存,這次直接對着他摔門。
砰——!
那天晚上,顧遲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自己兩個小時都沒有睡着。
其實後來想起挺後怕的,是由內而外蔓延的恐懼,他甚至有點後悔問出“那你是不是要走了”這個問題。如果當時鐘從餘的回答是點頭那該怎麽辦?叫他不走嗎?為什麽不想讓他走呢?以什麽樣的身份叫他不走呢?
顧建宇常年不在家,王大串上了高三被當犯人關着,小紅帽……不提了,自己身邊的人都在逐漸遠離,卻唯獨慢慢走近了一個位鐘從餘。
這又是一個怎麽樣的心态呢?
“我從未如此害怕過一個回答。”這是他在這兩個小時以內唯一确認的理論。
這就好比一株孤單卑微的爬山虎,死死地扒着一顆身旁的大樹不舍得放手,每日殚心竭慮,心裏估算着能依賴的日子還剩多少,嘴上還不太敢承認。
顧遲是被自己的生物鐘叫醒的——他有一個特異功能,每次臨近下課,就會提前幾分鐘擡頭。
顧遲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機,然後當即就被頁面上那六個又紅又大的未接來電給吓清醒了,本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兒,等到點進電話薄的時候,看見了一大列備注“臭老爸”。
心率立馬就平靜下來了一半。
顧遲等到下課後才回的電話。
“找我什麽事?”
“兒子你怎麽變得這麽冷淡了?怎麽不愛爸爸了?以前你都是哭啼啼地找我要禮物的!”顧建宇在另一頭笑嘻嘻的說道,“爸爸今天晚上就要回來了,想不想爸爸啊?”
顧遲立馬把手機“啪”地一下砸桌上,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他瞄了一眼桌子邊還沒完全清醒了鐘從餘,心中暗自催眠一句他必須沒聽見這肉麻的話。
結果這貨好死不死問了一句:“顧叔打的電話?我聽見他聲音了,今晚他要回來?
“……”
面子呢兄弟?
“對,是我爸,他說今晚帶我們出去吃火鍋,橋頭風景最好的那個桌。”顧遲沒挂電話,直接塞進校服的大衣兜裏,也不是道是不是故意說給某人聽的,嗓門拉得特別大,“這是給我們鐘大學神的一點小獎勵,快走着!”
因為設備原因,顧建宇只能活生生的聽着,反抗無效。
“喂!小子你又坑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