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可樂 第三
顧建宇接的這通電話總共就說了這麽一個字。
他的臉色煞白,下意識地隔着厚重羽絨服往自己胸口抹了一把,卻仿佛一巴掌摸到了冰櫃裏的冰塊上,渾身一顫,沒能感受到體溫從手掌心傳來,短暫的卡頓之後,才繼續接上剛剛的話題:“兩杯熱豆漿,謝謝。”
小攤老板沒在意他的反常,一如既往地給貨拿錢——反正這條破爛街上的每個人都有那麽一兩點地神經質。
見慣了。
時間越往深冬走,周圍的景色就變得越加蕭條,兩手揣袖是出門必備生存動作,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也是成了某種新晉爬行類動物,需要冬眠。
唯一讓人能打起一點雞血的事情就是期末,而且還在生命進度條上效果有限。
放了寒假,顧遲說不去就不去的那句話,行動起來比菜市場老大媽手裏秤砣還要實心。
他的态度就好比看待考試:兩眼一閉,關我鳥事——你們愛咋咋的。
所以顧遲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兩個字對鐘從餘的那顆悶騷心究竟産生了多大的影響。
如果說鐘從餘以往的态度是前進三步倒退一步,那麽這一次,他就是預約了神州火箭svip級會員座,直接點火升天了。
仿佛之前的每一個小細節,都是在為這一次的洪水徹底決堤做準備。
真真正正的眼前一亮其實并不需要什麽山崩地裂,只需要一個恰到好處,鐘從餘明白自己有點“缺愛”,但是誰叫顧遲就在這時候給了“愛”呢?
錦上添花不重要,寶貴的東西是雪中送炭。
于是,鐘從餘有生以來第一次下定決心要好好感激某個人。
恰好這一陣逢上陰雨綿綿的天氣效果,他在自己屋內的書桌上呆坐一上午,書桌靠窗,既而望着窗外老舊房子水泥雨棚的淅淅瀝瀝,青苔上的泥土掉落,居然憑空生出了一肚子的憂郁肚腸來。
直到中午肚子餓叫了,鐘從餘才反應過來自己出神了四個多小時。
攤在手邊的各類輔導書預習資料一字沒動,目光反倒把從圖書館借來的各類心理書盯着。
鐘從餘幹脆丢了筆站起來,用右手食指關節揉着太陽穴,心道:“為了他?我這是有病嗎?”
鐘從餘從小以來對感情方便的事情都比較淡漠,恰好應對了班上那群筒子們口中叫得“老仙帝”,偶爾一次砰然跳動一下,足夠讓他如臨大敵,提起幹戈了。
在這個年齡階段的青少年們對待感情的劃分只有兩種,一個是“友誼”,另一個就是“愛情”。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麽學齡前的幼兒園老師都教過如何定義朋友二字。朋友具有獨立性,具有不專一性,還需要求同存異,鐘從餘端着下巴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和顧遲之間應該或許不太可能那麽……字面意義上的和諧。
實際勝于理論,他幹脆去隔壁敲門問了問顧遲:“你覺得我們是朋友嗎?”
“……啊?”
顧遲頂着一頭炸裂絕版鳥窩頭發,身上穿的珊瑚絨睡衣把他裹成了一個全方位無死角球體,被砸門聲從被窩裏面拽出來後,懵逼與憤怒的狀态加持着情緒,愣了半天吐出一句話:“您老是昨晚熬夜夢游了嗎?”
朋友,假期,大中午,思考個屁哲學人生?
顧遲見他不動如山,咧着嘴強行補充道:“親,我們一起滾回各自床上去睡覺好嗎?”
鐘從餘不傻,他知道這句話稍微翻譯一下的意思就是:咱倆不是朋友。
那就剩下……後者了嗎?
男生喜歡男生,挺特殊的愛情啊。
那顧遲知道嗎?他知道了會如何看待?他會喜歡自己嗎?
這些問題一股腦地從鐘從餘的心底冒了出來,在以往,他但凡有任何疑惑都會按照危機等次分好類別,然後一個個去用最好的方法結局難題。
可自從遇上了和“顧遲”二字有關的東西,危險等次沒了,大家都一樣千斤重的紅色預警,最好的解決方法也沒了,因為腦袋已經燒糊了。就算他是真的玉皇大帝,也沒法左右別人的想法——他害怕進行這個結論接下來的流程。
愛情是沒有教科書的,也沒法告訴你什麽才是正确答案。
鐘從餘逃命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好門後,甚至還喘了兩口粗氣。
這未免也太讓人震撼了。
突然,一陣手機的震動把鐘從餘從天旋地轉中拉了出來。
他花了好半天才将視線聚焦,看清是易七二發來的消息,這位大姑娘難得想起做一次寒假作業,再難得沒有懶癌發作,主動來問學神問題了。
算起來,易七二可以稱得上是鐘從餘在這個小鎮裏面認識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易七二:“父皇救命,我已經奮筆疾書一上午了,我要請外援!!!”
鐘從餘只瞄了一眼,立馬就臉黑了——這道題壓根就是老師上課講過的例題類型,除了換了幾個數字,把小明換成了小芳,還有什麽其他深奧的東西嗎?這群人的腦子是什麽構造!
鐘從餘差點就拉起以往的神格開罵了,可話道手邊,他突然閃過了其他的想法,緊接着,毫不猶豫按下删除鍵,拿起一旁的簽字筆和草稿紙仔仔細細地寫下解答步驟,甚至還貼心地寫上了對應知識點所在的書本頁碼。
易七二感受到了被神仙眷顧的光芒,感激涕零:“謝謝父皇!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鐘從餘:“那我問一個問題。”
“好嘞有求必……應?”對話框的另外一頭,易七二突然感覺自己混身上下粘滿了冰渣,有種自己聽了之後就彌留不久的感覺,“不是,父皇,作業方面的東西我可不行啊,打聽點小道消息還可以。”
鐘從餘的回複很簡單:“不是作業。”
易七二長抒一口氣:“那行,你問。”
剛剛還可以秒回的鐘從餘突然在原地頓住了,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總不可能說我應該是喜歡上男生了吧。
易七二:?
“那個,如果我……想感謝一個人,但我又覺得我們不是朋友,當然,他也覺得我們不是朋友……但我挺感謝他的出現的,我該怎麽……”
鐘從餘圈圈繞繞地說了一半,很主動地給自己腦袋扇了一巴掌,還想把自己塞進泡菜壇子裏封閉了。
還好易七二和非人類動物混在一起待久了,翻譯功能頗為強大,三分鐘以後,她猛地反應過來,甚至把平時愛發三個感嘆號以示大嗓門的習慣改了,小心翼翼地問答:“父皇,你,有喜歡的人了?”
鐘從餘:“……”
——這是喜歡?
——肯定啊!
——真的沒有其他可能了?
——沒有,這是一道無其他解答方案的真命題!
“哎,讓我怎麽說你好呢?”易七二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此地八卦味道甚是濃烈,幹脆翹起腿來輸入道,“這樣,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你會不會把自己的視線不自主地往她身上移動?”
鐘從餘覺得自己的目光只會在顧遲和書本上來回切換。
“會。”
“請在五秒內說出對方的三個優點!”
“好看,細心,會做飯。”
“然後,請在五秒內說出對方的三個缺點!”
“……”
易七二:“說不出嗎?恭喜父皇,你戀愛了,你眼裏面已經全是她的星辰大海了。”
鐘從餘閉嘴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他後悔自己問了個自己為是的傻/叉。
“喜歡就去追,我們是當代富有青春年華的高中生,要抓緊時間啊!”易七二對這種事情的唠叨率可謂是猶如黃河長江滔滔不絕,“不是我說什麽,親愛的父皇,論顏值,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你,論智商,我們壓根不在一個平臺上生長了,論小錢錢,誰不知道遠近聞名的鐘大金主啊,您除了有那麽一丢丢的潔癖,也沒啥缺點。當然,很多人本質上是喜歡幹淨男生的,不是大缺點,難道誰會對着垃圾堆發送桃心嗎?你要相信我。”
“所以她是誰啊?求告知!”
最後一句話,讓鐘從餘把手機一扔,自動無視。
他還是認為自己繼續觀摩一下目前狀态,多看一看這方面的資料書比較好。
這顆小心思在今天被猛地發現,還沒來得及生長,就被主人及時地摁住頭不允許動了。
鐘從餘只允許自己每天多分一點注意力去觀察顧遲的一言一行,其他的,沒有,也沒敢太多想象。
大概是寒假原因,哪怕易七二抓住了那麽一小撮苗頭,也無用武之地,沒法大肆宣傳,等到該回去上課的時候,估計也會被其它好玩的東西給沖散。
春節的時候顧遲和顧建宇要回老家,而他們驚奇地發現,哪怕是在這種日子裏,鐘從餘也沒打算回去,這家夥持之以恒的心思一旦發揚開來,就算是離家出走,也走得相當有毅力。
顧遲望着這空蕩蕩的地方,想象了一下讓自己在本該熱鬧的時間段獨守空房,突然有點于心不忍。
顧遲:“那你一個人在這裏吃什麽?過年期間很多飯店不開門的。”
鐘從餘一聽,覺得這話裏有點苗頭,于是動用了稀有的情商:“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這家夥又在搞什麽鬼?
顧遲收拾背包的手一頓,總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那個啥,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反正都是湊熱鬧。”
鐘從餘聽到這句話後眼睛一亮,連平時懶洋洋的姿态都跟着蹦了個迪,立正站好,立馬說道好。
顧遲:“……”
他總覺得鐘從餘有什麽不太好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