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樂 第四
鐘從餘的腦袋不像顧遲那樣是個裝飾品, 它可以裝下許多生活中的小細節,并且有空就拿出來翻一翻。
更別提顧遲邀請他回家過年這回事兒了。
這幾天,鐘從餘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 幾乎是把上一整年積攢下來的精神勁兒全部搬了出來折騰。他将每天起床的時間往前調整兩個小時, 絕不賴床, 提前完成學習計劃表裏面的作業安排, 至于剩下的時間,便當之無愧地履行起了“跟屁蟲”頭銜的職責。
而在顧遲看來, 自己每天的睜眼閉眼則都是鐘從餘。
顧遲想發火罵人,但鐘從餘偏偏又是一個很識相的人,自己要是忙起來,他就乖巧地待在一邊,絕不多一句廢話, 就這樣遠遠地觀望着,甚至連存在感也沒有。等到自己空閑下來, 才夾着一瓶汽水無聲無息地走進問道:“喝嗎?”
于是顧遲只能在心中默念:“我上輩子是欠了他債嗎?”
顧建宇不知從哪兒聽來了鐘從餘是學界一霸的話,在某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半讨好半期待地說道:“鐘同學,你看啊, 我兒子這成績單實在是太不堪入目了, 可他傻人有傻福,遇見了你這樣的人,所以在學習方面……”
顧遲立馬就聽出來了顧建宇的意思,當即一吼:“爸!你幹嘛!”
“叫什麽叫?馬上就要高二下學期了, 家裏有好好的資源不用, 你還想浪費錢去外面報班嗎?”話說開後,顧建宇也不打算遮遮掩掩了, 轉頭一笑,“同學,反正現在也是在放寒假,時間也不太緊張,要不你以後每天晚上幫我這不成器的兒子補補課?從這個月開始我房租給你打對折!”
顧遲知道臭老爸在這方面是個笑面不倒翁,再硬的拳頭打上去,結果都是反抗無效,只得立馬轉移目标,對着鐘從餘擠眉弄眼,暗示他說你就別瞎參合這口亂糊鍋了,我早已藥石無醫。
可經過前幾天那番心理歷程,現在的鐘從餘壓根理解不到。
他滿腦子的冰天雪地突然炸成了姹紫嫣紅,四周所有的聲音都遠離了,自動掠過顧遲臉上的詭異表情,眼前只剩下顧建宇方才說的那句“每天晚上”。
所以,以後的每天晚上都有正當理由過來敲門,堂堂正正地說話,占有他的時間了嗎?!
補課這回事兒,需要一個人講,一個人聽,有時候二人的視線甚至會落在同一個地方,鼻息間吞吐的呼氣都會交叉纏繞在一起,微微轉動眼球,就可以将對方整個沒入瞳孔之中。
天下有這麽好的事嗎?
鐘從餘結巴了大概三十秒,腦內在這期間已經幻想出以後的無數種相處模式,等回過神來,立馬一口應下:“好,謝謝你!”
顧建宇:“不謝不謝,是叔叔謝謝你!”
顧遲:“……”
你倆相互謝個大頭鬼!
當天晚上,鐘從餘就開始提筆策劃這項偉大繁雜的“學渣拯救計劃”工程,本來就被壓縮了兩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再次削去一個小時,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可他卻絲毫不知疲憊。
一腔熱血已經完全沸騰了起來,封閉已久的心終于被敲出一縫隙,深藏裏頭的溫柔暖流便毫不吝啬地往外舒展,他恨不得剖心挖肺,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在顧遲的面前。
鐘從餘甚至覺得這張劃痕斑斑的書桌都變得雅致了許多,揣着過快的心率奮鬥了半宿,最後實在是熬不住困意上卷,直接趴桌上睡着了。
顧遲看見數學題目就偏頭疼,看見英語長篇閱讀就發困,可每當想掀桌走人的時候,對上鐘從餘那雙看似毫無波瀾的眼睛,就只能把火氣活生生地吞下去。
除了講題,鐘從餘只會一句話:“不着急,不懂的話我換個方式給你講。”
仿佛哪怕是天塌下來,他都不打算放棄。
行吧,您老都這麽用功,我就當舍命陪君子吧。
就這樣又過了一周,顧遲破天荒地趕在春節之前把所有寒假作業做完了。
就連樓下王大串都懷疑他最近吃錯了藥。
可這樣的“戰績”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出門當天,顧遲明明收拾好打包了行李,卻總覺得漏了什麽東西,他在屋裏轉了兩三圈,直到看見窗外晾着的那件忘了收的校服,才猛地想起來,今天早上沒有看見鐘從餘。
顧遲竊喜,心道總算輪着你賴床了。
他有心使壞,悄悄地拿了備用鑰匙開鐘從餘的房間門,對着縮在床上的那一團突然撲上去,吓得後者一個激靈,直接從另一邊掉了下去。
顧遲:“哈哈哈哈哈哈,懶豬,太陽都曬屁股了,快起床!”
鐘從餘發現來着是他後沒有多說什麽,揉了兩把重得跟個鉛球似的腦袋,本想爬起來,卻不知道是手軟還是腳軟,這次發力居然沒成功,實打實地又“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顧遲震驚了片刻,發現情況不對:“你怎麽了?”
鐘從餘把被自己帶下床的棉被往身上裹了裹:“沒事,睡久了,有點頭暈。”
他的這句“睡久了”很具有争議性,如果掐出具體數值來做對比,可能還沒能達到顧遲平時的平均睡眠時間。
顧遲一眼就瞧出來了不對勁,當即連人帶被子一起抱上床,然後将自己的指尖往他額頭上一放,斷言道:“恭喜,你發燒了。”
鐘從餘:“啊?”
“啊什麽啊?你真當自己是神仙能不吃不喝不睡不會發燒嗎?躺着別動,我去找找溫度計給你量一**溫。”顧遲有點幸災樂禍,比了一段小小的距離,“剛才只差那麽一點點就把我燙熟了。”
他又拍了鐘從餘腦袋一巴掌樂呵,準備起身起開,居然發現鐘從餘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顧遲:“……”
發燒這種東西,幾乎是每個人這輩子都要經歷好幾次的事情,和家常便飯一樣,聽起來沒什麽大不了的,甚至還有點大題小做的意思,可只有在真正發燒中的時候,才能明白這兩個有多麽折磨人。
像是渾身濕透陷入深海之中,再被一股來歷不明的力量扯出來,不斷重複着破水而出那一刻的折磨。
有那麽一瞬間,鐘從餘覺得自己像是要死了,匆忙間,只得用盡全身所有力氣去拉住顧遲。
“三十八度七,算得上高燒了吧,還是別叫他去了,讓他睡,免得路上折騰出其他毛病。”
“行,那我把幫他收拾好的東西放回去。”
“家裏還有退燒藥嗎?我記得上次我發燒留下了一些,找找,留意一下生産日期和保質期。”
“喲,都這個點兒了,抓緊時間,待會車就要開了。”
“……”
聽着這些斷斷續續的內容,鐘從餘竟然一時間沒法分清這些話到底是誰說的。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鐘從餘也發過一次燒,比這次厲害多了,直接毫無征兆地燒上了四十度。
這場病當天晚上驚動了家裏包括保姆在內的所有人,老爸直接聯系了急診醫生來家裏看病,媽頂着一眼窩的黑眼圈一直陪在自己床邊,她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這麽狼狽過,目光十分溫柔地說道:“爸爸把醫生叔叔找來了,小餘兒不怕,媽在呢,放心睡吧,媽一直陪着你。”
鐘從餘當時就是靠着這句話緩解痛苦的。
可誰知幾年前還能和睦相處相處的家庭,如今分三地而居呢?
所有好聽的話在未能實現之前,都是一個看似美好的肥皂泡,很容易一戳就破。
顧遲這次肯定不會帶自己去了,又只剩下一個人……
鐘從餘是被一股很奇怪的目光盯醒的。
他渾渾噩噩地睡了大半天,分不清天昏地暗日月星河,一睜眼,首先就看見了一張又大又圓的臉距離在距離自己不到十五厘米的地方懸挂着。
可能是睡足夠了,鐘從餘卯足力氣叫出了自打他出聲一下最為慘烈的一次驚叫。
“啊啊啊啊你個頭啊!”王大串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吓人,反而被鐘從餘的反應吓了個夠嗆,當即跳起來後退三米,“你詐屍啊!”
鐘從餘此時此刻的防備心達到了幾點:“你是誰?”
王大串:“我是你爸爸!外挂兇你差點殺死親爹了你知道嗎?”
鐘從餘:“……”
廚房那邊傳來抽油煙機的噪音,還有一些鍋碗瓢盆的叮當碰撞聲,沒有多久,一陣小麥香就傳了出來。
顧遲兩手端着三個盤子出現在他眼前:“發什麽愣?王大串你帶啤酒了沒啊?趴地上幹嘛,趕緊麻溜的起來擺桌子!信不信待會兒把你當年豬烤了!”
王大串:“你叫我來到底是當保姆的還是蹭飯的?”
顧遲踢了他碩大的屁股一腳:“都有。”
鐘從餘的視線牢牢地看着顧遲,心裏想道:他沒走?
他居然沒走!
他不回家過年嗎?
顧遲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一勾,解釋道:“我爸自己回去了,怕你死在我家,我只能留下來照顧你咯。”
說完又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額頭:“嗯,乖,燒退了。起來吃點東西,不準喝酒,晚上睡覺的時候多蓋一層被子,把汗水排出來,明天肯定就好了。”
王大串一邊開啤酒一邊催促吃飯,說自己這半年的高三日子快要吸透他的骨髓幹了。
砰——!
小鎮人民十分不守規矩,明明離十二點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提前放了煙花,炸的整個黑夜五顏六色的,保護環境思想格外不達标。
顧遲把碗筷往鐘從餘的面前一放,便脫口而出道:“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