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十三

正如傅明所言,平亂軍隊在風雨交加的日子裏如期開拔。

北風呼嘯,大纛獵獵。道路雖泥濘,軍容卻整肅。

靳以所率領的乃是後續援軍,前方已有軍隊在抗敵,援軍抵達後,即可展開全面圍剿。

自京都往南,天氣漸漸晴朗,軍隊跋山涉水,終于進入南境。但在離亂區僅數百裏的潭州,卻遭遇了當地數十年不遇的冰雪災害。

一場大雪方将融化,氣溫再降,又覆厚雪,如此反複,漸積成冰。而潭州往南多山,有些官道便是開鑿在山上的,大雪封山,冰路難行,大軍被阻。前線吃緊,請援書已有數封到達靳以手中。

靳以推演戰事進程,心知不可耽擱過久,派兵四方打探偵察可有其他通行之路,并命将士們鑿冰開路。

派出的人尚未有确切回音,鑿冰開路也不可一蹴而就,正當衆将領與謀士皆焦頭爛額一籌莫展之際,有低階軍官毛遂自薦。

毛遂自薦者被放入靳以軍帳之中。

“來者何人?有何計策?”靳以當面便問。

“啓禀靳将軍,卑職蔣贻孫,祖籍乃是本地,曾随家中長輩在此地走商販貨,對地形頗為熟悉,知曉有幾條路應當尚可通行,雖不比官道寬闊,但若分兵而行,必不會耽誤援救前線。”

靳以命人起身看坐,這才發覺,來者雖聲如洪鐘,但看面容卻年輕得很。蔣贻孫從懷中掏出自繪的地圖,攤開于案上。

“靳将軍請看,這兒是軍隊當下紮營處,官道由此處盤旋南下,這幾座便是咱們沿官道而行時必攀之山。但除了官道,在這一峽谷處,有牧羊人常走的另一條道路,而這一處,則是已經廢除的茶馬古道,卻仍可行人,還有一條水路,雖是通往蜀州,但可借一程,抵達潭州南部,南部冰雪并未成災,如此一來,三路并行,可解大軍燃眉之急。”

靳以細看地圖一番,問道:“你怎知那峽中道路尚未冰封?”

蔣贻孫回道:“三年前氣候也較為寒冷,但那一條牧羊之道卻比他處更為溫暖,卑職仔細打探過,此處山脈走向較為奇特,可阻擋北風,且有地熱蒸發,泉水入冬後都仍有餘溫,是以推測,當下該道應當尚未冰封。”

靳以即刻命人備份地圖,讓幾名騎兵攜圖速速前去探路,大軍則做好再度開拔的準備。

不日,蔣贻孫之言得到确認,軍隊重新啓程,分三路前行,于潭州南部福城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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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尚且兵戈鐵馬,京都卻進入了熱鬧年關。

禮尚往來,年貨琳琅,各府各院門前,大街鬧市之中,皆是車馬如龍,人流如織。

王姨娘拿了要送去傅府的年禮單子來,讓傅明過目。

雖然傅明出身傅府,但這一年來,靳府與傅府交往并不多,傅明也只是回門那日在靳以的陪同下去了傅府一趟,長輩們待他的态度雖稍加尊重了些,卻仍是淡漠,再後來,他便沒有回去過。每逢節日,兩府也只是随意打發,面子上不難看也就罷了。過年卻畢竟不同,太過随意,表面功夫都做得潦草,外人是要看笑話的。

傅明從頭至尾看完王姨娘初拟的禮單,指着其中幾樣道:“這些去掉,其他減半。”

“這……”王姨娘笑笑,“我查過府上往年的記錄,先夫人去世前,咱們府上送去周府的便是這些東西。就算是先夫人故去後,也還是保留了七分。如今送去傅府,不足一半,于禮不合。”

傅明道:“周府與傅府究竟是否一樣,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必拿這些規矩來搪塞我,我知曉你想的是什麽。我的意見便是這樣了,你若不服,可以去請教老太太。若你要擅作主張,有任何後續問題,你自己擔當。”

“你……”王姨娘不料傅明竟如此直白嗆人,頓時氣得風度盡失,冷笑道,“好個傅公子,當家人不在,便仗着自己身份如此欺壓妾室。我王凝雪自小便入了靳府,得老太太青眼,跟在爺身邊,便是這府中老人也要敬我三分。當日先夫人尚且不曾對我如此說話,你又是哪個,也不把你這破鏡子擦幹淨看清楚!”

傅明扔下禮單,對芄蘭道:“送客。”說着頭也不回,轉入屏風後頭烤火看書去了。

芄蘭半請半推着王姨娘出了門,随即用力地将院門關上,同時也關上了院外王姨娘故作高聲的哭泣。

午後,紉蘭來到芳滿庭,進門後看到傅明書案上堆了許多布料,他正一邊仔細打量着布料,一邊時不時地在紙上寫幾個字。

紉蘭問道:“明哥做什麽呢?”

傅明回道:“樂胥兄新開了一間布匹店,這些是他各處采買來的布料,都是京都以前罕見的,他覺得産區為這些布料取的名兒不好聽,便讓我幫着取幾個名字。”

紉蘭聞言走上前撿着布料細看起來,“果然是少見的,顏色都有好些個新奇的呢!”她挑出其中一片,“這種綠,比以往所見都要淺,卻又不是寡淡的那種淺,怎麽說呢,便像是庭院裏剛萌芽的春草一般,嫩嫩的,滿蓄着春意,逗人喜愛。”

傅明稍加思索,笑道,“如此一來,這色便可名為新草色,這料子嘛,便叫萌春好了。”

紉蘭連連點頭笑道:“如此甚好,明哥果然敏捷。看着這料子,想着這色名和布名,我都想趕緊地買一些來裁制衣裳呢!”

兩人就布料又讨論了許久,說得興致昂揚,竟将這些布料都一一細究過一番。

傅明擱下筆,“果然于此道上,姑娘家還是更有巧思。紉蘭妹妹立了大功,我一定讓樂胥兄将你喜歡的這幾種料子做了衣裳送來答謝妹妹。”

紉蘭低首輕聲回道:“明哥言重了,我不過是一時玩心罷了,哪能算是立功呢?更不能無功受祿。”

傅明笑笑,沒再發揮。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後紉蘭道:“明哥可知,我今日在老太太那兒看了場好戲呢!”

“哦?”

“飯前王姨娘去了老太太那兒,哭着說她拟好了禮單給明哥你過目,她不因明哥你是續弦而節省給親家的年禮,明哥你卻說她包藏私心,還命丫鬟将她趕了出來,颠三倒四的,說了好多話,我聽着又是覺得好氣,又是覺得好笑。”

傅明問:“老太太怎麽說?”

“老太太也有些煩她,沒跟她多說你們的事,只自己拟了個單子,讓她照着那單子給傅府送禮去,我在旁邊看了,減了将近五成,明哥你……”

傅明笑道:“如此倒好,我也是這麽個意思。”

“你不介意嗎?”

傅明搖頭,“禮節總要與人情相稱,我與那邊府上的關系,你想必也清楚,這樣便足夠了。”

紉蘭笑道:“我一直覺得明哥你是通透之人,不過,妹妹還是有幾句話,冒昧地說上一說,希望明哥你不要怪罪我多嘴。”

“怎會?你講。”

“南邊來信說行軍順利,戰況也很樂觀,想必兩三月後,便能回來了。王姨娘……論理,我不該說她,但她這些年性情漸變,很是學會了谄媚一道,又好妒,到時候将大哥服侍得舒心了,在他面前編排明哥你的壞話,大哥不明真相,對明哥你很是不利。明哥你雖則通透,但性子也是有些執拗的,很多話不願意說,在大哥跟前也是三緘其口,這樣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豈不是也解釋不清?終究不好的。”

傅明聞言笑道:“我明白了,多謝紉蘭妹妹關心。”

“明哥不嫌我多嘴便好,我一個閨中女兒,說這些,的确是逾矩了,只是實在又放心不下。今日王姨娘是在老太太跟前說三道四,老太太何等精明,怎會被她忽悠了去。但我大哥卻不懂這些,難保他不會偏聽偏信。”話至此,紉蘭又以指腹捂了自己的嘴,無意間說了關于自家大哥的不敬之語,她有些羞愧。

傅明心下感動,默然半晌後道:“妹妹之言,我記着了。身為男子,本不願糾結于這些是是非非,但妹妹這番好意,我也定不辜負,往後會多加注意的。”

紉蘭緩過心中情緒,笑道:“我知道明哥是通情達理之人,這才不管不顧地啰嗦幾句。此外,尚有一個小小主意。”

“妹妹請說。”

“待我大哥回來,王氏等人自然已想好法子為他接風洗塵。明哥你……也莫過于平淡才是。我也非是要明哥你……邀寵。”紉蘭臉頰微紅,仍是繼續道,“但好歹是一家人,親近體貼也是人之常情。”

傅明笑道:“我知曉了,若是此事,我倒有些想法。屆時還須請妹妹幫個忙。”

“哦?是幫什麽忙?”紉蘭有些好奇。

“過幾日我再與妹妹說。”

紉蘭颔首應承;“好,我随時待命。”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紉蘭噙笑着告辭而去。

年前,便有幾套新制冬裝與春裝被送入靳府,送達紉蘭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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