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二三

自夏入秋。

而今王姨娘在府中受了冷落,眼見數月已過,無論自己怎樣小心讨好,老太太和靳以對她仍懶怠理會,便夜夜輾轉難眠,心裏不斷琢磨着如何翻身。七夕時,府中女眷乞巧,王姨娘見紉蘭出落得亭亭玉立,穿針引線的功夫也頗為熟練了,忽地便計上心頭。

河東有一王姓大族,本與靳家沒什麽關系,但王凝雪前兩年通過一個遠方親戚聯系上了王家,認了個不冷不熱的親。河東王氏有一嫡系子孫名喚王溥,去年及冠,聽說他父母正為他物色正室人選。王凝雪暗想,若自己能夠撮合此樁婚事,在兩家人面前便都有臉,且她作為王溥名義上的遠房姑媽,紉蘭兄長的房裏人,憑着這樣的雙重身份,還怕再受這府裏上下的輕視麽?

于是,王凝雪先找人寫了封信送去了河東,得到回信後,她喜不自禁,帶着滿腹反複斟酌好的說辭去了老太太屋裏。

老太太近來本不待見王姨娘,但仍是看了坐,耐着性子問她所來為何。

王姨娘滿臉羞愧與誠意,緩緩道:“老太太先前讓我在屋子裏靜心反省,我不敢出門,日日裏除了自我檢讨外,便是為老太太,為爺和彥兒抄寫經文祈福。近日天涼了,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老太太您莫要生氣,為我這麽個人不值得。”

“你既然來了,也看了,知道我很好,那就回去吧。”

王姨娘道:“若是為了自己的這點兒心思,我這便回了。但此回前來,實是受人所托,有件事,還得轉述給老太太。”

見王姨娘神色,老太太便讓青葑領着一衆丫鬟婆子先退下了。

“好了,有什麽事要說便快些說吧。”

王姨娘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将河東那邊有意攀親的事說了,問老太太意思。

老太太不語良久,随後才道:“這事我知曉了,你莫要外傳,待我和紉蘭他爹、他哥商榷過後再給回複。”

王姨娘聞言,便知老太太也是有些許心動的,便含笑滿意退下。

翌日,老太太便坐着擡轎,到了她長子房中。

“娘?您如何親自來了?”卧床的靳行遠見着老太太,忙硬撐着身子要坐起來。

老太太将他按着躺下,溫聲道:“娘兒倆,不用如此。我這回來,是想和你商量下蘭丫頭的婚事。她如今也大了,再過個一兩年,也要嫁人了。現下正好是定人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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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行遠道:“兒子卧病在床,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娘和長藉,幫忙物色吧。”

老太太道:“昨日凝雪來找我,說是河東王氏有意與我們結親。他們是大家族,那看上蘭丫頭的王溥去年也考了進士,論家世是配得上的。你意思如何?”

靳行遠喘着氣,卻疊聲問道:“那王溥,雙親如何?可有兄弟姊妹?是否和睦?王溥本人,又如何?”

老太太道:“關于那家子,我先時倒也聽說過一些消息。王家在河東一帶名聲是不錯的,去年王溥入京趕考時也登門拜訪過我,看着倒像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只是,也不好憑外人之詞和一面之緣就下定論,咱們還是要多打聽打聽的。”

靳行遠道:“既然娘如此上心,我便也沒什麽,沒什麽不放心的了。兒子如今,這個樣子,蘭丫頭的婚事,還得娘來操持,實在不孝。”

老太太撫摸着兒子的手背,搖頭道:“說什麽呢!你是我兒子,她是我孫女兒,我不為你們操持,為誰操持?這王家家大,蘭丫頭若真嫁他家,也不知是否能夠适應得了。但她在咱們家孤孤單單了十多年,去個熱鬧的地方,也許還不錯。罷了,八字還沒一撇,我還是先把王家摸清楚再說吧。”

靳行遠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容,“只要蘭丫頭,嫁得好,我便也安心了。”這些年他拖着行動不便的病體茍活,除了不想讓老太太再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之外,便是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骨肉。

老太太明白他的心思,起身離去前道:“你便安心調養吧,蘭丫頭是個好孩子,做祖母的一定會讓她嫁得好。你也好好的,等着蘭丫頭嫁人的那天,新郎官和新娘子來給你磕頭!”

這天靳以從衙門回來後,便被老太太派人請了去。仍是商量紉蘭的事,老太太讓他幫着也問詢打聽。不同身份的人從不同的渠道入手,也許能看到不同的面目,老太太希望打聽到的消息盡可能詳盡真實。靳以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承諾一定多加留心。

祖孫二人又敘了一會兒話,靳以便去了芳滿庭。

夜裏入睡前,傅明問靳以:“爺今日去老太太那兒,可是為蘭丫頭的事?”

靳以頗覺意外道:“你是如何知曉?”

傅明道:“爺莫驚,這消息并未外洩,只是我觀這幾日府中動向,自己猜了一猜罷了。”

靳以想起先時這人屢屢未蔔先知,便笑贊道:“夜心果真聰慧。”

傅明亦一笑,“那再讓我猜猜,這人可是河東王氏去年考了進士的那位?”

靳以伸手點了點傅明嘴角這縷笑意,回道:“正是他。”

“爺怎麽看?”

“老太太讓我着意打聽打聽。若是那家人和那人本身真是好的,也不妨就結了這門親事。”

傅明沉默須臾,才道:“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到底要嫁人的是紉蘭妹妹,老太太和靳老爺,不打算問問她自己的想法麽?”

靳以反問道:“如何問?問過後紉蘭妹妹如何回?”

傅明不語片刻,在內心掙紮了幾回,終于還是開口道:“爺可還記得去歲中秋夜?”

靳以頓了一頓,才回:“記得。”

傅明道:“當時我攜紉蘭妹妹外出游玩,遇着了一位好友。實不相瞞,那位好友對紉蘭妹妹頗有情意,前不久也托了我,想讓我和爺說說。我以為紉蘭妹妹還小,家裏人不會這麽快就給她定親,便未來得及說。”

靳以問道:“你那位朋友?陶陽?皇商陶家的人?”

傅明道:“正是他。論出身,他自是不及王溥。但樂胥兄是我相交多年的朋友,對其為人我是完全信得過的。陶老爺和陶夫人皆是正派和善之人,雖是商賈,也不失風骨。樂胥兄對紉蘭妹妹真心實意。我以為,若紉蘭妹妹對他印象也不錯的話,倒也可成全一雙璧人,成就一樁美事。”

靳以聞言,思量許久後道:“既是如此,你便找機會委婉地問一問紉蘭吧。老太太那裏,我找機會去說。最終如何,還是要看她們兩人的意思。我雖是兄長,到底隔着一層,不宜作主。”

傅明笑道:“我明白。爺不怪我多管閑事,願意幫忙,已經極好了。”

靳以擁住傅明道:“我怎麽會因為這個而怪你?你信得過的人想來也是不錯的,咱們都希望紉蘭妹妹往後過得好,多上上心也是應當。”

傅明擡手,在朦胧夜色中撫摸着靳以比白日裏更顯柔和的面龐,心道,曾經以為這人冷峻堅硬如石,卻原來,裏頭是這般溫潤如暖玉。

靳以看清傅明眼中歡喜與情意,只覺內心悸動,胸腔泛暖,不由得吻住了懷裏人。

事不宜遲,傅明便挑了時間請紉蘭到芳滿庭賞秋景。

飲過一盞秋露茶後,紉蘭問傅明:“明哥可是找我有事?”

傅明笑道:“妹妹是将門之後,直爽之人。我便也無所忌諱,直言了。”

紉蘭道:“何事?明哥但講無妨。”

傅明便問她道:“這數季衣裝,妹妹穿着可還喜歡?”

紉蘭回道:“明哥請人送我的那些,我都很是喜歡。”

傅明道:“那些原也不是我專為妹妹準備的,實在是有心人相贈。當然,我亦知曉妹妹無功不受祿的堅持,這錢是付過的。只是,銀錢有限,終究抵不過人家一片心意。”

紉蘭聞弦歌,便知傅明之意,微垂了頭,聲音也略低下去,問道:“明哥說的那人,可是去歲我見過的那位?”

傅明道:“正是。想來妹妹這幾月已有所察覺,在許多方面,我這個做兄長的倒不如我那位朋友來得用心了。若妹妹覺得這樣尚可,那咱們就大大方方承他的這份情,若妹妹覺得不妥,我去與他說個明白,往後再不這樣了。”

傅明一番話說完,紉蘭心中便已知曉他真正想問的是什麽。回想一年前,關于那人的記憶竟然仍清晰如昨,他笑,他看着自己發呆,他為自己提燈照路……而後來那些時時便有的心意,雖然借着傅明朋友的名頭,但時日久了,她漸漸也就知道自己不僅是沾光,其實是有人在不動聲色地待自己好。紉蘭想着這些,索性不擡頭,以免讓傅明瞧見她臉上的紅,眼裏的羞,許久後,才在嘴角勾出一個笑來,緩緩擡頭道:“明哥若覺得他好,咱們便記着這情分吧。往後,往後總有可以報答的時候。”

傅明笑着颔首,“我知曉了。妹妹放心,此事只我問過你,妹妹該如何還是如何,不必不自在,也無須多想。”

紉蘭點頭,“嗯。明哥待我好,我心裏清楚。”

傅明擡手又為她斟了一盞茶,“兄長對自家妹妹,于情于理都該如此。只是以前我沒有過親近的兄弟姊妹,于悌之一道上,做得總歸是有所不足的。”

紉蘭接過茶,慢飲後笑道:“明哥待人真心體貼,自從你來後,這府裏漸漸多了好多生氣。別人先不說,大哥,彥兒和我,是最歡喜的了。”

傅明聞言,心中微熱,眼裏神色愈發溫和,紉蘭見之,又道:“大哥真是有福了。”

傅明笑道:“見一回你便要誇上我幾句,我倒要看看妹妹還有多少詞沒有說盡!”

紉蘭亦笑,“既如此,明哥便等着吧,咱們是一家子的人,自然一輩子都見得着,且有我把你誇盡的時候呢!”

兩人又說笑了一番,紉蘭喝了好茶,吃了美味點心,又和芄蘭交換了新近花樣兒,這才告辭而去。

确認了紉蘭的心意後,傅明便将之告訴了靳以。

靳以又着人打聽了一些有關陶陽之事,半月後,便将探聽來的王溥的消息與陶陽心儀紉蘭的事緩緩說給老太太聽了。

老太太把靳以的話都聽了進去,卻只道:“你們的意思我知道,且讓我想想吧。”

靳以知曉此事急不得,便也不加多問。

老太太将此事按下不提,又說及其他:“承衍快二十了。周家的帖子已經到了我手中,下月初十的生辰宴。你和明哥兒與他熟,賀禮你們去準備吧。”

靳以答應下來,便告辭去往芳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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