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鐵于隧道中呼嘯的聲音中止在報站員甜美柔軟的聲線中,同時是到站時戛然而止的機動聲與一齊響起的冰冷機械音,不算高峰期的時段這條貫穿主城的地鐵線仍然擁擠不堪。

川島堪堪在人潮中拿穩不停震動的手機,持續撥打電話不知是否是對方彰顯存在感的方式,但挂斷就一定會被更加狂轟亂炸地對付。

“喂?”

“你到哪裏了?”青春期女孩皆有的活力加之不常有的高高在上,完美地組合出電話那頭的語氣。

“已經到了。”

“那我怎麽沒看見你?”

“從地鐵站走過去,我大概需要……”

“地鐵站?!”話未說完便被對面打斷,不可置信的情緒幾乎要透着電波撲面而來,“你居然坐地鐵嗎?”

“……”

由于對方話語裏的複雜交織得實在濃烈,以至于川島不得不在出口處稍作停留,靜止的步伐能讓他專心對這件事做出正确的判斷——當做什麽也沒聽到就好。

置之不理大概是對無道理可講事件的最好處理辦法。

川島對此深信不疑。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40分鐘,我會提前20分鐘抵達,請不用擔心。”目光從腕表上移開,少年不自覺往後仰了仰脖子,措辭嚴謹客氣之下,神色間卻不乏疲憊,“最後給你的忠告,你确定要我出面?——我是真的覺得……不太合适。”

是很蠢。

雖然內心無數次的沖動想将這個詞說出,理智最終還是占了上風。

女性是不可以随便招惹的生物。這是他那身為界內有名“風流多情”的父親大人從小就給過他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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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的身份站在我的立場來說,就是很令人在意啊!”

看來是聽不進去了。

“行吧,我待會兒到。”

大小姐挑選的店鋪也是實打實的常人不可企及,菜單上打眼看去一杯冰水都要價500日元,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金貴水源。

川島對這種生活暌違已久——至少直面菜單價格的日子是一去不複返,現在冷不丁面對一把,小心髒還十分活躍跳動了兩下以顯存在感。

“一杯冰水。”

确認自己沒有要女性結賬的想法,尤其待會兒的狀況下大概也不怎麽能讓人喝得下,川島合上菜單,面不改色地看向侍應生。

“好的。”訓練有素的侍應生依然笑容得體,禮儀周到,“一杯冰水是嗎?馬上送到,請稍等。”

“喂!”落座于對面的少女終于坐不住,皺起眉頭滿臉不耐地制止,只匆匆瞟過一眼,立刻面向侍應生,“給他一杯藍山,不加……加雙倍奶和糖。”

“三倍。”

果斷的接話,川島揉了揉額角,看向眼前明顯精心打扮過的少女,大概是國中畢業終于得到了家中長輩的允許,此前素來的不施粉黛也開始畫上淡妝,将洋娃娃一般的精致面容襯托得更加漂亮光彩。

——神木千鶴,神木財閥的獨女繼承人。

沒有其餘過多贅述,僅此一句便能将其身份與這櫥窗外衆多來往人群界限分明地隔開。

對于川島凜來說,如果硬要加上一層足以進一步劃分的關系,那麽大概是——

“你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跟他解釋清楚,說你和我的婚約早就解除了、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川島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你說的那位既然能知道我們曾經有過婚約,當然也能知道這個可有可無的婚約早就被解除了不是嗎?”

上流社會沒有秘密,只是階層下的人看來似乎遙不可及,但在界限以內,照樣流通着人類慣性的八卦與必不可少的秘辛。

川島對此也頗為頭疼。

牽扯上一輩的一時興起與家族約定,幸好他的父母及時反應,在正式定下之前化解為“口頭關系好的談笑”,否則彼時仍作為藤原家的一員,并非長子繼承人的他一定是逃不過這樁各方算下來都極其得益的婚事。

當然,神木千鶴也不怎麽喜歡他就是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親口和他說清楚!”

任性的本質在急躁下翻湧,少女咬着下唇,卷翹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着,“當我欠你人情了,你也答應了要幫我的!”

“好好。”

再怎麽說道理也沒有用。

記得跡部後援團的副團長有句格言是——“戀愛中的少女是絕對盲目的”。

真難為她自己認識的這麽清楚。

不過“盲目”這個詞……真不知道跡部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三點五十分。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

桌上端來不久的藍山咖啡無聲地升騰着氤氲的熱氣,在第一縷的末端消失于空氣時,對座的神木突然亮起雙眼愈發端正坐姿,轉變之迅速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川島回頭望過去。

來人身量不低,目測有178,黑發黑眸,鼻梁上架着一副無邊眼鏡,整體氣質看上去儒雅而冷淡。

鳳鏡夜。

自從方才由神木嘴裏套出對方姓名,擁有良好記憶的川島就在腦子裏将“鳳”姓有關的信息過了一遍,此刻已經能在見到的一瞬間自動調出程式化訊息。

鳳家三子,家族企業為關東地區醫療大頭,發展前期勢頭不俗,近幾年卻顯頹勢乏力。

雙方視線在半空如期交彙,鳳鏡夜步伐稍滞,川島已經友好地彎起眼,站了起來:“你好,我是川島凜。”

“鳳鏡夜。”對方慢條斯理地伸出手,開口的聲音一如他給人的氣質,溫和中帶着疏離,“你好。”

手很漂亮。

這是川島的第一直觀感受。

大概是職業病,川島總會下意識看向對方的手部以判斷其慣用的握拍姿勢和習慣。

擡眼便觸上鳳鏡夜略帶探尋的視線。

神木已經有些急了。

女孩子喜歡一個人是很容易表現出來的,尤其是在她們的心上人出現時,這種不自覺的外露會讓她們看起來仿佛在發光,格外的讓人注意。

川島坐回原位,但本在設想中要與神木并坐一排的鳳鏡夜卻随後在他身側落座。

“……”

少女立刻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失禮了,神木小姐說找我有事,請問是什麽事?”

足夠的開門見山。

川島明顯看見神木在瞬間捏緊了手指。

“是……上次鳳君跟我提過關于我未婚夫的事,如果鳳君是因為這個介意而不肯接受我的追求,那我可以向鳳君證明我的婚約真的早就作廢了!”

“嗯?”

鳳鏡夜擡眸望來,漆黑如墨的眼底宛若深潭,但即便是不動聲色,單音節式的詢問亦足以表達他的當下情緒。

——身邊那麽多人怎麽就沒人告訴她用錯方法了呢?

川島幾乎要不忍直視地別開眼,桌下的小腿卻被猝不及防地一踢,幾乎是條件反射,他立刻換上完美無缺的笑容:“是,準确來說只是長輩的玩笑,沒有過正式的成立,我和神木也只是普通認識的關系,還請你不要介意。”

神木一個勁兒地跟着點頭。

“我明白了。”停了數秒,鳳鏡夜輕輕颔首,表情來看完全猜不出他的下一句話會是什麽,平靜至高深莫測的冷淡,“神木小姐,我拒絕你并非因為誤會未婚夫的事,非常抱歉。”

他點到為止,沒有說出更多。

……

“人都走了你哭給誰看?”

“我不高興!我就要哭!”

“那我走了?”

“不許走!”

“……別哭了,妝都花了。”

“我不!”

“……”

少年生無可戀地捂住額際,痛苦的神情無限接近上岸瀕死的水中生物:女孩子的哭聲絕對可以被列入“兵不血刃的殺傷性武器”前列。

這麽算下來,他答應過來的初衷就是怕神木扯着他哭,結果現在看看也根本沒什麽區別?!

……這因果循環的起承轉合還真是絕了。

“好了,不哭了啊。”他傾身敲敲桌面,神木此時埋首于雙臂專心哭泣,不再搭理他,時不時抽噎一下,肩膀線條凄涼蕭索。

店內其他人紛紛投來隐秘的譴責目光。

川島:“……”

川島:“帶你坐摩天輪,我們去看夜景?”

沒有回應,哭聲卻減弱幾分。

過了一會兒,慢慢露出一雙濕潤的眼睛。

“我要坐一晚上。”

川島松了口氣,笑了:“好。”

結賬時大小姐攔着付賬,結果被告知之前走的那位已經提前結過賬。

女孩臉上的神情頓時複雜起來。

“出于禮儀,沒什麽不對。”未免神木多想,再來一次“水淹餐廳”,川島及時解釋,順手插刀,“就像他尊重女士,話不說絕一樣。”

神木立刻瞪過來:“強調那麽多次幹嘛?”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死撐到終老——我說,跡部也挺不錯的,你大可以換個目标。”

“跡部景吾?”神木扁了扁嘴,“得了吧,人家才看不上我呢。上次宴會見到他,整場身邊圍着的人就沒空下來過。”

少女停了停,繼續說,“而且我不喜歡這種張揚類型的。”

“嗯?”川島側目。

“赤司征十郎,那樣的還可以。”她小聲嘟囔着。

“……”

“幹嘛不說話?”神木不滿地盯着他,“你和赤司家少爺關系不是一直都不錯嗎?”

“這個麽……”川島伸手摸了摸耳後,眼尾微揚,換上一副興師問罪的語氣,“你之前在電話裏說我什麽來着?——‘渾身上下沒一點好’?是吧?”

“呃,我……”瞬間再度緊張起來的神木,在觸及對方似笑非笑的熟悉神色後立即明白過來,毫不猶豫地嗆聲,“對啊,就是哪裏都不好!”

“我覺得,我記性應該還不錯。”川島悠悠地喝了口咖啡,糖還是放少了,“不然誰帶你去坐摩天輪?”

“……哼!”打死不願意承認對方任何良性的屬性,大小姐傲嬌地別開臉站起來,“走啦!”

“はいはい。”

……

——“我記性應該還不錯。”

調匙落入杯中,撞出細微短促的輕響。

陽光偏移,光線變換着角度折射過來,正好打在鏡框邊緣,折射至透明的鏡片間。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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