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午十點,東京國立體育館,全國大賽閉幕式。
……
随着最終決賽的勝負分曉,一年一度的全國大賽網球聯賽成功落下帷幕。
對于三年級選手來說,這是他們國中時期的最後一場比賽,同樣昭示着網球生涯階段性的結束。
川島凜低頭劃着手機屏幕,那裏顯示着一條新消息,黑色的字體明晃晃地打在白色的背景上。
忍足侑士并非有意窺探,大概也只能怪視力太好,輕而易舉就看清了內容。
——然後頗為意外地揚起了眉。
川島收起手機,四下掃了一眼:“跡部呢?”
正是觀衆退場的嘈雜時刻,他們相隔一個階梯的高度,忍足險些沒能聽清他的具體內容,倒是向日岳人極為活躍地湊了過來,反手向後一指道:“他去見越前了,讓我們出去等他。”
“哇哦……”黑發少年動作散漫地搭上外套,墨綠色的瞳孔在陽光下難得明确地顯現出本來顏色,內裏情緒卻并不如何積極向上,甚至稱得上是生無可戀,他不帶感情地評價,語氣是絕對的毫無起伏,“開着直升機尋找失憶少年的富家少爺,贏得勝利後為曾經的死對頭捧上獎杯獻禮的高傲少年,這是何等感人的相愛相殺啊。”
“……”
“……”
——後面那句……不覺得非常違和嗎?
“你們看我幹什麽?”他保持着外表的高貴冷漠,沒走出兩步突然扶着欄杆彎腰幹嘔起來。
岳人吓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一邊撲過去扶住他,一邊竟然還不忘吐槽:“你也不用被自己的腦補惡心到吧!”
“那你倒是問問跡部他為什麽要讓我也上直升機啊!唔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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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看得嘆為觀止,遞了塊紙巾過去:“你的暈機後遺症還真是……長啊。”
“……謝謝誇獎。”
盡力忍住胃裏翻湧而上的惡心感受,川島站在原地捏着紙巾平穩呼吸,口袋裏的手機此時再次震動起來,大概由于他上一次的視而不見,這次一連震動了數下,堪比觸電的瘋狂小馬達。
有幸偷窺前言的忍足掩飾性地以拳抵唇,出言勸道:“不看看嗎?”
“……”
充耳未聞的川島并未做出任何反應,他僵硬的腳步讓岳人不禁懷疑十步之內他就能摔倒在地帶起一片塵土,與之相反的是忍足,他好整以暇地彎腰整理背包,然後不出所料,未出數步的川島一臉郁郁的拿起電話回撥過去——
“是我……再磨蹭就沒得談……地址發給我。”
簡短的交談,通話迅速挂斷。
站着未動的忍足順手推了推鏡框,擡眼便看見面無表情的川島正以熟悉的無機質至散發冷氣的眼神盯着他:“不走等着誰請吃飯嗎?”
“……”
事實證明飯還是有人請的。
不知跡部和越前秘密交談了什麽,他整個人看起來簡直是容光煥發,對比之下反應嚴重的川島更顯凄慘可憐。
而對于此次事件,跡部的解釋是:
“本大爺記得你不暈機。”
“我不暈正常的飛機。”少年字句清晰地強調,“上蹿下跳還來幾個滑翔,抖動頻率比上次部裏壞了的發球機還高,要不是我提前讓他忍住回旋翻轉的表現訴求,現在大概早就見到遠在天國的外祖母,搞不好還能和她促膝長談順便在晚上去給你托個夢。”
鑒于此刻川島再次發揮了他在生氣狀态下的無差別吐槽流語言攻擊,配上他那堪稱标配的面癱式捧讀,一般來說幾乎是逮誰誰受挫,但跡部之所以是跡部——
“不是要聚餐?”
“你請客?”
“不然?”
“d160trace,一個月。”
斬釘截鐵的迅速回複,幾乎是在瞬間,像是喝下一整瓶複活紅藥水,川島同學頃刻以滿血之姿恢複了素日來的正常狀态,他放下頹廢搭在肩後的休閑外套,十分紳士地改為搭在小臂上,轉變之驚人,仿佛當場換裝的衣冠禽獸。
“不會用成語就不要用,岳人。”
甚至整個人都和煦起來,還有暇笑眯眯地好心提醒糾正向日岳人的小聲咕哝。
……
一行人走向會場外圍,提前出場的幾位正選在樹蔭下沖他們招手,夏季過盛的陽光熾烈刺眼,打在瀝青路上能隐約升騰起翻滾的熱浪。
恰在此時,一隊身穿藍白制服的少年由b出口通道同樣抵達會場正外圍,由于是與冰帝隊服同系的色調搭配,于第一時間便引起了注意。
那是與冰帝風格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存在,搭眼望去便能立即在同色系的隊服間區分二者。
帝光籃球部,中學籃球豪強之首,剛剛完成了令人豔羨的全國連霸的大滿貫成就,還未退場消息便驚炸了整個中學體育界,實在是過于強悍耀目的組合,即外界所稱:“奇跡的世代”。
一般來說體育類的大賽事雖然都在差不多的時間舉行,但重要的半決賽、決賽等都會被刻意錯開,今年不巧排到了一起,這才能在這等不凡的日子裏狹路相逢。
而之所以會說兩個并不關聯運動項目互相的碰面是狹路相逢,全都拜兩方隊長同為各方面對手所賜。
跡部景吾。
赤司征十郎。
國中前,前者還遠在遙遠英國,但國中開始——尤其是身在帝光的赤司征十郎同樣繼任會長後——大概是有雙方皆為四大豪門之一的獨子繼承人的背景支撐,又或許是兩人之間針鋒相對的氣場更能滿足群衆的腦補,總之,這場曠日持久的各方比較終于在論壇的一封熱帖下,正式拉開了它腥風血雨的可怕序幕。
具體事例可參考歷年雙方的重頭戲,諸如學園祭、體育祭等全校性大範圍事件。
——順便一提,每次的年級放榜排名,也都是會被拿來比較的對象。
如果沒記錯,川島想起兩校的聯合論壇上似乎至今都挂着兩人歷年的成績走向綜合分析表,現下就等着升學考試前的最後一役,以排列出三年總結的完整結果。
就跟帖熱度而言,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的全民性關注。
也正如這一刻,雙方足以載入史冊的歷史性會晤。
大滿貫稱霸的帝光籃球部vs止步八強從未登冠的冰帝網球部
……這麽比較起來還真是凄慘啊。
川島不動聲色的目光自兩人身上一一略過,雙方此刻都非常有默契地朝一個方向而去,然後毫無意外的,交彙在了一點上。
“赤司,真是巧啊。”
“跡部,你們來看比賽嗎?”
所謂高手過招,往往是一句致命。
赤司這句看似随意的詢問實在是過于高明的插刀利器,兩方不同出場身份界限的點明,使得在場氣氛瞬間風雲莫測起來。
旁觀角度來看,兩人說是比較性強,也可以說是毫無比較性可言。
對此最有發言權的川島凜卻從來懶得插上一手,不過在這麽各自領域輸贏差距巨大的時刻,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兩人就經歷而言的最大區別:
赤司從小到大無一敗處,不論是哪方面而言都是勝利的收尾;而英國歸來的跡部,他幾乎是一路輸到大的,尤其是學習網球的初期,據當時便對跡部加以教導的榊監督說,跡部是在數不勝數的失敗中,才成就了今天的模樣。
說到這裏,川島清楚記得跡部剛回國時,八國語言加持在身,卻險些在國文測驗上不及格。
但跡部讓人敬佩的地方,正在于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後,在下一次的國文測驗中便一躍成為年級榜首。
性格上跡部更加張揚外放,赤司卻素來沉穩持重,兩方評價截然不同,一方占山為王氣勢驚人,另一方則以溫和內斂的風度為器。
——他們就是有這麽鮮明的差別。
“聽說你們拿了滿貫,恭喜。”
“多謝。”赤司稍作停頓,眼神微妙地自川島身上劃過,而後略一颔首,“還有事要處理,先失禮了。”
跡部應了一聲作為回答。
雙方的暫時交鋒和平而簡短。
事實上大多數人所期待的正面直接性沖突基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們的身份與教養都使得這一切轉化為另一層面的無聲較量。
走出幾步路,宍戶亮突然開口:“他們帝光好奇怪。”
忍足回頭:“怎麽?”
頃刻間得到所有隊員而來的注目禮,宍戶有些不大自在地別過臉,這才帶着一貫不爽的語氣道:
“贏了卻好像一點也不開心。”
被這麽一點破,衆人才覺得真的是“确實如此”,方才那一隊氣勢凜然,走在人群中也絕不會被掩埋失色,意外的是氛圍極度違和,明明有看上去并不屬“話少冰山”的類型,卻偏偏在整個隊伍可怕的沉默下硬生生也成為高冷一員。
最重要的是,除了他們的随隊經理,列為正選居然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大概是……贏習慣了吧?”
“喂!”
鳳長太郎剛以遲疑的态度給出自己的答案,向日岳人便頓時不滿地喊了起來——不管怎麽說,“贏到無聊”這種理由,尤其在當下,實在是讓人忍不住的火大啊!
“我鄭重聲明,一直到明天我拒絕從任何人嘴裏聽到任何有關帝光的消息!”
難得岳人這麽氣勢高漲,川島覺得自己不潑點冷水實在對不起三年來的隊友情,還未開口,手機便乍然響了起來。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川島驀然停住腳步,卻久久沒有動作,直到岳人奇怪地看過來:“不接電話嗎?”
“……”
川島無奈地拿起手機走去一旁接聽,臉上疲憊的神色幾乎可以用可悲可泣來形容,把愣在原地的向日岳人震得目瞪口呆:“這個電話……這麽吓人的嗎?”
被提問的忍足侑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身看向不知何時也停下腳步來的跡部:“跡部,川島有女朋友了?”
“嗯……”
尾音下降的單音節,聽上去明顯是無意識的應答,跡部正垂眼望着逐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熟悉他習慣的忍足輕而易舉就分辨出這是用于國際聯系的那一臺,然後忍足清楚地看見跡部微微斂目,密直的眼睫聚攏如鴉羽,如同某種山雨前兆。
像是陡然的如夢初醒,他側臉擡眸,深藍色的瞳孔像是大海最深處的翻湧: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