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赤司詩織的病來勢洶洶, 明明前一刻還溫柔和隽地站在那裏, 卻在下一刻突然的暈厥。
彼時赤司征臣正從國外匆匆趕回, 守在手術室前的只有他們兩個孩子,盡管凜那麽想要安撫赤司,可實際上他也只能緊緊握住對方的手以求傳達一絲力量。太小的年紀,不論怎樣的臨危不亂,面對死亡如此可怕的課題, 都會潰不成軍。
很嚴重的病,凜都沒有聽過那種病的名字。
赤司征臣和赤司征十郎守在病床前, 如出一轍的紅發赤眸,皆是一言不發的內斂隐忍。
“赤司叔叔, 為什麽還要忍耐呢?”凜不解地望向自己的父親,墨綠的瞳底充斥着擔憂與不解。
藤原清一嘆了口氣:“他那個人就是那樣,再悲傷也不會表現出來。”
“就像阿征一樣嗎?”
藤原清一一怔:“是吧。”
凜若有所思地點頭, 決定了:“那我會好好陪着阿征的。”
藤原清一摸了摸他的腦袋, 很輕很輕地, “嗯”了一聲。
凜确實全程都陪在赤司身邊,就連最後死亡已是塵埃落定時,他也緊緊地抓着赤司的手——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好像不這麽做,身邊這個人就會陡然掉進什麽迷失的深淵裏。
但赤司一直是堅定的、自持的, 凜從來沒想過他真的會有那麽一天。
最初感覺到異樣的只有凜, 因為赤司不知不覺間變得非常寡言孤僻, 不和其他人過多交流, 只有凜能親近他,所以也只有他能發現。
“阿征你的眼睛……”凜使勁地眨了眨眼,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顏色不一樣了。怎麽回事?”
“是嗎?”赤司擡手捂住變為金色的左眼,唇邊的弧度很冷,目光卻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凜,“你害怕我嗎?”
“不啊。”凜一臉蒙圈,“為什麽要怕你?”
Advertisement
“嗯。”赤司低頭,緊緊抓住凜的手。
力道有些大,凜不太舒服地掙了掙。
赤司突然側身,将腦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征?”凜聲音都變輕了,畢竟這是赤司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露出稍顯脆弱的一面。
“別離開我。”抓着他的手更加緊,下面的話卻聽不清了。
非常怪異的感覺。
但凜還是點了點頭,給出保證:“我不會走的,你放心。”
親人離別之痛非親身不能體會想象。
赤司一定是很害怕,而且很孤獨。
但能夠表現出來,總比一直憋在心裏的好。
凜這麽想着,覺得赤司這樣也不錯。
逐漸的,赤司越來越喜歡跟他待在一起,一段時間內看不到他後,再找到他時,赤司就會顯得非常陰郁沉冷。
以前分明是他更纏人,不知什麽時候,卻變成他每時每刻都會被赤司找到。
在什麽書上看到過,是被當成心理依賴一類的了吧?
可赤司在其他人面前并不會這樣,以至于沒有人發現他的異常,就連管家爺爺也沒有看出什麽,更不會去通知赤司叔叔。
一直顧及着赤司的心情,凜處處退讓順從,開始覺得壓抑窒息。這種被掌控的感覺太讓人不能接受,終于在赤司又一次切斷他與其他人聯系時,凜忍無可忍了。
“阿征,你想幹什麽?”凜皺眉不悅地質問,“連我說話你都要管嗎?”
“你很不開心吧。”
“什麽?”凜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眉心一跳,赤司的手指覆了上來:“不是說過不會離開我嗎?到底怎麽才能……”
“……什麽?”凜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這個動作似乎對眼前的人帶來了不小的沖擊。
赤司整個人都僵住了。
“害怕我了嗎?”
“你在說什麽?”凜不安地抿唇,“要我去喊管家來嗎?”
“……”
赤司以一種極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後來的事情完全超出想象,他們起了争執,歸根究底就是赤司那莫名其妙的掌控欲,凜也被徹底激怒,口無遮攔地将話說絕,轉身就大步離開。
本意并非刻意要去刺激赤司,但這個舉動在赤司眼裏顯然被解讀為“抛棄”、“背叛”一類。
那個時候,赤司是抓住他的手挽留過的。
可是——
當赤司将他關在先前僅是設計而來的小密室裏鎖起來時,凜心底原本的心軟情緒完全煙消雲散。
有些人可以忍受黑暗,但有些人不行。
甚至于密閉的空間都會讓人感到焦躁,迫不及待地想要沖出去,不然就會因為心理上的不适而産生呼吸不暢至幾欲嘔吐的感覺。
一整個下午和晚上的時間,裏面沒有傳來改口的話語。
赤司打開那道門後,見到的是對方冰冷宛如無物的眼神。
和漠然外表下,對他靠近産生的由衷害怕與顫抖。
“不要靠近我,”凜抖着嘴唇,“有本事你就再鎖我一天。”
“——最好別給我機會跑出去。”
站在面前的不是朋友,而是拿着已知軟肋迫使他屈服的人。
藤原凜對此深惡痛絕,赤司他也不是不知道。
“如果你再鎖我一次……我們就徹底完了。”
說出這句話時,川島是在賭的。
他沒有決然地掉頭就跑,而是在磕磕絆絆的畏懼間選擇了最後一次相信,宛如孤注一擲的賭徒。
“……我沒想那麽做。”赤司的聲音和他一樣,都是沙啞的,“我絕不會再做出那樣傷害你的事。”
那是當初的赤司,在聽見他那句話後終于自那股魔怔般的可怖清醒,向他道歉後所說的話。
他沒有回應赤司,也沒有回應那之後的任何表達。
“吓到你了,是嗎?”赤司松開他的手,看見那上面浮着的一圈淤痕,眼底迅速聚集了名為“愧疚”的感情,“抱歉,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地停下了。
這次眼前的人沒有後退。
“你在吃醋啊。”川島揉着手腕,輕輕地嘆息,“赤司,你能分清楚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什麽嗎?不是陪伴就可以被錯認為愛情的。”
這是川島第一次将朋友喜歡自己這件事擺到明面上說,此前都是規避與躲藏的情緒更多。
赤司在他人生的占比很大,反之亦然。
孤獨成那樣的赤司征十郎,感情經驗又不多,會不會是弄錯了這種羁絆的區別。
‘人的反應是事件布局中最大的變數。’
赤司沒想過那麽早被發現自己的心意,也沒想過在這等全然不合适的場合和凜談論他的喜歡——可他有預感,此時不說那才是真的萬事休矣。
“即便我沒有相關的實際經驗,但絕不會把這種事都弄混。”赤司安靜下來,“要我認真地說一次你才能相信嗎?”
“我不是……”
“凜。”
赤司只喊了一個名字,川島便立即開口打斷了他,切斷所有未竟的話語。
“我不想聽。”
他眉目清隽,語氣卻很冷淡,光影渲染下五官顯得很是深邃,墨綠眸底滿是冰霜。
饒是赤司都從未見過他如此分明的絕情模樣。
“我不會回應你,所以不要繼續。”
“什麽辦法都不行,不要白費力氣。……趁還來得及,清醒一點吧。”
赤司放在身側的手指陡然痙攣性地抽搐了一下,異色瞳底的瑰麗色澤黯淡下去,雖然仍保持鎮定卻絲毫不顯生氣。
“還有……”川島閉了閉眼,不太願意看赤司這樣,多少覺得自己太過無情了,“在你徹底整理好心情之前,不要和我聯系了。”
說完,不去看赤司的反應,轉身沿着原路折返,伊克萊在門邊不遠處,看見他回來,松了一口氣。
川島心情并不好,原本還能稍微應付的心思此刻也煙消雲散,僅僅對伊克萊想要跟過來的行為比了個要先行離開的手勢,不顧着抛下女伴的行為有多麽失禮,他徑自穿過大廳走向門口。
神木突然出現攔住了他。
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所以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我……你……”
“沒什麽事我可能要先走了。”川島低頭委婉地催促。
“……”神木頹然地放下手,“那你走吧。”
川島并未急着邁步,他沉吟兩秒,低聲道:“不該從我這裏入手的,神木。”
少女受驚一般猛地睜大了眼,慌亂得不行,長長的睫毛快速地在下眼睑撲出半圓形的陰影,她緊緊咬着唇,看上去就像要快哭出來了一樣:“我當然知道啊……”
可是那又能怎麽辦呢?
——愛情真的是這麽重要的東西嗎?
望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川島平靜的眼底竟然顯出幾分冷漠的不解來。
但他突然想起,那年詩織阿姨逝世時,赤司叔叔數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赤司家的人都是既深情又固執啊。”
父親擔憂卻無能為力時,曾經這麽無奈地評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