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三學期開學沒多久, 赤司在某個周五晚上告訴凜, 說明天要去東京一趟。
“知道了。”凜對此習以為常,但随即聽出一絲不同尋常, “不是去見叔叔?”
“嗯,是黑子。”赤司一頓,“之前的隊友。他的生日到了,桃井約我們一起聚聚。”
“……哦。”凜神色淡淡地應了一聲,“你解釋得這麽清楚幹什麽?”
赤司眉梢一挑,靜靜地注視他。
在這等雖然稱不上壓迫卻也絕對讓人無法輕松的眼神下, 凜沒一會兒便繳械投降:
“好嘛。我是不太喜歡你再湊過去……不過你們有自己的隊友情,我這個外人也沒辦法說些什麽……也說不是讨厭, 就是一時間情緒調整不好。反正你不用管我。”
最後信誓旦旦的結語明顯是一個表态。
對于冬季杯決賽上的情景, 或許赤司釋懷了, 但他這位旁觀者卻遲遲無法不去介意, 即便知道有某些客觀理由,心底的冷漠之意還是差點讓他再度表露出什麽惡意。
凜轉開視線, 餘光瞥見赤司未有動作, 正要催促, 便被摟住脖子吻了個正着。
他坐在地板上,下意識用手撐在了身後以作為支點。
對方的手輕輕地撫弄着他的後脖頸,凜腦中一晃而過在某本書上曾看過的, 這是個掌控欲極強的動作。
他思緒一閃, 措手不及被赤司全然掌握了主導, 居然險些直接被按倒在地板上。
“你不是外人。”赤司的聲音低啞非常, 染上別樣情緒的聲線顯得分外惑人,“……凜。”
……
第二天,凜是和赤司一同出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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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去赴約,凜則趁機回去看望春緋。
須王環現在的心意已經非常明顯,但兩人仍然沒有挑破最後那層窗戶紙而相安無事着。伊克萊确實地依照自己的心意而行,以母親的事作為籌碼向須王環交換,凜沒有嘴炮的技能,也覺得這種情況下說些所謂的“這樣的愛情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還不如直接的行動來得迅速。
原本的作壁上觀在發覺春緋難過的情緒時還是化為了直接插手,他護短且決絕,不過這件事努力的也不止他一個人就是了。
兩人在車站分別,凜沒說什麽囑咐的話,生怕再讓赤司抓住了什麽語言漏洞而不悅,因此只是簡單地一揮手。
等到了約定時間,凜堪堪抵達地點,便收到赤司的短信,讓他一起去參加生日聚會。
“……”
凜将手機拿在手中轉了一圈,腳步同時停下來。
不遠處赤司已經出現,身後跟着其他人。
“凜。”
隊伍中唯一的女孩子桃井五月立刻因為這過分親近的稱呼而打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還不忘與黃濑涼太交換一下眼神,只可惜後者現在的注意力全在黑子身上,遲鈍得沒有接收到。
平心而論,雖然“另一個赤司君”也會以名字如此熟稔地稱呼其他人,但這之間的微妙區別,起碼身為女孩子的她是能夠感覺出來的。具體很難用言語描述出來,可就是會讓人有一種“只能容得下這兩個人”的氣場。
桃井五月看過去的時候,已經改姓為藤原的黑發少年正面無表情地聽着赤司說話,他們離得遠,聽不清說了什麽。
不得不說看兩個顏值滿分的人站在一起實在令人賞心悅目,精致卻不女氣的長相,臉部線條仿佛精心雕刻一般。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這畫面真是太相配了。
凜有點無語:“……真要去嗎?”
“如果實在不願意就算了。”
“這個……”凜扯扯嘴角,“他們不覺得尴尬就好。”
赤司一笑:“不會的。”
他們走過去,桃井五月是最先打招呼的,她一直關注着這邊,反應也最快。
“藤原君!好久不見呀!”
凜雖然是措手不及參與進來,但對笑着的女孩子可絕對不會露出任何的不快,當即笑眯眯地回道:“桃井桑,頭發變長以後更漂亮了呢。”
“咦咦是嗎?”桃井捧着臉,有點微微的紅,“藤原君你太會說話啦。”
凜眸子一彎:“實話實說。”
緊随其後的是黃濑,大咧咧地揮手招呼一聲,凜節奏感很好,得體地回應了,氣氛逐漸變得良好。
可敏銳的桃井卻發現,沒有主動和藤原凜說話的他雖然沒有刻意忽視,但卻也絕對沒有主動緩和的意圖。上次的事多少會讓兩方有些尴尬,不同于赤司君,藤原凜和他們沒有什麽交情基礎,即便有過共同排練的經歷也不過堪堪是“知道”的定位,因而才不會如赤司君一般輕易地釋然。
桃井偷摸摸地向黃濑使了個眼色,後者這次終于懂了,擺了擺手,示意不要管了。
少女便立時有些頹喪。
桃井五月是那種熱情活力型的女孩子,不同于黃濑的外熱內冷,是相當樂意交朋友調動大家的人物,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出現今天聚會的場景,但——不止是黃濑,藤原凜明顯也是這種人。
上次其他人為黑子聲援,他騰然站起來為洛山吶喊着實讓桃井五月吓了一跳,畢竟這是個看上去十分溫和有度的人,但那一刻的怒火,身處後一排的桃井五月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直覺得赤司是幾人之中最不好相處之人,不論與誰的交往都留有一層屏障,所以才會對那界限之中的藤原凜分外好奇,而那時,除卻被吓到的情感,竟然還有一瞬是覺得慶幸:不與他們徹底走近的赤司君,其實已經找到了可以傾力以待的人。
聚餐的地點是火神大我的家中,對方顯然沒想到最後會來這麽多人,前來開門的降旗光樹見到赤司便吓得雙腿發抖,話都說不清楚,最後更是直接叫了出來。
凜笑得不行,扶着赤司的肩膀說了句“伏地魔”,一邊的青峰鼓着臉噴了出來。
凜進去環顧一周,發現幾乎每個人都是“拖家帶口”:秀德的高尾和成,陽泉的冰室辰也。
黃濑左右看了看,發現只有自己沒有帶本校的,當機立斷去抱緊今晚最大的壽星黑子哲也:“小黑子!”
赤司溫和地欠身做着自我介紹,結果被伊月俊吐槽為“我們當然知道!”
凜看他興致不錯的樣子,找了個位置坐下。
準備拿零食往嘴裏放的紫原不幸被綠間兩次吐槽,最終在冰室辰也的“要先去洗手中”徹底敗北。
城凜的教練領着一群人過來,看見屋內這麽多人顯然也非常震驚:“奇跡的世代……全員都在?!”
最讓凜驚訝的是,大個子的火神居然怕狗,聽見狗的叫聲整個人都不好了,手腳并用地爬到角落裏瑟瑟發抖。
凜當然不會失禮地笑出聲,但多少覺得這場面有些反差的獵奇。
他舉着一次性紙杯打量着那只狗,總覺得這只狗看起來很眼熟。
那只被稱作“二號”的狗十分乖巧地任由客人觸摸,赤司問了一句:“它是二號,那麽一號在哪裏?”
城凜的兩位隊員默契地一指沒什麽表情的黑子:“在這裏。”
“噗。”凜默默地捂住嘴。
他剛放下水杯,落地的二號便歡快地朝這個方向跑過來,吓得火神一蹦三尺高,差點沒把房頂給掀了。
凜低頭看着蹭到腳邊的狗:“……”
或許是他愣了太久,遲遲沒有動作,桃井有些擔憂地出聲:“藤原君不會是怕狗吧?”
“他不怕狗。”赤司替他回答,“恰恰相反,他動物緣很好。”
二號一直蹭在凜腳邊,仿佛非要他動手摸一摸才肯罷休,但凜伸出手,還是猶豫了。
“……總有一種下手了就是在摸黑子君的錯覺啊。”
面癱臉的黑子轉過視線,很認真地道,“請不用在意那種聯想,盡情就好。”
凜:“……”
他驚悚地抖了抖指尖:“你用的詞語顯得更奇怪了吧。”
不得不說,在這順其自然調笑的這一刻,桃井總算是能徹底地放下心好好享受這一場聚會。
飯菜是提前做好的,主廚是身為主人的火神大我以及冰室辰也,口味意外的非常棒,凜毫不吝啬地誇獎了好幾句,讓以為這人并不好相處的火神大我很是受寵若驚了一把。
但弗一開席,“驚”的就是凜了。
青峰和火神不知道為什麽默認了吃飯也是一場戰争,從開場便不斷地比拼誰吃得速度快,有趣的是城凜的教練相田麗子居然還十分喜聞樂見,端着一大盤東西站在一邊,督促着火神不要輸給對方。
另一邊的壽星黑子哲也全程都在被黃濑和桃井兩位狂熱粉絲(?)夾菜,堆了整整一碗,雖然從那面癱的臉上看不出什麽,但話語中絕對蘊含着無盡的拒絕,隔壁的綠間正為了自己的幸運物被當做湯料而郁悶不已,身為“默契好隊友”的高尾和成卻發揮了損友風範笑得東倒西歪,差點把奮力塞着食物的火神大我撞得嗆死在當場。
相比之下赤司那邊則相對平和,當然,可能正與其交談的降旗光樹并不是這麽想的,看那戰戰兢兢地握着杯身的模樣,凜簡直覺得再多說句他就能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埋進飲料杯中長眠不起。
——赤司在球場上給他造成的陰影也不小啊。
然而在桃井眼中,這一切都不及最開始凜的一系列動作來得讓人虎軀一震:
弗一落座,藤原凜便很自然地将一道含有紅生姜的菜從赤司眼前自然無此地調到了稍遠的地方,另一手則是将赤司面前的裝有碳酸飲料的杯子換成了裝有鮮榨果汁的那一份。
這一切動作輕巧又自然,且非常的隐蔽沒有聲息,絲毫沒有大張旗鼓,若不是憑借着那雙慣于收集觀察的眼睛,桃井只怕也要錯過這個場面。
……非常詭異的,自己竟然有一種被塞了一嘴狗糧的感覺。
凜身邊正好是城凜的其他隊友,此刻小金井慎二正拿着一塊蛋糕試圖喂給歡快叫着的二號。
凜:……
默默黑線。
胡亂鬧了一通,小金井慎二坐回位置,看向了慢條斯理品嘗着食物的凜:“那個……藤原君,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青北初中網球部的。”
有了不久前鳳長太郎的友情提示,凜倒也不會顯得全無印象,肯定地點頭道:“是呢,在關東大賽裏遇見了很多次吧?”
“對啊!”小金井慎二跟着點頭,“我們每次都是輸在冰帝手下,簡直就是魔咒啊啊!”
凜彎眼笑起來,幸好他記憶力不錯,牽一發便可動全身,當即盡數回憶起來:“我記得小金井君很全能呢,不論是單打還是雙打都很好。”
“你這樣誇我就顯得太不真實啦!”小金井擺擺手,“我記得那時候你好像一直都是單打二,每次就算前面勉強贏一場,也絕對會在你這裏被攔截成功!那時候真是見到你就想哭啊!”
“相信我,真的和跡部打了你會更想哭。”凜義正言辭,輕而易舉地吐了前部長的槽。
這段對話吸引了其他幾個人,伊月俊有些驚訝:“原來你們都是初中打網球出身的啊。”
小金井點了點頭:“藤原君還是非常厲害的正選呢!”
說到這裏,他轉頭帶着疑惑道,“藤原君好像并沒有參加u17訓練營?”
“u17?”本來還在念叨着“德川家康”日向順平頓時驚了,“就是那個全國性質面向世界的訓練營嗎!?”
木吉鐵平也跟着感嘆:“那還真是相當厲害了啊!”
面對這等真摯的誇贊,饒是凜也不由地感到了一絲壓力,解釋道:“雖然訓練營是這樣,不過那還是要看最終選拔,不然就算進去了也不能說明什麽的。”
木吉鐵平“哈哈”笑起來:“既然能進去就是說明了一部分的實力啊。”
“不過很可惜呢,你不繼續打網球。”小金井慎二對于當年網球場的對手記得可是非常清楚。
“籃球也很有趣的。”凜溫和地笑,“小金井君想必也是這樣覺得的吧?”
“是啊。雖然現在還是什麽都不出挑的替補,但我覺得這是我目前為止最喜歡的運動了!”
聚會落幕于拉響的禮炮,所有人的齊聲祝福讓一貫以面癱示人的黑子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畫面定格沒有一瞬,被萌得不行的桃井便撲了上去。
天色不早,不久後便各自道別。
在分岔路口分道揚镳,赤司沒有選擇直接乘車,凜便知他是有話要說。
夜色深重,華燈耀目。
綿延筆直的路燈以嚴密規格的距離靜默路旁,來往的車輛昭示着這座城市并不會因為太陽落山而停歇,反倒是開啓了另一頁新篇章的閥門,由遠及近的車前燈,影子跟随着變幻方位。
“凜。”赤司的聲音輕柔溫和,如同上好的璞玉,“我很抱歉。”
“因為什麽?”
“所有。”赤司說,“不論是當初我極端的行為,還是先前,我拿自己威脅你答應我。一切的一切,我都很抱歉。”
“……”
凜欲言又止,赤司打斷了他:“就算我當初做了補償,但那件事的發生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本來打算一直懷有悔過之心不去靠近你,次人格的出現是我沒有預料到的。再次讓你産生了壓迫感,我真的很抱歉。”
即便次人格是因為看出了凜的那份動搖,但赤司仍然不能釋懷。
他原本只想好好地保護好這個人就夠了,對凜所做的一切,赤司不會歸為次人格的因素,因為這就是赤司征十郎的所作所為。
凜停下步子。
當初赤司關了他一整個下午,後來以接近自虐的方式向他贖罪。
他知道的,那不是赤司的本意,惶然與忏悔,以及不願意失去他的恐懼,那段時間不光是他,赤司更加的痛苦。
傷害是不可磨滅的,赤司叔叔大概也是明白了這點,從未開口阻止過赤司的行為,也從未一昧請求凜原諒赤司,即便那是赤司家唯一的孩子。
事實上,只在最後凜終于開口将赤司從泥沼中解脫出來,赤司征臣才懷着祈求說出了那樣的話。
‘不要放棄小征,好嗎?’
赤司征臣從那時起就已經看出來,重壓之下的兒子背負了太多,精神支柱已經成型的情況下,母親一角倒塌後,便只剩下了凜。
——沒有這個孩子的寬恕,征十郎就完了。
“阿征。”凜低聲喊他。
“嗯?”
“沒有人能真的勉強我。”
“……”
是的。
他情感缺失,冷漠孤高,非自己所願,甚至可以漠視任何人的命運。
如果他當真不願原諒赤司,也即是做好了毀掉這個人的準備。
傷害是不可磨滅的,但出發點的原意卻可以得到寬恕。
“我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麽,也會為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負責。”凜神色不變,正經陳述下甚至顯得冷淡,“現在,你要反悔嗎?”
“不,我沒有那個打算。”赤司斬釘截鐵、迅速無比地回應,“我會用未來所有的時間平複那道傷痕,但絕不會放手。”
凜緩緩地笑了,抿着的唇角微揚,一個矜持真切的笑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