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因為同樣給激怒,溫益卿的手握的這麽緊,幾乎要把闌珊的手腕捏斷似的。

但闌珊卻并不覺着疼,因為身心都有些麻木了。

在聽見阿沅講述被擄經過的時候,尤其是聽到那兩個劫匪商議如何處置阿沅跟言哥兒的時候,闌珊的心給驚怒占的滿滿的。

可是就在現在,當她看着溫益卿無辜的臉的時候,那驚怒就像是給寒冬臘月的風吹的結了冰,冰到身心都麻痹了。

兩個人對峙着,像是要你死我活的架勢,完全忘了這院子裏還有許多官員。

周圍的工部官吏們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情形。

莫非是楊大人的“舊寵”跟“新寵”,因為地位之争而起了龃龉嗎?

就在這時候,有個沉穩的聲音響起:“溫郎中,放手。”

溫益卿別人的話可以不聽,獨獨楊時毅的話不能不聽。

他的手松開,才驚覺自己的手也有些顫麻,以為太用力之故。

楊時毅走到跟前,先看溫益卿。

驸馬原本玉潤清俊的臉孔,給打的通紅,指印已經雜亂地浮腫起來,嘴唇不止一處的破損,血跡染紅了唇,又順着下颌流了下來,胸前衣襟都沾了斑斑點點的血漬。

楊時毅也有點意外,沒想到他傷的這樣厲害。

看了眼闌珊,楊大人才又對溫益卿道:“臉傷着了,去房裏敷點藥,別就這麽回府。”

溫益卿好不容易才鎮定心神,咬牙道:“是。”因為傷了嘴,說話都含糊不清了。

他臨去又深深地看了闌珊一眼。

此刻院中官員們因為看到楊大人出面兒,都紛紛地退散了,不敢留在原地看熱鬧。

楊時毅對闌珊道:“跟我來。”

他轉身走了一步,闌珊卻站在原地未動,置若罔聞的。

楊時毅停了下來,回頭看看她,終于擡手在她的手臂上輕輕一握,拉着她往公事房內去了。

闌珊倒也沒有反抗,像是快人形木板,給楊大人拽了入內。

楊時毅把她拉到桌邊才松開手,自己轉到內側落座。

“什麽深仇大恨的,要這樣動手。”楊大人淡淡的。

闌珊不語。

“你要知道,以他的身份,若追究你以下犯上的罪,你是逃不了的。”

闌珊才不屑地笑了笑。

楊時毅眉峰微動,也跟着一笑:“破罐子破摔了?什麽都不在乎了?”

聽了這似乎帶幾分戲谑的話,闌珊才醒過神來一樣。

她看向楊時毅:“尚書大人,您叫我來,是問聖孝塔的事情,對嗎?”

楊時毅點頭:“不錯,我得進宮跟皇上交代,所以得聽你親口說明。”

“好。”闌珊把那些浮亂的心緒壓下,整理了一下頭緒,便把如何發現鐵水,如何追蹤這蛛絲馬跡,以及古樹的異樣,非樂的傷等等,盡數說了一遍。

也許是那份驚怒發洩出去了,心神竟異樣的平靜,條理也加倍的清楚。

楊時毅其實已經聽王俊說過了,此刻聽闌珊又親口講述的這般明白,臉上便浮出和藹贊許的笑意:“這件事,你做的的确很好。”

闌珊道:“所幸沒有辜負尚書大人的信任。”

楊時毅一笑:“不必過謙,待我回禀皇上之後,只怕有你的嘉獎呢。”

闌珊聽到這裏便道:“尚書大人,我、下官也有一件事,想面禀大人。還請大人恩準。”

“哦?什麽事?”

沉默,沉默到讓人以為闌珊忘記了自己要說的事。

但楊時毅卻一點兒也沒有不耐煩的意思,更沒催促她。

終于闌珊道:“我、我想要辭官。請大人恩準!”她說着把袍子撩起,單膝跪在了地上。

這一次,換了楊時毅沉默。

兩個人的默然之中,有個來回事情的主事,匆匆地走到門口,正要進內,卻見是這般情形,便忙又退了回去。

楊時毅擡眸:“什麽事?”

“回尚書,宮內又派人來催了,說是皇上等着大人呢。”

楊時毅下颌微微一擡,那人便退下了。

“你為何突然要辭官,”終于,楊時毅再度看向闌珊,“你的差事辦得很好,只要照這樣下去,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闌珊盯着地上的青磚,道:“回尚書大人,京城之內卧虎藏龍,但是我并沒有鋒利的爪牙,自保都成問題,甚至可能連累家人,當初本來也不想上京,只是被迫,大人明白。若大人真的為我着想,且容我,仍舊回去吧。”

楊時毅無聲地笑了:“你沒有爪牙,無法自保,你也不必自保。只要你說一聲,難道本部堂會視而不見袖手旁觀嗎?”

闌珊道:“多謝大人關愛,只是,我冒不起這個險。若我是一個人,倒是可以豁出一切去,但是我還有家人,我不能讓他們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膽之中。”

楊時毅聽她說“豁出一切”的話,深邃的眸子裏有暗光湧動:“你想退,可你該知道,逃避并非長久之計。”

闌珊道:“可當初若不是大人,我本來不用來趟這些渾水!”

她的語氣有些堅決,是前所未有的強硬。

甚至不再回避當初楊時毅用手段叫她上京的事。

室內的空氣都有些緊繃。楊時毅卻再度笑了:“闌珊,你在責怪本部堂。”

闌珊道:“不敢,只是想求尚書大人,在一切未曾鑄成大錯之前,放我一馬。”

“若,”楊大人的玉指又開始無意識地在桌面輕敲,“若我不肯呢?”

闌珊慢慢擡起頭來。

素日她都是溫吞的,膽怯的,從不肯露出絲毫鋒芒,仿佛也沒有鋒芒。

但是現在不同。

闌珊直視楊時毅那令千萬人都望而生畏的眼睛,字字清晰:“若大人不肯,我、我會告訴晏老,說當初是您逼我上京的。那時候,天下人都會知道,大人跟自己的同門,其實并不像是表面看來的這樣和睦!天下人會恥笑尚書,晏老,也不會允許的!”

楊時毅徹底的笑了出聲,他的笑聲很好聽,有點像是玉石交擊,那樣的清朗雅致。

闌珊咬了咬唇:他為什麽會笑,難道自己的話對他無效?

楊時毅斂了笑:“還以為……你不會有脾氣呢。殊不知是沒有人惹到你,到底也是有爪牙的啊。”

闌珊皺眉:“尚書大人,我并非說笑。也不是爪牙,是、是……”

“是什麽?”

“是一點麟甲罷了。”闌珊小聲地回答。

只是一點自保的麟甲,不至于總是叫人叼在嘴裏,肆意的咬來咬去導致遍體鱗傷。

楊時毅長長地籲了口氣,眼中的笑意明光閃爍。

終于,他的長指在桌上輕輕一敲落定。

“好,”楊時毅開口,“本部會考慮你的請求,不過,也給你幾天時間仔細想想,現如今我要立刻進宮。那……今日起給你三天的假期,不必來工部,你也先回家去吧。”

這個回答并沒有讓闌珊十分滿意。

但……總也算是一種進步。

“我不會改變主意。還求大人也高擡貴手。”在起身的時候,闌珊如此堅決地說。

楊時毅莞爾:“啊,等等。”

闌珊才退了兩步,聞言站住。楊時毅道:“你過來。”

她不解,一直走到桌邊上,楊時毅打開面前的抽屜,看了看,拿出一個玉瓶:“塗在手腕上,可以鎮痛。”

闌珊疑惑:“大人?”

楊時毅已經遞了過來,闌珊只得雙手去接,只是這一探手的功夫,官袍的袖子上移,露出了她右手腕上一圈很明顯的烏青。

闌珊反而吓了一跳,她不記得自己手上有這種傷,呆了呆,才想起來是方才給溫益卿掐住的時候留下的。

楊時毅瞥了眼:“你的手也都腫了,這種傷人八百自損三千的力氣活,以後少幹。”把玉瓶輕輕放在闌珊手心,“去吧。”

離開楊大人公事房的時候,闌珊心裏還是有點點悒郁的。

不知為什麽,面對楊時毅,仍有種讓她無能為力的感覺,就算楊大人松了口,可她仍不能完全安心。

看看手中的那個玉瓶,又瞧瞧腕子上的青紫,闌珊用力一搖頭:“算了,先回家吧。”

在回家的路上,闌珊不免想起了趙世禛。

是啊,多虧了榮王殿下。

在最初發現阿沅跟言哥兒不見的驚怒退散後,闌珊也明白了趙世禛的苦心。

若是昨晚上他就告訴她兩人失蹤的事情,以闌珊的脾氣,指不定急傷成什麽樣子。

所以那人讓西窗穩住自己,又叫姚升堵住了她,瞞的滴水不漏。

要不是她破了案子執意回家,只怕他更有法子讓阿沅跟言哥兒也瞞着此事不提吧?

心裏有些感激,也有些郁郁的。

可不管怎麽,趙世禛不僅幾次三番救了自己,如今更救了阿沅跟言哥兒。

闌珊回想先前他在門前過而不入的一幕,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她想去榮王府給趙世禛致謝,但又鼓不起勇氣。

尤其是自己向楊時毅開口辭官,不知趙世禛知道後又是什麽反應。

她思忖了半晌,下意識地想去南鑼集市買點東西……以表達對趙世禛救命之恩的感激,可是去集市上轉悠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合适的。

到最後還是在樂器鋪前停留了半晌,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鬼使神差地買了一根湘妃竹的簫。

闌珊握着那管簫,回來的路上自己也莫名:怎麽就買了這玩意兒呢?

其實上回逛集市給姚升買荷包的時候,她也來瞧過這些樂器,當看見簫的時候,下意識地在心底掠過“趙世禛”三個字,可天地良心她并沒有多想。

如今居然罕見地買了這東西,倒是讓她惶恐起來,覺着自己行為有點兒異常。

最後闌珊終于找了個自我安慰的理由:必然是因為這麽多樂器裏,只有這管簫才是最便宜,當然頂頂重要的是,這簫還是特價!

店掌櫃口燦蓮花的,說是原價要二百文錢,現在忍痛割愛,吐血大跳樓,只要五十文就賣。

見闌珊還躊躇,對方就露出一臉真的在被割肉的表情,伸出了三根手指:“不能再低了!買根竹子都比這個貴!”

闌珊頭腦一熱,有便宜不撿王八蛋……

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買的。

很好。

闌珊抱着那管簫回到家,院子裏,阿沅跟王鵬正在鬥嘴。

阿沅的那只烏雞算是毀了,可她仍戀戀不舍的把雞洗了好幾遍,始終舍不得那烏雞半生半熟的肉體。

又看王鵬在旁邊蹲着吃一根胡蘿蔔,吃的嘎嘣亂響,竟硬生生把胡蘿蔔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覺。

阿沅便試着問:“王大哥,這會兒天還不熱,未必就壞了,我煮一煮給你吃了吧?很貴的呢!”

王鵬笑道:“弟妹,家裏這麽多人,你單單看中了我,我是不是該覺着高興?”

阿沅笑說:“王大哥的身子健壯,吃這個未必有礙。”

“所以你拿我來試毒,我成了這家裏最底下的石頭塊了。”王鵬皺着鼻子說。

阿沅嘆了口氣:“算了算了,大不了我切一切,送給鄰居家的狗兒罷了。”

王鵬這才跳起來攔着:“開玩笑的罷了!這麽冷的天,這雞之前又是煮的半熟,哪裏就壞了!趕緊給我煮熟了吃,說起來……這只怕還是我在這家裏第一次吃獨食兒呢!”

阿沅聽了才又轉怒為喜:“那我洗幹淨些,多加點佐料,煮好了後先吃一點點,倘若覺着不好咱就去喂狗!”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飛雪在堂屋裏坐着,聽得也是嘆為觀止。

她素來跟在趙世禛身邊兒,沒經歷過這種小門小戶的日子,如今看他們兩個就一只半壞了的烏雞在這裏說了半天,不知為何竟也聽的津津有味。

不料一轉頭,竟看見闌珊鬼鬼祟祟的抱着樣東西進門,飛雪眯起眼睛:那是什麽?

次日,闌珊在家裏窩了一整天,不過是吃吃喝喝。

因為才出了那種事,大家都還有點心有餘悸,王鵬去大理寺點個卯就跑回來,言哥兒也沒去上課。

到了休假的第二天,闌珊有點憋不住,心想橫豎要走的,何必這麽悶悶,于是便叫阿沅帶了言哥兒,雇了車,趁着大好春光,出城踏青去!

不料這一去,偏遇見那個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飛雪:報告主子,舒丞買了可疑的東西!

小趙:什麽?

飛雪:長長的,條狀硬物~

小趙:……謝謝!本王什麽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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