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銀城一霸
銀城的街,遠沒有皇城那麽寬,熱鬧卻是半點不減。
放眼望去,熙攘的人群,齊整的鋪子,成堆的商品,江繁綠還真覺着目不暇接。好在兜轉過幾十圈,折腿之前,她倒底帶着丫鬟找到了那家糕點鋪。
只是這腳還沒越過門檻,耳邊聲音相當聒噪。
畫面裏,櫃臺旁邊站着三五壯漢,皆是面目猙獰,顯然一副要拆店的架勢。而他們前頭,跪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正苦苦發出哀求。
想來便是鋪子掌櫃。
“小姐,要不咱先回府?”發覺江繁綠站在門口蠢蠢欲動,丫鬟平樂甚是機警,忙扯着自家小姐提醒道,“初來乍到,莫管閑事啊啊啊。”
“閑事?這如何是閑事?我既答應祖父給他帶桂花糕,便一定要做到。”要知道她那祖父在皇城待了幾年,就念了這李記桂花糕幾年。
撫開平樂的手,江繁綠一個跨步向前:“掌櫃的,今日可還做生意?”說完立即收到來自壯漢們的目光脅迫。
還一個比一個兇神惡煞,後頭的平樂被吓得直打寒顫。然而再看她家小姐,愣是以身演繹“威武不能屈”這一真言,優雅又從容地扶着地上掌櫃起了身。
“可還有桂花糕賣?”
江繁綠柔聲再問,面前的老掌櫃終于怯怯地點頭回應。她嘴角一揚,剛露了絲笑,耳畔忽地傳來句“哪兒來的沒眼力見的?”
循聲望去,只見壯漢中間慢慢露了空,現出個玉冠束發,錦衣華服的高個男子。一雙鳳眼瞪着她,盛氣淩人:“沒瞧見小爺正讨債呢,還吃個鬼的桂花糕?”
語間盡是粗蠻。
江繁綠當即蹙眉:“非我眼拙,實是看不慣公子欺老。”
“啧,當初他兒子好賭跟小爺借錢,白紙黑字,是拿這鋪子做的抵押。現在還不上錢,人也不見蹤影,小爺要收了鋪子是天經地義,怎麽到你這就叫欺老?”
男子晃晃手中字據,笑得春風得意。兩側壯漢也很配合地繃着肱二頭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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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江繁綠看向掌櫃:“真是如此?”
伴着粗而厚重的嘆息,老掌櫃再度點頭,遍布皺紋的臉流露出苦痛神情。
“既如此,養兒不孝,掌櫃也是可憐人。”她不免動容,“公子又何必逼得這般緊,不妨再寬限幾天時日。”
視線在空中交接。
男子低低笑出聲音:“這位姑娘,小爺是經商不是行善,只奔的一個利字。多寬限他一天,就少收一天租金,實在不劃算。所以,今兒這鋪子必須空出來。”
那人眼角上揚得分明,江繁綠輕輕嘆氣:“想來,我确無再攔的道理。不過公子,這桂花糕我是一定要買的。你是商人,斷然也沒有幹涉這小買賣的道理。”
說着她徑直走向貨櫃,雪白的手指在空中攪動煙塵。
“掌櫃的,這些我全要了。”
這回,男子倒是未有異言,反而還眯着眼打量起江繁綠。這姑娘左右不過十六七的年紀,處事卻熟成老道,很有一套。
另一邊見掌櫃終于拿着疊油紙走了過來,江繁綠高興地挽起袖子,笑道:“掌櫃的,我同你一塊兒包。我會包這個。”
然後又朝仍杵在門邊呆若木雞的平樂招手 :“平樂,翻翻荷包,銀子該是帶夠的。”
“哦哦。”應了聲,平樂瞥幾眼對面壯漢,飛速奔向貨櫃。
如此,兩個打包,一個數錢,畫面一片和諧。
“呵,小爺倒成了局外人。”
嘀咕一句,男子身形晃過去,瞅着面前的油紙包很快堆成座小山,個個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暗想這小姑娘倒是手巧。
不過話到嘴邊,總要拐彎兒:“姑娘,買這麽多糕點,小心別被噎着。”
待江繁綠抽空擡眸,便看見他咧嘴笑着,十足的調侃味兒。“公子,收那麽多租金,小心一身銅臭。”她莞爾,以牙還牙。
男子面色一頓。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女人堆裏,棋逢對手。想來,也真真有趣。
臉上笑意加深,他好興致地伸出手,在江繁綠前頭捏了塊嫩黃色糕點丢到嘴裏,吧唧吧唧。別說,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
這糕點味道好極,清爽可口,甜而不膩。且吃完以後,唇齒間還有些許留香,又濃又烈。
拍掉手上碎屑,男子心情大好:“得,今兒既吃了這桂花糕,小爺也該給點面子。掌櫃的,就再給你三天時日收拾鋪子。”
老掌櫃連忙作揖:“謝謝,謝謝周少爺。”
随後,男子果然爽快走人。
只是在一衆黑壓壓的背影消失時,江繁綠敏銳地捕捉到一絲回望的眸光。玩味卻又不甚經意。她抿唇:“掌櫃的,那人是誰?”
“看來姑娘是剛到的銀城。”老掌櫃撫平手中油紙,側頭解釋,“那位,是咱銀城的頭號富貴主,周晏西。”
“天吶,銀城一霸!”旁邊平樂一聽,可不得了,忙擰着個面團臉打顫,“小姐小姐,咱以後再遇着他,繞道走吧!”
江繁綠失笑:“瞧你這出息。”想想,其實剛才那男子并不像個惡人。
頂多,就是個掉錢眼兒的。
低頭間有桂花香撲鼻,她忽地得了主意:“掌櫃的,往後你要無處營生,可來我江府讨個差事。我祖父江淮,最愛吃你這祖傳手藝。”
話音剛落,老掌櫃瞪大眼,頗為激動:“江、江老……”
周府前院,荷花池旁。
一瞥見自家兒子回來,周老爺魚也顧不上喂,一把将飼料丢進池裏,忙去攔人:“兒子,快快快,爹同你說件大事。文曲星一家打皇城回來啦。”
周晏西瞳仁一溜:“就那世代出狀元的江家?”
“對頭。我上午打聽過了,說是江老身體不好,又思鄉心切,就帶着兒子孫女回故裏休養。只留了個小狀元郎在京任職。”
“爹,您這麽積極,是又想着要跟那書香世家交好了?”
“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
院中梧桐粗壯,周老爺來了勁,一把将周晏西摁在樹下的石凳上:“爹說過,咱周家雖勢大,但商賈終究是商賈,地位低,從來不受待見。那些個小門戶表面有多敬重咱,背地就有多磕碜咱。”
“不過群鼠輩蝼蟻,爹您何必放在心上。”
時已入秋,黃葉飄零,不一會兒便落了周晏西滿身。他邊抖弄袍子邊道:“經商并非易事,祖上在戰亂中發家更是了得,我從小可沒覺着咱低人一等。至于那些阿貓阿狗,原就是些沒能耐的,吃不到葡萄,自然要說酸。”
“雖如此,但咱要跟江家有個好交情,往後在那些文化人面前可體面太多。爹也說過,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好好光耀咱周家門楣。到時候銀城,再沒人不敬畏我們。”下意識,周老爺手裏緊緊捏了個拳頭。
這一幕落在周晏西眼裏,他麻溜應聲:“爹,您的意思我知道了。不過接下來可做好打算了?”其實他一直都清楚他爹這執念有多深多重,當下也只好父唱兒随。
“今兒那小厮說半個月後是江老七十大壽,不如,就從這酒席入手。”
“像江家那樣的,要想深交,必須投其所好。”眸中閃過一絲星芒,周晏西很快拿定主意,“壽宴那日,我便備份大禮過去。”
“行,都交由你了。”深悉自家兒子花樣多,手段又厲害,周老爺十分放心,“對了,今日那鋪子收回來沒?”
腦中晃過一嬌小身影,周晏西淡淡答道:“遇到個絆腳石,得三日後了。”
“不妨事。”于是周老爺又撿起另一茬,“還有,前兒你娘給你物色的張家女兒,你中不中意?”
“那張姑娘琴棋書畫樣樣通,又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最重要的,相貌也生得好,他還有什麽不中意呢!”
驀地有聲入耳,熟悉且暴躁。
周晏西那正欲回話而微微張開的嘴,只得重新閉了起來。而他爹呢,立馬朝他身後露出個極其谄媚的笑容。
“對對對,夫人說的對!我也瞅着那姑娘不錯,以後進了咱家,定是個孝順兒媳。不得不說,夫人這眼光實是一等一的好!”
得,老樣子,娘一登場,爹變妻奴。
起身後深吸口氣,周晏西順着周老爺目光,轉頭迎了上去:“娘,什麽琴棋書畫、廳堂廚房,太膚淺了。 ”
“那你說個不膚淺的。”狹長廊道慢慢走出一人,微腴身形裹着黛青色衣衫,正是周家夫人許氏。
“嗯……”周晏西劍眉一皺,還真認真思考起來,“我看東街的張寡婦就不錯,胸大屁股大,風韻猶存。”
“周晏西!你以為你個獨苗,老娘就下不了手嗎!”
眼看周夫人動怒,周老爺迅雷閃電之勢沖了過去:“哎呀夫人,這小子渾慣了,你何必惱着自己。”語畢,伸出手替她拍撫後背。
待到臉上紅暈減退,周夫人才略感松氣:“算了,就讓他打一輩子光棍吧,橫豎這斷香火的罪,也落不到我頭上。”眼不見心不煩,她甩甩袖子幹脆去了後院。
剩下周老爺苦口婆心:“小子,你明知道你娘年輕時沒讀過書,就特喜歡那些個有學識的姑娘。孝順的,遂了她願吧。”
“得,剛才您不是說江老有個孫女麽,幹脆我明兒就去提親,既幫您同江家結了緣,又給娘找到個念書的兒媳,兩全其美,都遂願了。”周晏西聳聳肩,倒也無謂。
周老爺琢磨着這小子腦瓜子轉得倒極快,随口捏個玩笑話都精得跟個老狐貍一般。
“不過你還真別說笑,江家那孫女我今兒一塊打聽了,名叫繁綠,自小在皇城跟太子公主一并的,只怕是難瞧上你!”眼角起了褶,他又笑着感嘆,“說來這書香世家倒底不一樣,給小輩取名也夠講究,繁綠繁綠,多好聽啊,詩情畫意又充滿生機。”
“叫繁綠?”周晏西唇角一勾,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繁綠繁綠,我看是頭頂發綠。”
“……”周老爺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