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霸王葫蘆

從周府出來,一上暖轎,張婉便睜了眼。

先前僞裝一瞬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厲色。身上寒侵入骨,她也不甚在意,只一雙手狠狠抓着轎窗窗沿,蔻丹鮮豔欲滴的指尖幾欲刮破帷幔。

顯然一副盛怒之态。

“婉兒,原真是你故意落水。”眼下事實分明,坐于旁側的張夫人便猜測,“可是為的那周家小輩?”

見張婉咬唇不語,她只當是默認,又問:“明明之前你還道他鄙陋,偏好寡婦之流。怎地如今又不惜折騰自己身子,在他府裏演出這場戲來?”

“娘親,這不一樣。”

雙手滑落,張婉終是松開了帷幔。只眸間寒意,仍堪比冰窟:“不過個市井寡婦,我自是不屑争。然江繁綠不同,倘若周晏西喜歡她,那她便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每每見她,我皆是輸家一個。”

自卧雲山詩會甩了她的手去追江繁綠,到今日落水,一回府便偏袒江繁綠而對她設陷,說到底,周晏西就是動心了吧。

思至此,張婉一聲獰笑:“可我是知州之女,自小,贏,就是我的教養。”

“婉兒,那你道何如?”壓着聲,張夫人給張婉緊了緊身上輕裘。本來自家女兒什麽心性,當娘親的又如何不知?

正逢轎子落地。

張婉一出轎,人聲鼎沸也恍若未聞。只江繁綠最後那句諷刺之言不斷在耳邊飄蕩。

再昂頭,望見自家高府門楣,心下一狠:“便請娘親幫忙,說服爹爹與我個暗衛吧。”

……

另一邊江繁綠回府後,平樂在外堂高高興興啃起了冰糖葫蘆。

要說那冰糖葫蘆,顆顆野果飽滿圓潤,又大又甜。外頭裹着的糖漿亦是晶瑩剔透,十足誘人。因而平樂咂嘴的聲音一刻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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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邊只剩下根光溜溜的竹簽,她擦了擦嘴邊糖渣子,滿足地笑道:“好甜呀,可太謝謝小姐了。”

“說來不該謝我。”聞言,一旁正倚在窗臺上看彤霞的江繁綠思索道,“我都未曾掏錢。”

“啊?吃的霸王葫蘆?”平樂聲調一揚,還似顯得有些激動。

江繁綠輕笑:“當時那老伯見周家公子在我身側,說什麽也不肯要錢,硬是白送。”

“是呢是呢,聽說城裏那些個商販,無人不敬着周晏西呢。想來哪個倒黴鬼要惹了他不快,別說還能有什麽財路,就連一口熱飯估計都吃不上了。”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嘴裏還叼根竹簽兒,平樂歪在方桌上,搖頭不止。

不過頃刻,想到什麽,她複又大叫:“哎呀,小姐小姐,你說我要是給那周晏西當丫鬟,是不是每天上街,都有數不清的糖葫蘆遞到我眼前來請我吃下呢?”

“等等,要真當了周晏西丫鬟,我又怎能着眼于小小的糖葫蘆呢?實在目光短淺!想他周家幾座酒樓,必定有山珍海味,食之不盡。”

一瞬陷入美麗幻境,平樂嘴角開始順下道哈喇子。

江繁綠恍悟:“原是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不不,我就那麽一順嘴嘛,純屬幻想,幻想!我對小姐可是忠心耿耿,忠貞不二,日月可鑒。”平樂拍拍胸脯,力表忠心。

“行了,明兒我打算去學塾,看看有無東西需要新置,你便同我一起吧。”因着未時在周府講學,聞了許久的桂花氣味,眼下江繁綠又吩咐道,“平樂,你記着同陳掌櫃說一聲,讓他稍後做幾屜桂花糕,我明兒帶去學塾。”

“是,小姐。”

頓了頓,平樂起身,也走到窗邊感嘆:“說來陳掌櫃那手藝也忒好了,自他來府上做事,老太爺日日都吃桂花糕,竟一點兒不膩。”

江繁綠卻笑:“不說祖父,我瞧你日日都吃,也是不膩。”

“嘿嘿嘿。”

平樂憨笑,被小姐抓包了啊啊啊。

與此同時,周府也正十分湊巧地在談論糕點。

源于周晏西送江繁綠至家,再打道回府,就瞧見自家娘親在正堂對着個檀木籠屜愁腸百轉。

待他上前略瞅了瞅:“吉州百玉糕?”

“今兒張家母女說是記着我愛吃,又正巧得了些,特意送過來的。”解釋了一番,周夫人面上更糾結了,“可一想到今兒的事情,你娘我又不大好意思下嘴。吃了覺着對不住江家姑娘,不吃又甚為可惜。本來嘛,後頭張夫人還說是千裏迢迢運過來的呢。”

望着屜中糕點,周夫人頗為悲傷。

然受不住此間哀嘆聲頻起,周晏西一句話截斷:“娘,張夫人那千裏迢迢近得很,我前兒收租打張府過,街上正遷來個吉州漢子賣百玉糕呢。您要想吃,我這會兒去買呗。”

“……”周夫人翻了翻白眼。

論感情的欺騙。

翌日趕早,江繁綠便帶着平樂和桂花糕去學塾了。

轎內平樂偷笑一路,這回自家夫人終于不能再威脅她了,畢竟她不跟着小姐一塊兒,誰來幫小姐提這好些個籠屜呢,哼哼哼。

且一到學塾,所有學童都興沖沖圍着平樂,啊不,平樂手裏的桂花糕打轉。其中當屬圓圓最歡,一雙越發肉乎的小短手扯着平樂裙擺,久久不松。

“姐姐,這籠屜裏什麽吃的呀?”

“桂花糕?怎地我府裏做出來的桂花糕不像這般香,這般甜,這般好吃?”

“小明,你不喜歡吃甜食吧?沒事,都給我,我吃。”

“……”

最後,圓圓由于吃得太忘我,倚着書案摸了摸自個兒圓肚皮,晃着腦袋瞧一圈……糟了!江姐姐和吳先生不見了!

今日份任務尚未開始,便已結束。圓圓頓覺羞愧。畢竟自從晏西表哥偷運了自家廚子給他之後,他聽說姨父姨母都日漸消瘦了……

不過,也真是托了桂花糕的福,江繁綠難得從圓圓旁邊脫身。這會兒同吳中元漫步在學塾旁邊的銀杏林中,滿眼豔陽杏葉,只道秋意長閑。

“方才江小姐也瞧見了,堂內景象煥亮,再無需添東西了。”針對江繁綠來意,吳中元做出說明。

也是,方才江繁綠一進院子,就瞧見正堂的數排書案齊齊變樣,現下換成紫檀木,在案角處刻精巧紋飾。案上用品,還配了瓷釉筆筒和象牙筆硯。象牙質密色純,瓷釉通透如玉,繪花鳥蟲魚。再說最矚目的,尤屬講壇後頭放置的一方山水石雕,巧奪天工。

瞧這陣仗,當真絲毫不遜于皇城貴胄……不用想,這般浮誇奢靡的做派必定又是來自周晏西了。

故而江繁綠嘆道:“旁人不清楚的,還只道這學塾乃周家公子所辦呢。”可不,本來地契歸他所得,中間免租置取了邶州紙,眼下又瞧不上她原先挑的文房物件,生生換了個遍。

他倒底幾時能散盡家財!

如是想着,江繁綠面露愁容。

她肩側,吳中元輕笑:“那日卧雲山,江小姐說在下對小姐情緒無瀾。然反觀小姐對在下,何嘗不是一般模樣?倒是周公子,瞧着總能勾得小姐百态。”

“……”

沒由來地,江繁綠一時語塞。明眸間或幾輪,才急聲道:“只因他惹人生氣的本事太厲害,我總沒個法子。”

“然在下看來,周公子對江小姐頗為關心。”

“他、他如何對我關心了。”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且不說小姐醉酒那日,山高路遠,周公子背了小姐一路。只道之前小姐玉佩落水,跌在船板上傷神,便是我于銀城這些年,第一回 得見周公子急眼。”

“……”

倏忽,一句“小爺看江小姐哪哪都好”恍在耳畔。音色較之往常,略沉略厚。且那瞬他身披落日餘晖的樣貌,亦歷歷在目。

但僅一瞬,江繁綠朝吳中元笑着搖了搖頭:“或許周公子,只是想從我這得到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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