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豆腐花兒

說來廂房前頭那秋千,是春夢夢醒後,周晏西火急火燎就跳下床尋榆木搭的。搭完了以後還一臉冷肅地跟府裏丫鬟說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弄得丫鬟們很生奇怪,又是種桂花,又是搭秋千,少爺近來很多迷惑行為吶。

故而後院游廊上,江繁綠正要過拐角,就無意聽見了拐角後頭三兩丫鬟的議論聲。

“诶,你們說咱少爺這些個反常行為是不是為了江家小姐?”

“你的意思是咱少爺喜歡江小姐?”

“沒錯沒錯。往前了不說,就這回江小姐失蹤,我在府裏待了三年,可從沒見過少爺那般緊張。天天早出晚歸,恨不得覺也不睡。”

叫路人一聽,還真覺着言之鑿鑿。

尤是江繁綠這路人外加當事人,當即就停了步子,倚在柱子邊回想銀杏林裏,吳中元那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難不成周晏西真喜歡她麽?從廟街到卧雲山,再到流光寺,他又幾時開始喜歡的她?

心裏正五味雜陳,未料又聽得第三個丫鬟平地一聲雷:“可別胡說,我看少爺還是喜歡的張寡婦,昨兒還瞧見他從東街買豆腐花兒回來呢。且少爺之所以對江家小姐那麽上心,全是因着咱老爺一開始就說了要同江家交好。我常掃內院,這些話都聽過幾次了。大意就是只有文商兩手抓,才能真正在銀城受人尊敬。”

“啊,果然還是張寡婦吶。”

如此,另外兩個丫鬟立馬變了風向。

江繁綠也聞之色變。

……

另一當頭,周晏西出了周府,也真覺着自己剛剛有些丢面,不就做了個秋千,怎麽就落荒而逃了?

不過瞧見某雙盯着秋千的桃花眼,也确如夢裏一般。清清涼涼,像極山中的泉眼,隐秘而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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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便是這般漂亮的眼睛,讓他因着某種龌龊心思,陡然心虛。

咳,東街一茶館大門前,周晏西嘆了嘆氣,想來如此做賊心虛根本不是他平日作風,還是早點将某人娶回來才是正經辦法。

畢竟一娶回來,再如何如何,也都是光明正大之舉了。

“周少爺,張家小姐已經到樓上雅間了。”

年輕的茶館掌櫃,瞧見銀城富貴主在自家鋪子外頭嘆氣,吓了一跳,忙出去禮迎:“小的給您帶路。”

“嗯。”

一聽到張小姐,盡管人是自個兒約的,但周晏西還是臉色驟冷。反觀雅間裏頭,屏退了貼身丫鬟,張婉卻是心情極好。

且一望見外側屏風邊現出一角光亮玄衣,她捧盞茶輕抿一口,喜笑盈腮:“晏西公子,這茶館新進的龍井甚是甘醇。公子也嘗嘗。”

茶盞一落,盞壁上本是高潔素雅的白梅,因染了張婉唇上紅脂,綻放之态陡添媚意。

“張小姐。”然周晏西一坐,管它龍井不龍井,甘醇不甘醇,開門見山道,“小爺約小姐出來,可不是為了喝茶。”

煞是不解風情。

故張婉笑意盡散:“難不成周公子還想聽我講講那日的落水經過?”

“明人不說暗話。張小姐可知道自家有個暗衛,好不容易去流光寺燒回香,錢掏得少就算了,還逮着個和尚散播謠言。小爺素來正義,瞧着真有些手癢。”說着周晏西晃了晃掌心,“不過打狗也要看主人,小爺細想,小姐和知州都是體面人,這就作罷了。”

“周公子說什麽呢,我如何一句也聽不懂。”

明眸一婉轉,何處不無辜。

張婉撅着張紅唇,神色懵懂:“而且暗衛一衆,盡歸爹爹調配,我連句話都是說不上的。”

“張小姐既聽不懂,小爺也不多言了。只請小姐聽明白一句,他日江繁綠再因你張家出什麽閃失,小爺瞧着這銀城,也該換個知州了。”

鳳眼一睨,周晏西周身如起烈焰。

灼得雕花椅上,張婉身形一退。但少時,她複而挺肩,譏笑道:“周公子這般,莫不是對那江繁綠動真心了?說來也好笑,往日最奸詐不及的富貴主兒如今也來道真心了,且說說,究竟是為了江家的累世盛名還是只為了一響貪歡?”

“小爺真心何如,他日江小姐自會知道。倒是張小姐,不必如此狗急跳牆。”禮尚往來,周晏西回了聲譏笑,然後大步流星,負手離去。

餘下堂堂知州千金,自出生哪被罵作過狗呢,狠狠盯着周晏西背影,上齒咬下唇,生生咬出血印:“江繁綠,他既護你,我就偏要害你。”

與此同時,周晏西下了樓梯,見年輕掌櫃又迎了上來,先摸出錠細碎銀子丢到掌櫃手心,再攬過掌櫃肩膀:“小爺跟你說,小爺這輩子就動這一回心,自然比真金還真。”

那神情,極為認真。

掌櫃糊裏糊塗,點了點頭。

周晏西方覺舒坦,又笑着對掌櫃說了幾句,掌櫃再點頭,摸着本賬本就上樓去尋張婉。

“張小姐,待會兒勞小姐走的時候記得結下賬,方才周公子只結了他自個兒的那一半,故還剩一半。”

“……”

張婉氣結,便是滿桌茶水盡歸攏一袖,通通摔落在地。

家丁丫鬟一衆,察言觀色最是本事。

因而課間大家也都瞧出江家小姐今兒心情不大美妙。學字學的什麽老奸巨猾,惡貫滿盈,聽歷史故事聽的什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氣氛一度低迷。

講學結束後,江繁綠難得瞧見沒人纏她講故事,便想着也好,能早些同周家長輩見完禮回府。

繞過大半邊荷花池,池心一座蒼水小閣,朱窗白牆,四角飛檐。丫鬟說,老爺夫人正在裏頭待客,江繁綠便上了水上曲廊。

臨近閣內,有笑意可聞,她又忽地嘆氣。

說來,周老爺周夫人要想同她江家交好,其實哪需周晏西費那般多心思?不過一份真情實意便可。

不過細量,倒底是商賈人家,行事難免習慣從利開端,也無可厚非。何況這陣子相處下來,周家二老着實面熱心善,值得一交。自家祖父和雙親亦定有衡量。

故而總結道,天上地下,便只有個周晏西手段用盡,心思重極!

如是,江繁綠心裏又憋得慌,進了閣許久,才注意到一方花梨木桌,除周老爺周夫人外,還坐着個年輕男子面相圓潤,華衣大氅,瞧着也像是個行商的。

只這男子一雙眼睛竟一直直勾勾盯着她看,忒是無禮。

“來來來,講學辛苦了,綠綠,快坐。”

周夫人正揮手,然江繁綠左看右看,也只能坐那男子對面了。她不願,便徑直行禮:“周老爺周夫人,今兒先不坐了,我還有事,便先走了,不擾二位長輩待客。”

“無妨無妨,你若忙,自去辦事吧。”左側,周老爺摸了把胡子,很是體諒。

而周夫人不大舍得,又拉着江繁綠說了好幾句話才放她離開。

“周伯父周伯母,我突然想起來我也有事要辦,也先走了。”哪知江繁綠前腳剛走,那男子後腳一擡,“改日再來看您二老!”說罷都不等周老爺周夫人回話,神色一揚,飛速奔去了外頭。

見慣人事的周夫人當即看出貓膩,忙起身湊到周老爺身畔:“老爺老爺,瞧見沒,這方啓行一看見綠綠,那眼珠子都恨不得貼她身上去了!我看,不,看都不用看,這小子一定是追綠綠去了!”

“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借此試探試探晏西心意。本來這小子以前是最不喜歡那些個書香世家的小姐。因而他對江家小姐上心,我都沒敢多想。直到上回他親口說出成親二字……可惜我後邊再問,他可狡猾着,總能把話岔走。眼下既然有方啓行這麽一出,也該利用利用了。哼哼。”

可謂千盼萬盼,終于盼得一線生機,周夫人眼裏都冒起熱淚。

她最了解自家兒子,加冠至今,別說娶妾侍,就連買個通房丫頭他提都沒提過一句,活脫脫一棵不開花的老鐵樹。

好在因緣際會,眼下終于有個江家姑娘,水靈靈的妙人兒,要來收服她兒子了,可歌可泣!

再說毫不自知被周夫人視為了棋子的方啓行,此刻一出曲廊,瞧見前頭曼妙身形,整個心神都開始蕩漾。

其實方才聽周老爺周夫人說府上請了江老孫女來給下人講學,他并未在意,不想閣內一見,這江小姐竟生得如此美麗動人……

如此,方啓行步伐又是一快:“江小姐留步!”待美人駐足轉身,他又徹底領悟了往日說書先生口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是以,他靠近她,情不自禁:“江小姐,我叫方啓行,同晏西一塊做皮毛生意的。今日拜訪長輩,有緣遇上小姐,甚覺小姐風姿綽約,天仙下凡也。”

暮色傾輝,只見美人紅唇微啓。

方啓行喜不自勝,殷殷期待,然身側驀然飄來句冷絕之音,生生斷了美景:“方啓行,小爺瞧你,也甚覺面容油膩,色鬼投胎也。”

“……”

扭頭一看,來人周晏西,手捧豆腐花兒。

方啓行面色頓青,去他的生意,絕交,絕交!再看江繁綠,不知何時已經行至周晏西身側。

還隐約聽見句“周公子可別吃撐了,畢竟還是碗大份的。”

嗯?美人替他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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