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原本靜靜在一旁聽着的岱妃此時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以平息太後的怒意,免得久病初愈的太後又被氣病了。她端詳了一會太後的神色,起身将匍匐在地上的惠妃扶起,淺笑道,“惠妃不知,陛下近日雖說是未曾去槿妃那,但賞賜可是不曾停歇都一波一波地送去了長樂宮。”

事已至此,惠妃也只得順着岱妃的話頭往下接。她盡力攢出一個恭謙的笑容,對着鄢然道,“本宮莽撞了,還望槿妃妹妹海涵能饒恕姐姐一回。”

鄢然捧着暖爐,冰涼的手也漸漸有了暖意。她并不願與她多做計較,疏離地笑了一聲,“無妨。”

惠妃瞥了一眼太後的神色,為今之計只有費盡心思地欲讨好鄢然,将面上的功夫做足。她裝作不經意地一掃,又做出殷殷期盼的樣子,“咦?槿妃妹妹終日在脖子上系着一根紅繩,可不是拴着陛下賞賜的什麽寶貝?”

鄢然今日绾了高高的發髻,又因天氣暖和她便只穿了一件低襟的衣裳,是以系在她白皙脖子上的那根紅繩尤其的明顯。她一下子捂住胸前的物實,心也突突直跳。那紅繩上栓着的,是恒衍當日所贈的玉扳指。系的久了也就成了習慣,成了念想,總也忘記要将它取下來。

現在經惠妃這麽一提,她若是一直死死地捂住倒是顯得欲蓋彌彰,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拿出來。于是她伸手解開那根系了活結的紅繩,取下那個玉扳指遞道太後的跟前。因一直捂在胸口,它現在還是溫潤的。

惠妃湊過去看了兩眼,極力地揀着好聽的話說,“果真是成色好色兒透的玉料,它的價值只怕是比一座城池還要金貴呢,怪不得槿妃妹妹成天的愛不釋手呢!”

岱妃也在一旁附和,“波紋如絲,入手生溫,真真是陛下寵愛槿妃的。”

太後臉色緩和了幾分,伸手拿過扳指,笑嗔了一聲,“都是兩國的公主,什麽稀罕的東西沒見過呢!”

瞧見太後緩和的神色,惠妃心中大為松了一口氣。再一擡頭時,卻發現太後臉上盎然的笑意突然凍結,眼眸黯然失色,連拿着玉扳指的手也止不住地微微發顫。她心中極為惶恐,卻不知何故,只好默然地立在一旁,暗自揣度太後的心思。

岱妃也發覺了太後神色的異樣,試探地問了一聲,“母後可是身體有恙?”

太後極力地掩去自己面容上的震驚,将聲音放得極緩,呼吸卻有些急促,“槿妃,這扳指可是陛下贈與你的?”

薄暮冥冥,殘陽似血。

鄢然望着太後蒼白如紙的面色,心中已知無法敷衍,低頭道,“不是。”

太後了悟地應了一聲,軟軟地癱卧在榻上,修得齊整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半晌也沒有言語。一時之間閑池閣上寂靜無聲,無人敢吱聲,晚風吹過枯黃打着卷兒的殘葉,發出瑟瑟的聲響。

又是過了許久,太後才慵慵地開口,聲音霎時蒼老的無力,“岱妃和惠妃先跪安吧,槿妃留下,哀家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Advertisement

尴尬的寂靜終于被打破,惠妃見此時與自己無關,懸着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實處,躬身粲然道,“然。”走時還不忘斜眼瞥了鄢然兩眼,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色,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是怎樣的示好。岱妃也跟在她身後離去了。

瞧着她們漸行漸遠的身影,太後幽幽一嘆,“這扳指是衍兒給你的吧。”疑問的話卻暗含着篤定。

鄢然心中恍惚片刻,才明曉她口中的衍兒就是恒衍,當今的攝政王,不由的眼神一閃,驚詫地望向太後,不知如何作答。

太後寬慰似的一笑,徐徐道,“你可知曉這扳指他是從何處得來的?”

“他說,這是他死去的父親留給他的唯一東西。”鄢然本以為太後會厲聲斥責她不守婦德,或是佶問她如何會與攝政王有染,可這樣的問題,卻是她不曾料到的。而太後了然的神色也昭示了自己在怎樣辯解也是無用,與其抵死不認,倒不如坦坦蕩蕩地說明白。

“是了,确實也是留給他的唯一東西。”太後慘白的面容劃出一絲怆然,似是被勾起了傷懷的往事。而後她卻是将語調放的柔柔的,“他既是将此物贈與你,就說明他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他把你,看的很重的。”

恍然間,鄢然覺得此時的太後像極了自己的娘親,德淑皇後。德淑皇後逝世的早,鄢然對她的記憶只局限于幼時。時間飛逝,她能記得的,也只剩得娘親衣間若有似無地芬芳馥郁,淡淡地沁人心脾。那是,無非磨滅的惦念。

她突然覺得,若是娘親在世,她也會如同太後這般。太後的語氣,真的是像一位慈母同自己未出閣的女兒談論她的心上人,會對她說,他很好,他很看重你,嫁過去你肯定是不會受委屈的。

這樣想着,鄢然深埋心底的委屈就如同驚蟄之後的野草藤蔓,瞬間潛滋暗長,占滿心房。娘親去世的早,自己又孤身一人在晉國,就是有再大的傷痕苦楚也無人訴說。她壓抑的有些喘不過氣,緊緊地抿着下唇,紅似櫻桃的嘴唇一下就泛出了白印。

許久,她緩緩開口,“可是,是他把我送到晉國皇宮,是他把我送到別人身邊。”聲音帶着弱弱的哭腔,可臉上瞧去卻是一副凜然的神色。

太後含着悲憫的眼神輕掃過她的臉龐,“哀家并不是替自己的恒衍争辯,兩個都是哀家的兒子,無論是手心還是手背傷着了,哀家的心都不會好受的。哀家想告訴你,恒衍他,是有苦衷,有不得已的緣故的。他素來情淺,可哀家看得出他是中意你的。如今哀家只想問你一句,你對他,可是還存着什麽心思?”

“臣妾是陛下的妃子,不敢對旁人存着別的心思。”鄢然垂下頭惶恐地說道。

太後拉過她的手,将玉扳指重新放到她手上,溫婉道,“今日的談話,并不是太後與妃子間的,而是母親與自己女兒的閨房私話。你有什麽話,有什麽委屈,就盡管地說出來吧。”

鄢然一怔,眼中隐約有淚光閃現,“他當初說喜歡我,後來又說從未喜歡過我,我弄不清自己對他的心思,就如同弄不清他對我的心思一般。可到了如今,什麽樣的心思都是妄念了。有也罷,無也罷,都過去了。”

太後輕咳一聲,用帕子捂住了嘴,“你同他若是過去了,可陛下呢,你對陛下可有半分情誼?”

“情誼?”鄢然冷冷淡淡道,“陛下待我,也不過是一個影子,想必母後您也是知道的,是傾何的影子。眼見的無上君恩,都是留個那個人的,我這個影子又能有什麽感情呢?”

太後微微一震,輕輕描摹的眉目透着蕭索,“你竟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鄢然嘴角上扯了一個弧度,像是在笑,又沒有笑的溫度,像是在嘲諷,卻又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我不該對陛下存有情誼的,就算是有,他也是不在乎的。安安分分地當那個人的影子,于人于己,都是好的。”

太後望着她,輕輕搖首,“冤孽啊真是冤孽!飖兒重情,一往情深,和他的父親一樣的性子。可是三年了,三年前傾何消失得那樣不明不白,狠狠地傷了他的心。時至今日,他難道還不能放下嗎?”

鄢然仰起頭,疑惑地問道,“消失?傾何她,她不是殁于三年之前嗎?”

太後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渺茫的有些虛幻,喃喃道,“三年之前,她一劍刺過飖兒的胸膛,又在自己住的飛羽殿放了把大火。冬日幹柴烈火燒得快啊,連着燒了一天一夜。等火撲滅後,什麽都燒成了灰燼,再也不見她的蹤影,連個骨頭都沒搜到。”

零星的幾句話語概述了一段凄婉迷離的過往,可又是什麽樣的恨意能讓一個女子做出這般決絕的舉動呢?鄢然不曉得,也不願去深想。她只知道,在傾何一劍傷了恒飖後,他心心念念的仍是她,這或許就是滄海桑田都無法泯滅的感情。

太後的聲音喑啞,似是從渺遠的天邊傳來,“你說你同恒衍是過去了,可他同傾何可不也只能是過去了。哀家以前聽得一句詩,現在想來也是極為妥帖的:滿目山河空念遠,不若憐取眼前人,你覺得是不是?”

鄢然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心仿佛被風拂過,微微地漾起了漣漪,可随即又平複如初。眼前人哪裏抵得上心底人呢?況且死亡是最好的戲法,模糊了記憶,卻清晰了思念,蝕骨的思念,一日更比一日深。她沉默片刻,柔聲笑道,“太後說的很是,臣妾受教了。”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還是要把傾何交代一下子 今天還沒說完

呃 過幾章還會再說一下

恒飖明天又會出場啦 明天會有小小的進展哦······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