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願得一心人

天剛蒙蒙亮,恒飖就已經起身。他動作很輕,生怕驚醒了枕邊的人。望着鄢然安然的睡顏,他低頭在她臉邊輕吻了一下,才寬衣準備去上朝。

殿門關上的聲音也很輕,但是在寂寂的宮殿也聽得很清楚。估摸着他已經走出了長樂宮,鄢然才倏地掙開假寐的雙眼,揉了揉散亂的鬓發,從床榻上走下來。時辰還早,夕若還沒有進來伺候她梳洗,她也不想讓夕若知道自己等一會兒要去找斂黛。于是她坐到銅鏡邊上,自己給自己绾了一個随意的鬓發。

天尚昏暗的很,遠處的幾顆星子還沒有隐去,孤零零懸于天際。迷蒙的霧氣還未消失殆盡,寒氣沾衣,幸得鄢然臨出門前披了件白狐做的裘衣,這才抵得住清晨的濕氣。

走到斂黛的芳華殿,遠遠地鄢然就瞧見一位候在殿門口的婢女。鄢然恍惚記得,每次見到斂黛的時候,她身後跟着的都是這一位婢女。如此說來,她倒算是斂黛的心腹之人。所以,斂黛也預料到自己會這個時候來她的的芳華殿嗎?

鄢然正想着,殿前的婢女就欠身道,“槿妃娘娘有禮。奴婢紫英,奉我家主子的命在此候着槿妃娘娘,主子已經在殿內等着了,娘娘就請随奴婢進去吧。”

鄢然輕輕點了點頭,跟在紫英的身後。這是她第一次來斂黛的居所,卻是死生相約,她以命相邀,自己不得不來。

正殿的大門被宮人打開,所有的宮人都低着頭退下。斂黛斜倚在榻上,看到鄢然的身影,才撩了一下垂散在耳邊的細發,以手托腮地坐起身來。她發鬓未理,鉛華不施,傾瀉的黑發直直地落在腰間,有一種楚楚動人的美态。

其實,她一直都很美。

鄢然在她旁邊的軟榻上坐下,視線随處打量了幾番屋中的陳設之物,又望向斂黛,“我來了,你可以向我開條件了。”

斂黛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聲音卻還是冷冰冰的,“虧得本宮和槿妃姊妹連心,心意想通,曉得你會在這個時候來本宮的芳華殿,特意地早早起來在此候着。可妹妹也太不念姐妹之情了吧,一過來就同我提條件,連開場的幾句問候的話都免了嗎?”

“假意的客套話還是省下了吧。”鄢然凝視她片刻,繼續道,“岱妃以冰魄相邀請本宮來,難不成就是為了聽幾句虛情假意的問候。直截了當地說吧,我若是想要你手中解冰魄寒毒的解藥,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代價?”斂黛眼底凝起淩冽的光,反問一聲,“從來,我都是活在你的影子裏,在衛國皇宮的時候是如此,在晉國宮中亦是如此。憑什麽?憑什麽父皇和陛下都只看得見你?我想要你死,想你永遠地從我身邊消失,可這代價你付得起嗎?”

鄢然沒有說話,擡眼默默地望着盛怒的斂黛,等待她平複情緒。突然想到,自己和斂黛是親生的姊妹,卻嫁了同一個男人,現在又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好像從一開始有些地方就錯了,到了現在只能一錯再錯下去。可究竟是從何時錯起來的呢?恐怕是一出生大錯都已釀成。生于帝王家,就是錯誤的開端,若望骨肉親,莫投王侯家。

過了片刻,斂黛徐徐開口,“本宮也真是氣糊塗了,你來求冰魄的解藥不就是為了解身上的毒嗎?如此,你又怎麽會舍得把性命給我。所以,本宮索要之物不多,只需你的三個答案,你的代價就是我要的答案。”

“什麽意思?”鄢然平靜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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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實地回答我三個問題,我就把冰魄的解藥給你。”斂黛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攥在自己的手上,“不過,我要聽的,是真正的答案。所以,你須得以你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起誓,若你的回答有半句假話,它就不得好死,永生受輪回之苦。”

鄢然眉心一皺,冷冷地說道,“你要問什麽我如實回答就是,幹什麽要用孩子發這麽惡毒的誓言。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大可以用我自己起誓,再惡毒的誓言我都受得起。”

“槿妃初為人母愛子親切,當然是以你的孩子起誓更為穩妥。”斂黛揚了揚手中的瓷瓶,唇邊銜了一絲冷笑,“你若是不答,沒了冰魄的解藥,你的孩子還未出生就會胎死腹中。想必你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連眼睛都沒睜開就莫名地死去吧?”

鄢然咬咬嘴唇,應聲道,“好!我以我未出世的孩子起誓,我三個回答中如有半句虛言,它就不得好死,永受輪回之苦。”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咬牙才能說完。

斂黛滿意地一笑,問道,“第一個問題,你為何會與攝政王相識?說得清楚些,別忘了你之前起的毒誓!”

“我還入宮前,在客棧中救了恒...救了攝政王一命。後來他說要報答我,就讓我一直住在他的府中。然後,過了大半年,他又把我送到皇宮。”鄢然盡力地回想,“說得夠清楚了吧?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當然。”斂黛将手中絲絹裁制的手絹兒輕掩在唇邊,笑得恬靜,仿佛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第二個問題,陛下是否知道你們對彼此有過情意?”

“知道。”鄢然直接地回答。

斂黛揚眉,繼續問道,“最後一個問題,攝政王昨天在罔澤湖邊抱住你,他和你說了什麽?我不需要你一字一句地複述給本宮聽,本宮只需要知道,他說的最重要的話是什麽。聰慧如你,想必也一定知道重要和不重要之分。”

鄢然神思一緊,垂着頭暗自思忖。過了好久,才回答道,“他說,他要帶我離開皇宮。”這句話,應該就是斂黛想知道的最重要的一句話。其實,她本可以随便搪塞幾句無關痛癢的談話,可是她不敢,以肚中的孩子為賭注。

“本宮言出必行。”斂黛将攥着的瓷瓶放到鄢然的跟前,露出勝利者的姿容,“你給了我想要的答案,我給了你解藥,我們互不相欠。”

鄢然拿起裝着解藥的瓶子,起身就走,剛要開門,卻被斂黛突然叫住。她疑惑地回頭,只見斂黛收起了所有的淩厲,嘴角勾起了一個無比柔和的弧度,目光向着鄢然,卻又感覺是看向別處,“你知道,我為何既沒有上妝也沒有绾發嗎?”

根本就不等鄢然回答,她就勉強地攢出一個淺淺的笑意,“因為我知道,他不會來,不會到我的芳華殿來。我是衛國送來的公主,嫁妝就是兩國永結交好的盟約,陛下自然不會錯待我。可再多的賞賜,再尊崇的封號,他若是從不踏足,我這芳華殿又同冷宮有什麽分別?”

鄢然放下握着門闩的手,心中觸動,輕聲寬慰,“我不知道,你來到晉國皇宮後心底壓着這麽多的苦。”到底還是有着割不斷的血緣,不管平時裏如何的針鋒相對,可是現在看到她風光下的蒼涼,鄢然也不忍心落井下石地嘲諷。

“呵。”斂黛輕笑了一聲,“你當然不會知道。陛下如珠如寶地對你,每日宿在你的長樂宮,你當然是不會知道每天抹上精致的妝容換上華美的衣服翹首企盼的滋味;你也不會懂得日複一日君恩不至,木然卸去妝容脫下華服的失望;你更不會知道,自己的丈夫從來沒有碰過自己,身為他的妻子會有何感想!”

從來沒有碰過...恒飖竟然從來沒有碰過斂黛,連大婚的那一日也不曾?

斂黛望着鄢然錯愕的神情,掀起自己的袖子,把手腕伸到她眼前,給她看完好如初的守宮砂,輕蔑地笑道,“你也沒有想到吧?明明是和親的公主,也被賜了封號,看似尊崇無比,實際上我到現在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他根本,不屑碰我!”

鄢然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安慰。不管是什麽樣的軟言細語,從自己的口中講出,都會被她視作是嘲諷吧?所以,此時應是無聲勝于有聲吧。

日升東方,晨曦無聲地撲進窗棂。靜靜的陽光下,女子臉色粉白,嘴唇紅豔,一如詩經中所描述的那樣——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臉如蝤麒,齒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明是正當好年華,神情卻有着與年齡不相匹配的幽怨。

斂黛眼中陡然升起一絲恨意,“父皇的寵,陛下的愛,還有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你什麽都沒有做,卻得到了我夢寐的一切。所以今後我無論做了什麽,你都不該怨我。因為,你沒有資格。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東西,我卻要拼盡了全力才能夠到一點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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