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首不相離
手中的細針一下子刺歪了,食指上渾圓的小血珠汨汨地流出。鄢然把受了傷的指頭放在嘴裏輕輕一吮,偏着頭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啊?通常這個時間你不都被那些那些磨磨唧唧的大臣纏得脫不開身嗎?”
恒飖從嫣然手中搶過繡得歪七扭八的小肚兜,慢悠悠地道,“那群迂腐的老家夥,成天就知道唠叨。被他們纏得煩了,我就一拂袖子溜之大吉了。更重要的原因嘛...”他看了她一眼,又道,“是我想你了,就撇開他們來你這兒瞧瞧你。”
“你還真是...”鄢然從他那奪回小肚兜,低下頭繼續忙碌着,“我現在很忙的,你別打擾我了。桌子上有些你平常愛看的書,你就先去那看一會兒,我馬上就繡好了。”
恒飖走到實木雕花檀木桌邊,随手翻起了一本線裝冊子,又問道,“你身邊的那個貼身的婢女夕若呢?我進來的時候怎麽沒看見她在這伺候你?”
“啊!她啊。我有事吩咐,她去外面替我辦點事。”鄢然随口扯道。說話的空檔,她又繡歪了幾針,哎呀了一聲,“你看你的書別打擾我,我一和你講話就繡錯了針法。”
恒飖望着鄢然心無旁骛做繡工的模樣,臉上浮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也就真的按着她的意思安安靜靜地在那看了一會兒書。
過了好半天的功夫,她才新高彩烈地走到他旁邊,略顯羞澀想通展示自己剛完成的繡活,“怎麽樣?你覺得還看得過眼嗎?”恒飖打量着她捧在手掌上拙劣的繡品,餘光将她緊張的神色一掃,裝模作樣地點評,“很好,憑你的能力,能繡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鄢然乍的一聽,以為他這是贊揚的話。可轉念一想,什麽叫做憑我的能力,越聽越不對味,剛剛漾出的笑臉一下又壓了回去,繃緊了臉哼道,“我從來都是心靈手巧蕙質蘭心的好嗎?”
“哦?”恒飖挑一挑眉,順着她的話道,“既然你這麽心靈手巧蕙質蘭心,那你什麽時候抽空給我做一襲新衣?衣服的式樣也不用太繁複,就照着我現在穿的來做,如何?”
鄢然低頭一看他衣服上密密麻麻的針線和巧奪天工的刺繡,頓時就偃旗息鼓了。佯作出困得不行了的模樣,伸了一個懶腰,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疲憊地說道,“不知怎麽的,現在好像總也是睡不夠的。你看,我現在又困倦了,我先去睡下了,你自便。”
一邊說着一邊往床榻上走去,剛一躺下她又誇張地打了個哈欠。恒飖心知她是無話可說這才借着發困的幌子,欣然一笑,走了過去,把被褥蓋在她身上,低聲道,“你多睡一下也好。我就在這守着,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然後鄢然就閉着眼睛等啊,等啊,等着他離開,最後一直等到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可能是因為她今日一大早地就出去找斂黛了,睡眠的時間比往日要短一些,所以她這一覺就睡得格外地香沉,連着睡了好幾個時辰。
等她醒來時,身邊的恒飖不知何時已換成了一位眉目清秀身着藕粉色宮裝的小婢女。鄢然愣了一愣,很努力地回想後才确定不是自己腦袋睡得發昏了,而是自己的長樂宮裏根本就沒有這號人。她疑惑道,“你是?”
“奴婢是芊芊。”她舉目望着床上的人,忽又想到此番舉動不合禮數,連忙地把頭垂得低低的,恭謹地開口道,“是陛下把奴婢調撥到娘娘的長樂宮,說夕若姐姐一個人伺候您有時忙不過來,且您現在懷着龍嗣,多一個人在您身邊候着,總是好的。”
鄢然沒想到自己上午随口扯得一句話他就記在了心底,微微颔首,道,“你如今到了本宮的長樂宮,就是本宮的人。長樂宮不似宮中羅列了條條款款一大堆的宮規,所以你在這也不必像原來那樣拘謹。本宮要的,就是你的一顆忠心。你能給嗎?”
芊芊伏下身子,垂着眼睛道,“奴婢一定效忠娘娘,至死不變。有什麽事,娘娘盡管地吩咐奴婢去做,奴婢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做好,讓娘娘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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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鄢然坐起來,穿上她遞過來的鞋子,往宮殿內望了望,還是沒有看到夕若的身影,就側臉向芊芊問道,“夕若呢?你可知道她去哪了?”
夕若扶着鄢然的手,答道,“夕若姐姐好像是去了岱妃娘娘宮中,岱妃娘娘身邊的紫英剛才來傳召她,她看娘娘還沒有醒就自己先去了。”
斂黛?鄢然心中覺得不對勁,生怕斂黛會為難夕若,停住腳步對芊芊道,“你去岱妃的芳華殿,就去禀告岱妃說本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夕若去辦,把她叫回來。”
遣了芊芊去尋後,鄢然心中還是不放心,仍有些惴惴不安,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去芳華殿要人。剛走到長樂宮的大殿門口,就看見夕若和芊芊一起走過來的身影。
芊芊走到前面,禀告道,“奴婢一出長樂宮就看見夕若姐姐了,可在長樂宮的門口一直地徘徊,就是不進來。奴婢走上前告訴她娘娘派奴婢來尋,夕若姐姐就和我一起回來了。”
鄢然望着她蒼白的臉色,關切地問道,“岱妃傳召你去她的芳華殿,可是為難了你?”
“沒,沒有。”夕若急急忙忙地回答,面色更加蒼白似雪了。她低垂着頭,結巴道,“娘娘,您該喝安胎藥了,奴婢這就去給您煎。”說完就一溜煙小跑了出去。
鄢然自然是發覺夕若的異樣了的,但想着可能是斂黛對她說了些難以入耳的難聽話,也就沒有深究了。只坐了下來,對芊芊道,“夕若臉色不太好,你出去看看,在她煎藥的時候搭把手。”
不一會兒,芊芊又走了進來。鄢然詫異,“你怎麽又過來了?不是要你去幫夕若搭把手嗎?”
夕若怯怯道,“夕若姐姐一看到奴婢就慌慌張張地把手中的藥罐打翻了,她發了好大的脾氣,說奴婢在那礙手礙腳的,生氣地趕奴婢回來伺候娘娘了。”
這更是不尋常了。夕若性子一向是溫和地,就算是對犯了錯的宮人,也都是和言細語地教導,什麽時候會大聲訓斥一個初來駕到還什麽都摸不清的小奴婢?鄢然不禁揣測斂黛今日和她說的話到底有多難聽。
擡眼瞧了一眼立在一旁泫然欲泣的小婢女,柔聲道,“算了,她不想你在她跟前搭手,你就在我這伺候吧。我剛剛繡了一個小肚兜,好像是放在檀木桌那兒,你去幫我拿過來吧。”
等夕若端來安胎藥時,鄢然又在對那件小肚兜修修剪剪。她拿起湯勺,舀了一勺藥放在嘴邊吹了幾口涼氣,“芊芊,你去通知禦膳房,說本宮今天的晚膳以酸為主,再要他們多準備些新鮮的楊梅,到時候一起送過來。”
又把手中的肚兜遞給夕若,“你看這件肚兜改來改去了好多次是不是都不成樣子了啊?到時候孩子會不會嫌棄我的手藝啊?”
夕若垂眸,“娘娘的心意到了,就足夠了。”她從袖子掏出銀針,鼓足勇氣道,“娘娘,還沒有用銀針試過了!”
鄢然不以為意道,“是你親自煎的藥,我難不成連你都不相信了?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夕若反複摸着小小的肚兜,清明的眼眸中顯出不忍和掙紮,突然出聲制止,“娘娘,這藥很苦,要不奴婢換個方子重新給您煎一碗?”
鄢然又吹了一下,微抿了一口,笑道,“良藥苦口,忍一下也就好了。”又納悶地盯着她,“你今天是怎麽了?平日裏我嫌苦的時候,你費盡口舌也要勸我把它喝完。怎麽今天?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夕若苦笑着搖搖頭。一個是真心待自己的人,一個又是自己的骨血至親,不管怎麽選擇,總會辜負一個,總會害死一個。面臨兩難的境地,她如陷在泥沼中的人,絕望無助,越是掙紮陷落的就越快。在心中反複權衡,她終是難以張口,只是讷讷地望着鄢然一口一口咽下了大半碗藥。
“今天的藥味道好像和以前的有點不一樣,難道是我想多了?”鄢然自言自語,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腹中劇烈的絞痛就一陣陣地襲來,比抽筋拔骨更要痛上幾分。好像有涼涼的液體順着小腿慢慢地滑下來。她強行忍住劇痛,定神一看,才發覺殷紅的鮮血已經把素色的裙裾都浸染成紅豔豔一片。
她勉力撐着自己起身,雙腳剛一落地,眼前就一黑朝地上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