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首不相離

徹底地陷入昏睡前,哭叫的聲音,抽噎的聲音,嘶吼的聲音,好多聲音此起彼伏,在鄢然耳邊回蕩。還有一張張的人臉,從她的腦海中飛快的掠過,一閃即逝。好像,只有在人快死的時候,所有的過往才會在心中一一回放一遍。

所以,自己是快要死去了嗎?

她想,自己還不能死啊。她快要做母親了,還有一個孩子在自己的肚子裏呢,要是連自己都死了,那孩子呢?孩子該怎麽辦呢?鄢然想開口央求,一定,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可是,劇烈的疼痛使她拚盡了全力也睜不開眼,張不開嘴。

此時的她是拼了命的想活下去,可卻也只能是求生不得,幾近絕望。還好,靈臺僅剩的一絲清明很快就消失殆盡,意識終又陷入了完完全全的混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畫面,所有的疼痛都慢慢地抽離,只剩下血,鮮紅的,豔麗的血,如上漲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湧來,一點一點地将她湮沒。

然後,所有的禦醫戰戰兢兢地彎着腰退下,所有的宮人誠惶誠恐地貼着牆出去。長樂宮的大殿終于少了剛才的嘈雜。無聲無息,死寂得駭人。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驚醒了床邊将将閉眼的人。

“你,終于醒了!”疲憊的嗓音中明顯地透着幾種感情,有心疼,有苦痛,更多的,是失而複得的欣喜。

鄢然撐着手想要起來,可多日的昏迷早就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連坐起來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恒飖一把将她扶住,左手勾起了一個枕墊,放在她身後,幫着她支起身子。

她一眼就看見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眸,輕輕摟住他,愧疚道,“我是不是昏睡了好久啊?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恒飖抿緊有些幹裂的嘴唇,望着懷中人慘白如紙的面容,更緊地将她摟着,喃喃道,“你昏睡了兩天兩夜,我怕...你再也醒不來了。”親生骨肉的死固然是讓他心如刀紮,可一直陷入昏死的她,更讓他幾近崩潰。

失去摯愛的噬心之痛,他已經在三年前承受了一次。不眠不休的深夜,看着她緊阖的雙眼,他多麽害怕,害怕她再也不會醒來了,就這樣又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驚鴻一現後,再也難覓芳跡。

想起了夢中鋪天蓋地襲來的鮮血,鄢然俯在他的耳邊,低低地問道,“孩子呢?我肚子裏的孩子還好嗎?”

恒飖面容一動,猛然地松開她。心中的痛徹從清冷的臉上掠過,但也只是一瞬,他随即就恢複了常色,可嘶啞的聲音卻洩露了心底壓抑的悲恸,“你剛剛醒來,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茶水。”

“孩子呢?我的孩子是不是,沒了?”鄢然看到他的神色變了幾變,心一下子揪成了一團。她眼疾手快地抓住随着他起身而飄起的衣裾,咬緊嘴唇,“是不是,就這樣沒了?”

恒飖身軀一顫,驀地把視線瞥到一邊,不忍心去看她眼中蓄滿了的淚水,“沒關系,我們還有機會的。雖然這個孩子和我們無緣,但只要你把身子養好,我們還會有很多孩子的。”

斷了線的淚珠從煞白的臉上滾落,止都止不住。她淚眼涔涔,聲音凄楚地問道,“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我的孩子明明是好好的在我的肚子裏,怎麽會突然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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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飖漆黑的眼眸遽然升起騰騰的怒意,沉着臉道,“你最後喝的那一碗安胎藥,禦醫在裏面檢測出了大量的花紅。夕若,已經被關押了。”

夕若?是你嗎,是你想要害我嗎?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在這爾虞我詐的後宮,只有您對奴婢這樣好,奴婢也是不希望娘娘您錯過啊。”

“為了您和小皇子,奴婢就是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

“娘娘您不知,在宮裏什麽都得防着些。如今您有孕,那些眼紅的人可不是就挑這時候下手。”

“夕若姐姐一看到奴婢就慌慌張張地把手中的藥罐打翻了,她發了好大的脾氣,說奴婢在那礙手礙腳的,生氣地趕奴婢回來伺候娘娘了。”

......

呵,巍巍宮牆內,人與人之間真的感情就如此可望而不可即嗎?以為她是真心真意地,以為她是忠心不二的,以為她...原來到了最後,一切也都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以為罷了。

鄢然頹然地靠在床上,心似落入冰窖,刺骨的冷意從腳尖升起,一寸一寸地蔓延到每一寸肌膚,“我想見她。把夕若帶過來吧,我想問問她。”

恒飖遞給她一盞茶,柔聲道,“身子為重,你兩天滴水未進,現在先喝一口水吧。你想見那個賤婢,我就去傳召她過來。可你剛剛蘇醒,情緒不宜有太大的起伏。不管到時候聽到了什麽話,你都盡量不要過于激動。”

“嗯。”鄢然木然地點頭。是斂黛嗎?為了斂黛背叛自己?從斂黛的芳華殿出來後,她就喂給自己喝下那碗下了花紅的安胎藥。斂黛究竟開出了什麽條件,能讓她不顧主仆甚至是姐妹的情分毫無顧忌地背叛自己?

心底塞了滿滿的疑惑,可現在,鄢然也只能靜靜地等待,等待一個或許她根本難以承受的答案。喪子帶來的痛苦,被身邊的親近的人背叛的心寒,雙重打擊下,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支撐下去。

夕若被幾個侍衛拖上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看不出原來清秀的的模樣。衣服被撕得破爛,将将能夠蔽體。身上,手上,臉上,到處都是累累的傷痕,有幾處甚至都已經潰爛了,不斷往外滲着烏黑的血。

恒飖眼裏閃過殺意,冷冷地問話,“是誰?到底是誰給你的天大膽子,讓你在安胎藥裏下花紅謀害你的主子?”

夕若緊緊地抿着唇,不發出一點聲響。那些話本來都在心裏頭排演了千遍,可此時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來。自己已經謀害了娘娘的孩子,現在又怎麽能夠忍心再陷害娘娘把娘娘推入萬丈深淵永劫不複呢?

見她死抵着不肯交代,恒飖心中的怒意再一次噴薄而出,冷哼了一聲,走到夕若旁邊,狠狠地踹了她一腳,“被打成這樣了還咬牙不說,孤倒是要瞧瞧,是你的嘴巴硬,還是刑司的刀子硬,一刀一刀的剮肉之刑,你覺得你能忍的了嗎?說!究竟是誰指使你的?”

好像,到了這個地步,什麽都回不了頭了。若是不說,自己就是平白地造了孽,平白地害了未出生的孩子,可自己拚死要守護的人依舊不能活。夕若咬咬牙,心裏默默地對鄢然道聲抱歉,手上一把抱住恒飖的大腿,聲嘶竭力地喊道,“是娘娘,娘娘要奴婢在熬好的藥中投下花紅的!”

“哪個娘娘?”恒飖眯起眼,迸射出駭人的氣息。是岱妃,還是惠妃?不管是哪一個,他都不會輕易饒了她。管她是哪一國的公主,只要她手上沾了自己兒子的血,都是不可原諒,他必會将十倍的苦痛加諸在她的身上。

“是,是槿妃娘娘。槿妃娘娘把摻了花紅的藥給奴婢的,奴婢,也只是按娘娘的吩咐去煎了那碗藥,是娘娘自己要要害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聲音柔柔怯怯地,卻足以使在場的兩個人振聾發聩。

靜默,卻只在一瞬之間。很快,恒飖厭惡地踢開了她,聲調陡然升高,“你胡說些什麽!你以為,孤會相信你這些胡言亂語嗎?”

“奴婢在刑司一直在想,為何奴婢寸步不離親自煎的那碗安胎藥中會被放了花紅。後來終于想通了,那花紅根本就是娘娘自己放進去的。”

頓了半刻,瞥了眼恒飖的神色,繼續道,“那一日,也就是太後傳召的那天。娘娘,在太後的壽安宮碰,碰到了攝政王,後來攝政王一直追,追娘娘追到罔澤湖。娘娘把奴婢支開了,然後攝政王就一下子抱住了娘娘。奴,奴婢當時還沒走遠,依稀聽着攝政王說什麽後悔了,說什麽要,要把娘娘帶,帶出宮。”

一番話故意說得結結巴巴的,“後來在,在長樂宮,奴,奴婢就,就經常看到娘娘,娘娘用手掐,掐自己的肚子,又,又那長布,纏,纏自己的肚子。奴婢當時,不,不明白,到現在才知道,娘娘是,根本,根本就不想要...”

終于,把那人教的話一字不漏的說完。夕若頓時身體所有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幹了一般,一下子軟軟地癱倒在地。目光祈求地望着恒飖,似乎是在哀求他饒自己一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從她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求生。

不可饒恕的過錯,恐怕,只能是以死謝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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