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犬牙是後天午飯後,随老蛇登上那架精致的小飛機飛過去的。

他還真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坐在這飛機上,那感覺就像做夢一樣。

他透過舷窗看外頭的風景,從高樓大廈都變成小積木,到田野山川都變成小色塊,最後便什麽都看不見了,只看得到像棉花糖一樣鋪在外頭,還被陽光照得刺目的白雲。

犬牙沒有坐過這樣的飛機,只坐過運輸機。

當時運輸機把他們從一個戰場撤離,拉到另一片戰場上支援。不過他什麽都沒看到,因為他們是晚上撤的,機艙裏悶熱得很,指示燈成為唯一的光源。

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坐了一趟飛機,實在談不上享受。而現在除了外頭的雲,他面前還擺着一杯咖啡。

蛇老板說你的傷口可能會有點痛,醫生說了,在飛機上多留心點,要遇到什麽不舒服,一定要對我說。

他朝側旁坐着的戴眼鏡的男人看了一眼,示意犬牙。犬牙點點頭,說好好好。

坐在隔壁的是他的家庭醫生,但自從他見到這醫生至現在,他就沒見對方說過一句話。醫生十分淡漠地坐在一旁看書,而老蛇則坐在他對面,過了一會,便找了個眼罩戴上,小小地睡去。

犬牙有些飄忽,什麽叫平步青雲,大概就是這麽個過程。

他開始理解黑石的倒戈了,畢竟和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饑一餐飽一餐,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相比——他當然更願意陪着蛇老板幹幹淨淨地進進出出。

即便讓他跪下來磕頭,他也認為是可以商量的事。

當然,這一切都在他見到黑羽時又再次動搖了。犬牙确實初步答應了蛇老板的要求,所以他也就能更快地與黑羽相見。

黑羽見到犬牙的時候,他還躺在床上不動。這幾天他睡不好,但又覺得渾身疲倦。他蜷縮成一團,就像縮在犬牙床腳時一樣。

犬牙看着有些心疼,走到他面前推推他。他不睜開眼睛也不做聲,好像沒感覺到似的。

直到犬牙對他說話,操着沙啞的嗓子罵道,“你他媽都睡得腦缺氧了吧,快起來活動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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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才猛地睜開眼睛,一個激靈地從床上坐起來。他詫異地望着眼前的犬牙,然後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

此刻犬牙臉上粘着紗布,吊着手臂,戴着脖套,但他正充滿生命力地望着黑羽,渾濁的的雙眼有笑意,笑出周邊幾束深刻的魚尾紋。

黑羽一時說不出話,只能伸出手,摸了摸犬牙的石膏。

“怎麽回事,麻醉量太大,把你弄傻了?”犬牙摸了一下黑羽的腦袋,黑羽的頭發已經長出來了,淺淺地把原先赤裸的頭皮蓋住。

黑羽的嘴角抽動了一瞬,又捏了捏犬牙的胳膊。

犬牙朝他走近一點,越過他肩頭與蛇老板對視。

蛇老板會意,點點頭讓黑石和其餘兩人跟着他出去。

其實看到黑羽這副樣子,犬牙的心就軟了半截。再加上黑羽不說話,反而把犬牙往自己的身邊拉,犬牙覺着他要有個弟弟或兒子大概也就這逼樣。

雖然黑羽和他年齡差不多,但莫名地就像戳中犬牙心中最柔軟的一塊。

犬牙推了推黑羽的肩膀,讓他往旁邊坐一點,想想不合适,又幹脆一并擠上了床。

黑羽盡可能地給犬牙空出位置,但最終還是沒忍住,猛地抱住了犬牙。

這時他的手臂緊了緊,才咬着牙關說話,他說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受傷,是什麽人襲擊你,你查到了嗎?

犬牙一聽不禁發笑,他大概知道整件事被老蛇和黑石塑造成了什麽樣,他也不戳穿,摸摸黑羽的發茬,糊弄着說不知道,以前惹的人太多,一時半會不懂是誰搞的。

黑羽冒出的短短的胡子紮得犬牙脖子癢癢刺刺,也不知怎麽搞的,腦一熱,犬牙忍不住就着黑羽的耳邊親了一下。

雖然嘴上說他們沒什麽關系,但情感上确實有些東西随着這一路走來而變深。他能從黑羽看到他的眼神裏發現這種變化,那是比在流放島最後一夜時更依賴、更粘稠的東西。

黑羽察覺到了犬牙的親吻,他頓了頓,突然扣住犬牙的後腦,咬住對方的嘴。

他們的嘴唇都幹裂了,黑羽嘴裏還帶着一點點藥味。但犬牙并不嫌棄,他用力地回應着黑羽的親吻,舌頭攪在對方的牙根和上颌。

他們的親吻短促且熱烈,但彼此都能感覺到體內翻騰起的熱浪和加速的呼吸。

若非犬牙此刻傷痕累累,他是真想就地把黑羽辦了。而看似黑羽也願意,是的,他願意。他的眼睛裏有一點點的欲求,盡管藏得很深,但他握着犬牙胳膊的手勁是堅定的,扣着對方後腦的力道是兇猛的。

病房裏的儀器在周圍發出輕微的滴滴聲,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空氣的每一寸。暖氣并不算熱,可他們的額頭都溢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犬牙重新端詳黑羽,他真的很想憋出幾句軟話,但對着黑羽的眼睛看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反倒是黑羽有些尴尬地笑起來,無奈地搖了搖頭,對犬牙道——“我可能不能陪你去養老牛老馬了,我……我大概得留下。”

“我知道,”犬牙拍拍黑羽的肩膀,接話,“沒事,反正我暫時也沒處去,我陪你一段時間。”

犬牙聽到黑羽的話其實并不好受,盡管他早就做好了對方會回歸黑石身邊的準備,甚至也意識到自己能用猜到的真相再去動搖黑羽,逼着黑羽跟自己走。

但當黑羽因犬牙的承諾而猛地擡起頭,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時,犬牙又開不了口。黑羽有資格享受一段時間的太平,哪怕這要以被欺騙作為代價。

黑石趕到時,蛇老板正和北風與九萬聊得熱烈,但一見到黑石的面,兩個軍人立馬停止了交談。他們瞥了黑石一眼,直接中斷話題,和老蛇道別。

老蛇也明白他倆的态度,分別握了握手,說了幾句感謝的客套話,再提出一個不情之請——“這兩天我準備讓他們出院了,但安置在黑石那裏估計不太合适,避嫌嘛。如果你們不介意,要不讓他們先在你們工廠旁的招待所——”

“沒事,不用住招待所,到時候我讓司機來接,給你安置好。”九萬幹脆地答應,順便拍了一下北風的胳膊,提醒——“對了,把合同拿出來吧,蛇老板人忙事多,下次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

北風打開随身包,把合同遞過去。

蛇老板一邊簽着字,一邊道着謝。

有時候禮尚往來就是那麽直接簡單,我幫你養人,你買我鋼材。他們的友誼很純粹,彼此的信任也很牢靠。而這一切發生時,黑石一句話也插不上,也沒有人想知道黑石的态度。

折返黑石住宅的途中,黑石一句話都沒有說。

蛇老板看出了黑石的不爽,開口勸慰,“他們兩個當兵的,有時候說話做事是直接一點,脾氣也比較大,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也是當兵的。”黑石硬生生地堵了一句。

“是,但你脫離部隊比他們久,跟我的時間比較長。”蛇老板沒被他激怒,繼續說道,“有些脾性你能改,他們不能改。”

黑石不接話,搖下車窗看外面。

司機在場,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可等到蛇老板和他一起走進住宅,房門關上後,黑石終于忍不住了,轉身對正脫掉外衣、松開領帶的老蛇發問——“我對你來說是什麽,是保镖?打手?還是他媽的就是一……一男寵?”

那個詞要從黑石自己的嘴裏說出來不容易,說出口之際他自己也被很強烈地刺激了一下。

蛇老板皺眉,“你胡說什麽,你怎麽成天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還是現在我就是這樣?”

黑石又好氣又好笑,他覺着自己就是一個無理取鬧的、長着雞巴的婊子,他的行為還真配得上“男寵”的稱號——“現在從上至下,每一個人都覺得我是靠你才坐在這個位置上。我的所有權利都是你賦予的,我不是什麽隊長,不是什麽參謀,哪怕別人叫我一聲‘頭兒’,我都覺着他們是在透過我叫你。”

“那不是挺好的嗎,這至少能讓他們意識到你是誰的人,你——”

“你覺得挺好?”黑石冷笑,“那你找錯人了,我不認為這好,我也不會感激你,我留在你身邊是因為我喜歡你,僅此而已。”

聽到這話,蛇老板的表情僵了一下。他本來還想對黑石指出他辦黑羽的事情中幾處不周到的地方,讓他下次注意,但現在看來他們之間有更嚴重的問題要解決。

他冷下了臉色,盯着黑石看了片刻,突然嚴厲地反問道——“你覺得憋屈,那我也一樣。從上至下、從裏至外,誰不覺得我是死了姐姐和父親,私生子才有機會管理蛇家?這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蛇老板一句話就讓黑石無話可說。

老蛇總是告訴他要知道積累資源,布設網絡,那些根根絲線看似不起眼,但合起來就能把他托上高處。

黑石承認蛇老板的忍耐力,即便明面上看着把錢交出去,嘴裏還能一個勁地說謝謝。但黑石沒有蛇老板的韌性,讓他彎下膝蓋到底艱難得多。

蛇老板等了一會,見着黑石的火氣慢慢壓制,也把表情松懈下來,走過去捋了捋他的後背。

“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但別人說就讓他們說去,如果你實在受不了,找一個人出來開開刀,那議論就又會平複一段時間。”蛇老板嘆了口氣,“只要他們動不了你、不敢動你,這就足夠了。”

“那是因為你還喜歡我。”黑石不帶感情地說,“他們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确實喜歡你,”老蛇坦誠,“所以你要讓我一直喜歡下去。”

蛇老板說得有道理,所以那一天他們兇狠地做愛了。

黑石狠狠地貫穿着對方的身體,甚至在潤滑不足的情況下,讓蛇老板裂開了口子,流出了鮮血。他把這個永遠頤指氣使的人摁在床邊,讓他跪着,讓他喘息、呻吟、求饒。

那些壓抑在心中的怨恨通過精液射進對方的身體,短暫得如麻藥一般的快感便能讓他得到自欺欺人的慰藉。

他對蛇老板到底是什麽感情,他已經徹底搞不清了。他甚至不知道是因為命令而勃起,還是自己真的燃起了情欲。

他和蛇老板大汗淋漓,歇斯底裏,混合了太多雜質的性愛變得充滿了侵略性和報複性。而在一切之後,他又在浴室裏和老蛇擁抱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那一刻是脫力的,擁抱是綿軟的,或許只是缺乏再折騰對方的力道,以至于他展露出近似于溫柔的态度。

所以他不能理解為什麽就在這麽明顯的情緒下,蛇老板仍然能抹掉他臉上的水珠,以一種近乎于深情的表情望着他,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聲明——“黑石,你不要想多了,我喜歡你,就是真真切切喜歡你。”

可似乎是蒸騰的水霧模糊了兩人的視線,無論怎麽擦拭,都沒法變得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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