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兩天蛇老板帶犬牙走了幾個點,一個是狼國的一個小型情報站,一個是資料庫,還有一個是軍火倉。這幾個地方熟悉之後,蛇老板表示黑石的指令都可以應付了。
九萬中途回了一趟他們的鋼鐵廠,但因為距離上述幾個地點很遠,犬牙沒有跟去。蛇老板說以後他們留下來,有的是機會過去,而且九萬的鋼鐵廠不止一處,要走完全部,一天的時間還不夠。
第三天晚上,蛇老板決定帶犬牙去消遣消遣。他們去了一個地下拳場,九萬小小地贏了幾把。犬牙倒是一直沒有押注,只是專心地看着擂臺上的搏擊。
地下拳場是蛇老板在管,九萬沒有股份,但他經常來消遣。
場子看上去不大,但據九萬所言,幾乎天天晚上爆滿。狼國人始終是好鬥的,沒點鮮血刺激,他們就真民不聊生了。
拳場的規則是變化的,風險很高,但獎金豐厚,押注最大的自然是打死為止。
不過犬牙那天晚上沒見到這種簽了生死狀的比賽,只看了兩場自由搏擊,等到九萬過足了瘾,便從人滿為患、在耳邊喊話都聽不清楚的場子裏出來。
九萬說以後沒事可以過來玩玩,等到開春就有大型的比賽了,到時候通知犬牙,讓犬牙也賺一發。
出來之後他們又去了蛇老板旗下的兩家酒吧,蛇老板早就已經準備好佳人恭候,看樣子九萬也經常出入其中,服務生都對他倆都很熟悉。
不過那天晚上九萬說他就喝酒,讓蛇老板和犬牙玩就可以了。
蛇老板問怎麽回事,身體不舒服還是怎麽的。
九萬笑笑說有人看着了,現在不能玩。
蛇老板很好奇,但九萬沒再解釋。
犬牙和九萬對視了一眼,前者忍不住壞笑起來。看來那天晚上北風和九萬确實發生了什麽,指不定比犬牙想象的還要激烈,而看似結果很好,甚至能讓九萬這種醉鬼嚴于律己。
所以那天晚上三個人都沒有到隔壁去,只是在包廂裏喝了點酒,又順便回首一下過去,展望一下未來。
蛇老板說你喜歡黑羽,所以要給黑羽好的,你是為着他好,你讓他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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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萬說你覺着你在騙他,但有時候不就是你騙騙我,我騙騙你。我也騙了不少人,但他們都好好的,這才是關鍵。
他們都知道犬牙在糾結什麽,也明白他無法肯定幹脆地點頭合作的根本所在。他們也清楚犬牙不會貿然動作,畢竟對犬牙這種在生死線上掙紮過許多年的人來說,身邊的人好,才是最重要的。
犬牙心裏雖然矛盾,但他也漸漸地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或許按照蛇老板說的去做,才是對黑羽最好的安排。黑羽已經失去所有的戰友了,不該再把性命也搭上去。
而信仰——犬牙盯着幾只喝空的酒瓶——或許真如黑羽說的那樣,犬牙這種人不懂信仰,所以活下去,活得好,便能心滿意足。
九萬回到小宅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他本想洗洗再睡,但眼睛實在晃得厲害,進了卧室門就忍不住把衣服脫掉,一股腦往床上鑽。
北風本來是睡着了,九萬動作那麽大,一下就把他吵醒了。九萬還沒靠近他,濃烈的酒氣就撲面而來。他不禁往旁邊挪挪,九萬卻毫不客氣,從後面抱住了他。
“你喝了多少?”北風問。
“一杯。”九萬答。
“那你玩了幾回?”北風又問。
“沒玩,”九萬大着舌頭道,“只是喝酒。”
但北風怎麽可能相信,前一句回答就是假話,後一句大概也真不了。其實他不應該要求太多,從他剛和九萬認識時開始,他就知道九萬的脾性。玩世不恭,煙酒纏身。要一個人改變是很難的,北風也不認為自己能成為特殊的那一個。
可他還是把九萬的手拿開了,自己坐起來在窗口點了根煙。
煙灰缸滿了一半,他十二點就準時上床了,但中途實在睡不着,又起來抽了幾回。想不到他以為只抽了一兩根,煙灰缸卻已經有了十個煙頭。
小宅的街道很安靜,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橘黃色的路燈安靜地打在柏油路面,把樹幹和樹葉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兩個人關系的改變給北風帶來的影響很大,雖然能夠坦白自己對九萬的感覺,但說實話,北風并沒有做好從摯友變成情侶的準備。
他喜歡九萬很多年了,也把這個秘密藏了很多年。他和九萬是來自不同背景的人,這也導致他從來不認為兩人真的能發生點什麽。
而現在彼此跨過了那一步,背景卻似乎未曾改變。
北風拉開椅子坐下,想起很多年前他和九萬認識的那一幕。那一天晚上的街道似乎也和現在那麽安靜,遠遠地唰地一輛車開過來,也是九萬朋友的豪車。
那一年他們十九歲還是二十歲,已經不記得了。當時他們還在蛇省裏,嚴苛的階級劃分幾乎沒給他們結識的機會。
北風的父母都是技術人員,父親是做零件設計的,而母親在醫院任職。九萬家裏是做生意的,還有政府官員。他就是一個不差錢的纨绔子弟,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和一幫與他差不多的朋友混在一起。
北風和九萬讀的也不是一個學校,住的地方更是隔着十萬八千裏。
那天九萬喝多了回家,朋友只把他載到了路口。其實路口距離他家宅子不遠,五分鐘步行就能到。而那天北風正巧晚歸,在圖書館看着看着就過了時間,騎個小單車往家裏飛奔,就怕回去了被父母數落。
也就這麽一路想着先前看書的內容,一路猛踩腳踏車。經過九萬家的路口時,恰巧九萬就歪歪斜斜地往他這邊走。
閃躲自行車是很考驗技術的活,因為自行車輕,車頭扭得快,也不知怎麽的,北風明明早早就看到了九萬,但九萬拐幾拐,還是和北風撞個正着。
車籃子裏的書嘩啦落了一地,北風也差點翻下來。但這都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北風見過九萬,知道九萬是什麽人,這要是真撞出了什麽問題,九萬家肯定饒不了他們。
北風也不管自行車和書了,從車上蹦下就去看九萬有沒有事。
但九萬怎麽可能有事,自行車就一骨架,撞一撞不過擦破皮。可偏偏九萬酒勁上來了,順勢一滑,躺在地上不動了。
那天晚上真是吓掉北風半條命,他連拖帶拽地把九萬扛回他們家的一幢別墅裏,硬着頭皮摁響了九萬家的門鈴。他就這樣被九萬父母半威脅半恐吓地困着,直到第二天九萬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到床邊這麽個人影。
九萬倒是不怎麽記得昨晚被北風撞的事了,但北風卻一夜沒睡,就這麽守在他的床邊。
于是乎,兩人就這麽認識了。
其實北風和九萬真不是一類人,北風喜歡什麽東西不知道,但九萬的煙酒北風是一點不沾。
可兩個人就是這麽聊一塊去了,有時候九萬偶爾經過北風的學校,還會載北風一程。
當然,北風仍然抗拒進入九萬的朋友圈。理由很簡單,他在聚會上像個傻子。
他和九萬去過幾次聚會,北風面子薄,有時候難卻九萬的盛情,被九萬三言兩語勸一勸,最終也和他一道。
每當九萬和別人滔滔不絕、手舞足蹈地聊着喝着之際,北風就在旁邊當陪襯。
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兩三回,後來北風是打死都不願意再跟了。
他和九萬到底生活在不同的圈子和階位裏,要相互融入,也缺乏物質和精神基礎。
所以後來九萬為什麽這麽讓着自己,北風也想不通。
讓北風記憶深刻的有那麽一次,是他們晚上一塊找了本手抄書。他和北風待在北風自己的小房子裏看到深夜,兩人肚子都餓了,但外頭已經沒有小店開門。
北風和九萬都不怎麽會做飯,倒是櫃子裏有一點面條。可北風正看着起勁,也懶得動,想着幹脆頂一頂就過去了,反正等會睡着了也感覺不到餓。
但九萬受不了,九萬本來就比北風高大一些,估計基礎代謝也比北風旺盛。在沙發上輾轉了一會,自個轉進了廚房。
沒過半個小時,九萬竟自己做了兩碗面條拿出來,讓北風和自己一塊吃。
北風一聞到味道也餓了,不僅三兩下吃完了自己的這一碗,還盯着九萬剛開動的大半碗。當然他是不會說自己還要吃朋友的,畢竟朋友已經去做了,做出來再被自己吃個精光,實在不太厚道。
但九萬察覺到了,他把碗往北風的方向一推,說你吃吧,我不餓。
北風十分不好意思,他說你都忍不住去煮了,哪能不餓。
九萬卻執意說自己不餓,自己做的東西,就算餓也沒有胃口吃。
北風猶豫了一下,最終把九萬碗裏的面條也清空。而九萬也只是扒了兩口,又繼續看書等北風搞定。
吃完後兩人還喝了點酒,一人一條沙發睡去。
這一切對九萬來說可能沒什麽,但北風卻記憶猶新。他以為九萬這種纨绔子弟是只顧着自己的,但那天晚上的一碗面卻讓北風有些感觸。
那一回北風比九萬早醒,九萬醒來也沒有抱怨過北風的沙發不舒服,或昨晚吃得不好。他照樣和北風呼呼喝喝地打招呼,順帶去浴室沖了個澡。
出來時還問北風要不要吃早餐,他出去買些帶回來。
或許就是從那一天起,北風開始認真審視九萬。他把那些被他周圍朋友說爛的标簽從九萬身上撕掉,再以自己的角度去認識這個人。
結果他發現對方還是一個纨绔子弟,對未來不擔心,對成績不擔心,對金錢不擔心,好煙,好賭,好酒,好色。
可他對北風好,對北風就像對真正的朋友一樣好。他願意和北風擠一張小床鋪,願意吃北風剩下的東西,願意遷就北風的口味,願意在北風發脾氣時笑笑不說話,不與北風争執。
這樣的人,北風沒法不喜歡他。
他曾經問過九萬為什麽老讓着他,這讓他不舒服,讓他覺着自己是個弱者。
九萬卻還是笑笑,他說你敏感,我怎麽敢和你争。
是的,北風敏感。因為雙方地位的不對等,北風總是會比九萬敏感很多。
他會在意九萬比他好的地方,比他出手闊綽,比他人際廣泛,比他更容易得到認可和關照,也比他聰明,博學,見多識廣。
所以九萬藏住自己的鋒芒,只為了讓北風不覺得別扭。
北風是生過幾次悶氣的,雖然每一次都不會對九萬明說,但九萬很聰明,他總察覺得到。
一次是九萬的生日會,大張旗鼓請了很多人,排場奢華,進場時甚至還要簽到。那時候北風也收到了請帖,他以為就是普通的朋友聚會而已,還興致勃勃地問九萬想要什麽禮物。
九萬說不用,人來就行,你來了我就高興。
但北風還是想了很久,最終去訂了一個蛋糕,還買了一只打火機。而到了門口才發現,自己甚至沒法接近九萬。九萬在一堆人的中央,身後是成山的禮物,面前還有好幾層的蛋糕。
九萬遠遠地看見了北風,而北風只是點點頭,把蛋糕和禮物放在一旁,抽了根煙就離開了。
那段日子北風不見九萬,他的自卑心理讓他不懂如何面對那比自己富裕太多的朋友。
可九萬找北風,在平日能見的路口找不着,就找到了北風家裏。
北風當然仍舊什麽都不說,但九萬說,他什麽都說,說身邊的趣事,說最近又有什麽電影,說他那幾個傻逼朋友又做了什麽傻逼事,說這次考試他沒挂科,他媽的他終于有一個學期不挂科了。
最後等到北風聽得不耐煩了,要出門抽根煙,九萬才從兜裏掏出北風送他的打火機幫北風點上。
九萬說,你看,你別生氣了,你送我的我都帶着,別人送的我都放家裏。
北風被九萬逗笑了,九萬也認為北風确實不生氣了。
其實北風不是一個虛榮的人,他只是希望自己有成為九萬朋友的資格。他希望有與之相匹配的身份和才華,不至于讓別人說總是九萬罩着他。
而為此,他很努力。
另一次,則是已經入伍了。他們在新兵營裏,每天累得和狗一樣。
但九萬人際關系就是比北風好,即便很累,等到周末休息了,還是能和一群戰友勾肩搭背出去找樂子。
北風則不同,他只能在圖書室混過白天,再躺在床上混過夜晚。睜着眼睛聽戰友陸陸續續回來,再聞着下鋪和隔壁熏天的酒味。
一開始九萬也會陪着北風留在營地,後來就不陪了。他的本性和外界條件都不允許他困在這個小地方,而只要出去幾趟,他很快就把北風抛在腦後。
直到有一天九萬終于發現北風不怎麽搭理自己,才意識到北風又生悶氣了。之後的那一個月的周末他都沒有走出營地,北風去哪他就跟去哪。
北風說你怎麽回事,喝到胃出血了,所以不能喝了?
九萬也沒解釋,仍然跟着北風去圖書室,去訓練房,或者去看看休息室放的電影,盡管看電影的過程中他睡着了兩次。
等到北風忍無可忍了,終于把話說開,他讓九萬別跟着自己,他一個人習慣了,九萬跟着他反而覺得麻煩。
而那時九萬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那你不生氣,你不生氣我就不跟着你了。
所以他們到底從哪時候開始将友誼變質,北風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九萬在竭盡所能地遷就他,順從他,在他的官階還沒爬到九萬上頭之前,就已經如此。
反觀現在,或許他也沒有資格要求九萬再多付出點什麽。九萬給了他住宅,給了他股份,給了他吃穿不愁的一切,甚至還給了他情感上的回應。
北風望着空蕩蕩的街道和深藍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煙。
戰後能夠得到這樣的安置已經不錯了,至少他和九萬都完完整整地待在一起,而有很多和他們一樣的年輕人,留了點東西在戰場,又帶了不少傷痛和彈片回家。
他是懷念和平年代的,懷念統一的獅國。可和平孕育着戰争,戰争又為和平鋪路。
他隐隐地感覺到此刻的太平不會持續多久,似乎已經有人拉槍上膛,那金屬碰撞的聲音就在他的耳畔響起,只是他暫時還看不到目标,所以不知能否安然地掩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