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對于沒有黑羽在身邊的日子,犬牙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寂寞。他理解訓練新兵挺辛苦,偶爾黑羽也會在第三天休息時住在軍營,為此犬牙也不抱怨,安慰自己等到周末見也一樣。
自上次向蛇老板通報之後,黑石确實老實了一段時間。沒有可疑的電話,沒有可疑的舉動,聽黑羽說他去過幾次軍營探望,但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坐在辦公室,偶爾接到蛇老板的任務,便帶幾個貼身的離開。
過了兩個月,他們也相安無事。
犬牙找機會去了一趟九萬的鋼鐵廠,鋼鐵廠有三處,到底是實業,總要有大倉庫來堆積貨物。
犬牙沒進倉庫,只在外圍饒了一圈,感受一下它外在的宏大規模,也能揣測出其內部布滿了完善先進的設備。
但他去了辦公處。
辦公處雖然不在市中心,但到市中心不過四十多分鐘的車程。那天犬牙休息,是跟着北風一起過去的。北風是裏面的股東之一,去倉庫的時間不多,基本上都是到辦公處待着,每天清點核對一下賬目,監督一下合同和各種圖紙,再順便簽幾個字。
他開玩笑說自己是去撈錢的,而九萬則是去送錢的。
北風管理進貨渠道,出入庫登記,質量把關。九萬則為他們報銷,其中包括餐飲,招待,辦公損耗,諸如此類等等。
可當犬牙跟着北風走過一例全是紅木桌椅的辦公室走廊後,他仍然覺得這錢再怎麽送都能送到下輩子。
他窮了一輩子,最富有的日子不過是當能人異士的幾年。
不過他确實留不住錢,做那種事的錢也不好留,幹一票能花幾個月到一年,之後又變回兩手空空的狀态。所以他不能明白為什麽已經聚斂了那麽多的財富,九萬和北風還要這麽拼,還要與蛇老板和黑石的事情扯上關系。
如果讓犬牙有這些錢——雖然明白自己不會有——但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花。
老牛老馬肯定是要不了那麽多錢了,按照北風說的他們在象國還有一片果園的說法,大概買下一座農場也還有結餘。那他一定帶着黑羽過游山玩水的小日子,每天就吃吃喝喝曬曬太陽,真正達到坐吃等死的人生境界。
北風讓犬牙跟着自己進辦公室,他的辦公室裝飾得很普通,沒有特別奢華的擺件,也沒有名人着筆的字或畫,其中一面牆做了一個巨大的櫃子,裏面齊整地堆着書籍和文件。
中間是一張與普通辦公室一樣的紅木桌,旁邊有兩條沙發和一個茶臺。茶臺上的茶具清理得很幹淨,只有旁邊的煙灰缸裏沾着焦油,估計用了太久,焦油洗不掉了。
Advertisement
北風和九萬的辦公室不同樓層,隔得很遠。九萬辦公室的門鎖着,不知道又跑哪招待去了。
北風煮水,給犬牙倒了一杯茶,讓他随便走走逛逛,或者陪他聊聊也好。
憑借這段時間的接觸,北風和犬牙也開始有了一些話題。只是北風的模樣看起來太冷漠和刻板,讓犬牙找話題的能力被打壓了一大半。
犬牙環視着辦公室的環境,直到北風為犬牙點了根煙,犬牙才咧嘴一笑,開口問——“你和九萬怎麽樣?”
他本來的意思是問問兩人的關系進展如何,但誰知北風壓根沒往這方面想,反倒思索了一會,搖搖頭,“不知道,但我們肯定不會有什麽問題,畢竟我們只是他的合作夥伴,倒是你們——你們估計要多注意一點。”
犬牙想糾正一下北風的話題導向,後者實在是太以工作為重了,以至于什麽話題都能往工作上扯,但聽到那句“多注意一點”時卻讓犬牙一愣,之前和蛇老板彙報之際的古怪心情又升騰了起來。
兩個人在不同的時間對他說了同一句話,這不可能不讓犬牙起疑。
于是犬牙也不糾正了,順着話題問道——“我應該怎麽注意?”
“黑石不安分。”北風說,深深地呼出一口煙,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怎麽和犬牙說比較合适,“蛇老板到底在蛇國,手再長也不可能時時盯着黑石。你被安插在他的身邊,大概也是在為蛇老板監視他吧?”
北風瞥了犬牙一眼,犬牙不置可否。
北風是敏銳的,犬牙對其撒謊還不如開誠布公。何況北風看起來和蛇老板不像,不是那種臉不紅心不跳,但什麽狗屁假話都能說出口的人。
犬牙覺着北風不愛說謊,屬于能說的東西絕不含糊,而不能說的必然絕口不提的家夥。加之北風似乎已經慢慢把犬牙當成了朋友,這又讓北風在犬牙心中的可信度增添了幾分。
北風頓了一會,組織了一下語言,又道,“蛇老板放在他身邊的人很多,但現在正在逐漸消失。”
這話一出,犬牙心裏頭咯噔一下,立即追問,“什麽意思?怎麽消失?”
“你沒發現嗎?”北風在煙灰缸裏撣了撣灰,解釋,“蛇老板在狼國有幾處産業,有兩家妓院,一間賭場,一間拳場。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就不說了,但都是他名下的東西。”
犬牙眯起了眼睛,狐疑地望着北風。
北風繼續道,“之前這些是由黑石管的,但當然不是直接管理,直接管理者都是蛇老板的老員工了,放到狼國來,他也放心。但——”
北風再次頓了頓,擡頭看犬牙,“管妓院的兩個老板,其中一個去年年中出車禍死了,另一個推說要移民,半年前也甩手不幹了。而管賭場的頭子三個月前自己玩過量,也完了。”
“我不明白。”
“還有一個是黑石辦公室的,管財務,你應該聽說了,辭職後消失了。”北風沒理會犬牙的打斷,自顧自地說完——“我和九萬試圖找過,但發現他是确确實實消失了——人間蒸發。”
犬牙似乎猜到了點什麽,心髒仿佛被手捏住。
他細細地看着北風的表情,刺探着問——“你的意思是說,這些都是黑石……”
“我不知道啊,”北風道,“其中兩個應該是有屍體的,但事發的那天直接就拉走燒了,只剩一堆的灰。人家家人還沒趕到看一眼,就裝一壇子裏了。後面那一個更誇張,連壇子都沒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北風說完,擡頭與犬牙對視,他盯着犬牙的眼睛一會,突然笑了,問——“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話說到這份上,犬牙也沒法裝傻了。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黑石在一個一個剔除元老。”
“嗯,他在換血,”北風答道,“雖然時間隔得很長,說是意外好像也沒什麽不妥,但怎麽意外就發生在那些元老身上,你說是不是?”
是。但是——“蛇老板難道沒察覺嗎?”
“我認為是有的,但他沒有動作,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北風又問。
犬牙知道,聯系到之前蛇老板的反應,他也相信蛇老板不可能不知曉。
而他至今不動作的原因想必有兩個,一是沒有确鑿的證據,二是他也想把這些已經從益蟲變成蛀蟲的元老換掉。
和自己一起打江山的元老雖然關系很緊密,但也有可能太緊密了。
當天下打下來之後,當初一起扛槍的弟兄卻未必都有自知之明,有時候他們不一定僅僅要分一杯羹,甚至要享有和走上頂端的那個人叫板的權力。
而站在高處的那個人,不可能忍受這種挑釁。于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明智點的弟兄就解甲歸田,吃了好處不吭聲就是。不明智的就仍然留在一線,貪得無厭,天真地以為自己和對方仍是平起平坐的好夥伴。
所以鏟掉元老,大概有一部分也是蛇老板的意思。只不過他不能明說,不好明說,而黑石替他做了這件事,所以他不吭聲,即便真的查出來,也是黑石的個人行為罷了。
最壞的情況,蛇老板也不過失去了一個寵。
“你是新加入進來的血液,但你仍然是蛇老板的人,”北風提醒,“黑石要換的是他自己的人,而你卻偏偏坐在最令黑石不爽的位置上。你的處境,其實和那些元老沒有區別。”
這麽一說,犬牙算是徹底明白了。
北風提醒得是,他是蛇老板看中的新血液,但對黑石而言卻仍然是敵人,和之前要換掉的所有人毫無差別。
“黑石不可能安心讓你在這個位置上,如果我沒有猜錯,他不是想辦法整你,就會想辦法整黑羽。”北風尖銳地指出。
犬牙一驚,反問——“為什麽會是黑羽?黑羽……黑羽和他的關系——”
“因為他料定你會替黑羽頂,”北風道,“不是嗎?”
沒錯,犬牙會為黑羽頂。黑羽對黑石不設防,而黑石可以通過黑羽來鉗制犬牙。
犬牙聽罷心髒一陣揪緊,恨不得現在就跑去軍營把黑羽拉到身邊。他将抹消之前所有的顧慮,不顧一切地把自己的想法向黑羽和盤托出。無論黑羽信不信,他都不能讓黑羽進入這樣的旋渦裏。
北風看出了犬牙的擔憂,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彈一下燒出一大截灰的煙,勸慰,“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你不要天真了,無論是黑石還是老蛇,都不會允許你三言兩語就把黑羽帶走。老蛇習慣讓人覺着自己有選擇的餘地,這更容易收買人心。但實際上你倆要試圖走了,他們肯定——”
北風沒有說完,因為九萬推門而入,一見犬牙也在,立即咧嘴笑開,招呼着犬牙從位置上站起來——“走走走,喝什麽茶,到我辦公室來,我那裏存了不少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