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湖卷
——不期待重逢,但願意再見。
雲長風揉揉額心,翻開天命簿,泛黃的紙頁像遲暮的老人,千言萬語也抵不過歲月終逝。
沒忘塵谷的人已經有了隐隐窺探天機的能力,上面徐徐記載着預見的未來和現世的迥異,隐世避世只因已經出世,不想也不可去蹚江湖這渾水。
沉心,天幸。
細細琢磨着這四個字,卻突然聽到樓下‘砰砰’的聲音,雲長風輕皺眉心,關上天命簿起身下樓,站在竹梯上平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滿地狼藉,白衣少年眼含敵意地看着江允随,端着的飯菜放在桌子上,湯灑了一地,旁邊站着的江允随手上被少年刺了一劍,看到他的到來,薄唇抿成一條生冷的直線。
誰也沒有說話,雲長風看着白衣少年,似乎叫安梓,安梓少年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從樓上下來,才猛然發現自己似乎誤會了,有些忐忑不安地低着頭,在雲長風沒有問話之前也不敢有所言語。
“怎麽了?”
如擊金碎玉一般清冽的聲音響起,安梓少年才擡起頭,慌忙解釋道:“谷主,此人并非我谷中之人,我一時以為他心懷不軌,所以……”
話還沒說完,他便直直跪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估計膝蓋已經受了傷,從雲長風的角度看過去,少年腰背挺得筆直,繃出流暢充滿力度的弧線。
“你無大錯,去斷崖思過一月即可。”雲長風又走下一層竹梯,居高臨下地看着安梓少年。
聽到雲長風的話,安梓少年恭敬地嗯了一聲,俊秀的面孔面無表情地撿起旁邊染血的劍,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雲長風,才領罰離開。
一時間氣氛安靜下來,只有江允随手上的血液不斷地低落,在地上積了一小片的血泊,有些随着竹制地板的縫隙落入湖泊當中,消失幹淨。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味。
“為什麽不還手?”
良久,雲長風對上江允随的目光,那雙眼睛整個瞳孔裏倒映着白衣冷漠的人影,聽到問話,睫毛顫了顫,半遮住眼睛,在雲長風以為對方不會開口的時候,江允随才輕啓薄唇:“不知道。”
Advertisement
“他是此間之人,你是此間主人,我傷了你的人你會讨厭我,我不想讓你讨厭我。”
江允随複又看向雲長風,他的目光依舊很冷,語氣也沒有多大變化,只是隐隐露出點惱怒和不知所措。
——我不想讓你讨厭我。
雲長風定定地看着他沒有說話,這是個山水墨畫般的人物,純粹明淨的冰冷,又誠實認真得可愛,像一個長大了的孩子。
在雲長風的視線下,江允随不自覺地低下頭,靜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雪白的腳尖,耳朵卻開始漸漸染上一層可疑的紅色。
雲長風收回目光,徑直側身上樓。
江允随聽着他上樓的聲音,只覺得世界一片模糊,雙手不自覺地握緊,耳際的紅暈瞬間褪去,臉色一片慘白。
風吹過窗棂,獨自站着的青年低着頭,墨發随着他的動作滑下脖頸,青年無意識地屈了屈手指,左手上的傷口仿佛破開了一個洞,鮮血直流。
對于一個盜客而言,雙手比生命還重要。
“松開。”
雲長風冷漠地看着緊握的左手,輕皺眉,命令般的語氣,江允随一驚,左手如言松展開來,瞬間鮮血流得更多,鮮血的顏色偏豔麗,緩慢地落在竹制地板上,有種詭秘的美感。
雲長風不語拖起他的手腕觀察了一下,偏冷的溫度從相觸的肌膚蔓延,到整個胳膊,整個身體,江允随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很舒服。”
“什麽?”雲長風看着傷口,安梓的那一劍差點貫穿了整個手掌,怪不得直到現在還在流血,聽到江允随的聲音,下意識地問道。
“你碰我的時候,我覺得很舒服。”
耳邊的聲音既清冷幹淨的像未經浸染的山間泉眼之水,雲長風垂下眼簾,在上面灑了治愈傷口的藥粉,看着手指屈了一下,“痛?”
“不痛。”江允随呆滞地看着雲長風的臉龐,心髒沒來由地加快了速度,“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雲長風安靜地纏繞着白色的紗布,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紗布上有些血液滲出,然後一層層覆蓋。
最後打了個回形結,雲長風後退一步站好,冷凝的眸子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那雙眼睛,眼底深處藏着淡淡的失落,見他看過來,青年有些狼狽地轉過頭,移開目光不敢看他。
他們之間的氣氛總是會進入一種莫名其妙的安靜,卻誰也不會去打破。
陽光落了一室,窗外一片碧波蕩漾,竹外挑花鋪開滿地,桃花外一派天高雲淡。
無盡的天穹之下,一青衣男子執劍而舞,他的動作流暢好看,生生将殺氣淩然的劍法舞出了一種詩畫般的美感,挽了個漂亮寫意的劍花,他便負劍站立。
他不像是江湖人士,倒有幾分書生味道,一股子清隽流溢的氣息。
旁邊的仆從及時送上一杯清茶,青衣男子接過了一口便放下,問道:“你說,忘塵谷主到底有沒有心呢?”
“阿休不知。”那麻衣仆從生了張圓圓的小臉,大大的眼睛流轉出古靈精怪的味道,聞言低着頭,皺了皺秀氣的眉頭,心裏暗暗嘀咕。
哎呀,莊主,這忘塵谷主小的可是見都沒見過,怎知他是否有心?
心裏這樣想着,他卻不敢造次,莊主雖然看起好脾氣,但也輪不到他這小小仆從來調笑啊。
“不知?”青衣男子呢喃了一句,看着遠方,有些空曠的茫然,低語道:“昨日為他蔔了一卦,身陷無情失己之局,只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複又問道:“對了,洛溪去了哪裏?”
“啊,白四公子今早本是來過月歸山莊的,不過那時莊主出去了,他便讓奴才帶話給莊主您,他說若是莊主您沒問起就不說,若是問起就告訴您。”
“什麽話?”景玉坐在旁邊的石桌下,用白色錦帕輕輕擦拭着手中的劍,一縷墨發随着動作垂下臉頰,襯着瓷白如玉的側臉越發俊秀,一時竟把阿休看得呆了呆。
聽到問話他才回過神來,臉紅了紅,哎呀呀,莊主雖然長得好看,但他是男的,男的男的男的!你看地再多也不能看出個屁來!!
“白,白四公子說——”
晨光照耀下,白衣的少年逆光站着,音容笑貌都被模糊在一片光暈之中,只聽到他朗朗的聲音,“允随向來也無影去也無蹤,随心而為,我可是羨慕極了,我一直被父親庇護在他的羽翼之下,這次我離家,就是去江湖走走,累了就回來。”
直到阿休退下,景玉才停止了擦劍的動作,拿出劍鞘套上,把劍放在石桌上,靜默地看着遠處的樹,樹葉層層疊疊,綠意浮動,上面樹幹上用紅綢帶挂着一串金色的鈴铛,清風吹拂,金色鈴铛铛铛作響。
那串鈴铛是原來江允随挂上去的,也不知道他在那偷的,一開始他本打算趁允随不在便偷摸着取下的,但現在景玉竟然已經習慣了偶爾的鈴铛聲,就像已經習慣了白洛溪的多話和江允随的亦正亦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