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江湖卷

——這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

樂城的夜晚總是來得慢,直到冬天才來得早些。但夜晚依舊百家通明,直到夜色深極之時,才漸漸息于安寧。

簌拉拉——

黑夜中天空飛過幾只鳥,翅膀穿過樹枝發出聲響,撥動樹影重重,驚了夜色,又迅速沉默下去,仿佛只是随空一響,夜色下只有打更人的聲音。

打更人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裹了一件又舊又破的棉衣。

所謂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便是這個意思。

他住在城南的一間茅屋裏,他們一家幾代都是打更人,代代傳承,三年前的時候老人在城東打更時,在蘆葦叢裏發現了個尚在襁褓裏的棄嬰,老人心善,且一生孤苦,便收留了他。

撿到孩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老人想起孩子,便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今晚有點冷,得快點回去,孩子受涼就可遭罪了,老人捂住衣服裏的糖油粑粑,笑起來臉上皺紋深深,他還給孩子帶了他愛吃的零嘴。

老人提高了聲音,梆子被敲打發出的沉悶的聲音,叫到——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聲音漸漸遠去,唯有打更的餘音袅袅,似近似無,一身鵝黃裙裝的少女偷偷摸摸地穿過府邸的亭臺水榭,繞過花園的假山怪石。

少女有點武功底子,在加上對府裏甚是熟悉,伸出頭來左顧右盼,腳步踩地極輕,沒一會就溜了出去。

遠處老人停下步子,放下手中打更的梆子,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拿出糖油粑粑,顫顫巍巍地展開油紙,借着慘淡月光看着油紙中躺着的三個糖油粑粑,因為放着胸口,還有些餘溫,不過老人的胸口處卻燙紅了一片。

老人慈愛的目光落在糖油粑粑上,就像在看自己年幼的孩子,他渾濁的雙眼彎起,傻傻地笑了一下。

看了一會,他又顫着手開始折疊油紙,這可花了他三文錢,這糖油粑粑可貴了,今天是他撿到孩子的第三年,差不多是孩子三周歲的生日咯。

Advertisement

嗯,要給孩子過個好點的生日。

“唰——”

輕微的聲音響起,如同驚起漣漪的一顆石子,只是一下,月光下的淩厲冷漠的刀光,還有一絲血光。

老人睜大了眼睛,僵硬無聲地倒在地上,油紙脫離手掌落在地上,三個糖油粑粑在地上滾了幾圈,油光被染上灰塵,老人脖子上只有一道血痕。

他渾濁的雙眼裏還有一絲即将見到孩子的喜悅。

風又吹了吹。

少女一路快速走着,偶爾小跑,終于眼裏出現了一道灰色的身影,似乎是一個書生,她興奮地跑過去。

書生看見她,眼前一亮,有些焦急地說道:“小姐為何要鬧絕食?這幾日身體可好?為何也不見我?”

“楊公子莫急,是老爺知道了我家小姐和公子相好之事,硬是逼着小姐要嫁給城東的莫少爺,并給小姐禁了足,我家小姐不肯,所以讓我來問一問公子,三日之後,花開月湖,公子可願天涯相随?”

書生一驚,愣了一下便堅定了神色,“只要是與小姐在一起,在下……”

話未落下,便是一道淩厲的風聲,少女只看到一陣刀光,那灰衣書生脖子上一道血痕,便倒地不起。

恐懼。

少女驚恐地後退一步,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張開嘴想發出一聲尖叫,然而未等她做出反應,眼前又是一道光,倒地的時候,她看到了對方優美的下颚和豔麗嘴角微彎的薄涼弧度。

格外美麗的笑容。

月城漸漸從朦胧中蘇醒,一聲聲驚恐的尖叫劃破清晨的寧靜。

城南一個破敗的茅屋裏,三歲的孩子再也沒有等回他的爺爺。樂城一間精美的閨房裏,癡癡守望的美麗少女,再也沒有等會天涯相随的約定。

“喲,你聽說了嗎?昨晚夜裏死了三個人,一個老頭一個書生還有個長得不錯的姑娘,真真是可惜了。”

“切,滾滾滾,這誰不知道?這三人也沒做過惡,真夠無辜的,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

“聽說那人都是一刀封喉,是個厲害角色,也不知江湖上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噓,你們小聲點,要是被有心人聽到,有你們罪受的……”

最後說話的漢子壓低了聲音,瞪了那說造孽二字的青年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周圍看了一眼,另外三人才意識到,也往周圍小心翼翼地看了幾眼,不再說話。

畢竟江湖上,最值錢的玩意是命,最不值錢的玩意也是命。

“你們說這大半年的怎麽都沒傳出江允随的消息,難道這江神偷是金盆洗手了?”其中一個人耐不住沉默,轉移了一個話題。

“怎麽可能?要是我有那妙手空空的本領,傻子才會退隐江湖……”

二樓坐着一個黑鬥篷的神秘人,伸手執着茶盞,喝了一口,随着他的動作微微露出他的紅唇,唇形弧度優美至極,被茶水潤過更是靡麗。

死了些無辜的人?倒是有趣。

放下一錠銀子,便起身下樓,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黑袍籠罩下完美的身形随着動作若隐若現,讓人浮想聯翩。

路過那四人時,他微微頓住腳步,引得人呼吸一窒,語氣中似乎有淡淡的笑意,“我可不喜歡被人說閑話,并且很可惜,在下也并非什麽純善之流。”

話落,便是一道血光迅速地閃過,直擊四人心髒,那四人還沒反應過來,便“砰”的一聲倒在酒桌上,鮮血迸濺,灑落在一邊的酒杯裏。

江湖啊,久違的感覺。

客棧裏的江湖人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二樓一位養尊處優的小姐看到這一幕,吓得直接尖叫起來。

這聲音惹得那黑袍人有些不滿,擡頭冷冷地看去一眼。

恰此時風吹起他的黑色鬥篷,鳳眸底流轉着攝人的緋色光芒,那樣的目光就像一條毒蛇吐着蛇信子盯着你一樣,讓人不寒而栗,吓得那小姐不敢動彈,生生止住了尖叫。

“倒是個美人,不過這樣子太醜了。”黑袍人無奈地評價了一句,揭開黑色鬥篷,露出俊美的容顏,然後目光從在場每一位的身上掠過,笑了笑道:“我離開了半年,這江湖還是老樣子,倒是有些人膽子大了。”

——我離開了半年,這江湖還是老樣子,倒是有些人膽子大了。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他以君臨天下的氣場,告訴這個永遠殘酷又熱血的江湖——他,江允随,回來了。

雲長風彎腰撿起被風吹落在地上的幾張紙頁,這是他教江允随練的字,兩種字跡交相輝映,越來越相似的字體,雲長風看都沒看一眼,側身手一揚把紙頁從窗棂扔進湖泊裏。

旋即回身看着空空蕩蕩的竹樓。

半年時間,不過彈指一瞬,從不會在他心裏留下什麽。

薄薄的紙頁被風吹起,然後落入湖面。

雲長風用削了的細竹條支起窗棂,再次翻開天命薄。

天策,樂城,璧陽。

白皙的手指從這幾個字上滑過,明日,他該去找這忘塵谷的少谷主了。

地板上的驅魔心經緩緩流動,暗紅色的圖紋仿佛鮮活,映着他無寂無恸的臉。

翌日,雲長風踏在水平面上,輕輕掠過湖面,轉眼間就來到湖對岸,雲長風徑直往前走去,視野漸漸開闊。

谷內常年多霧,周圍茂密的竹樹中霧霭沉沉,忘塵谷四季如春,桃花常開,谷外卻已經是早冬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