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湖卷
——路從這裏消失,也從這裏開始。
空氣中都是濕潤的水汽,遠處突兀的紅牆琉璃瓦被這雨色暈染,柔和了過分的顏色,古意悠然。
雲長風站在屋檐下,手掌伸出,接住幹淨的雨水,如織雨簾中,擡眼低頭間,總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孤寂。
雨水濕了袖口,掌心之中,有白色融化。
原來雨中夾着細細的雪。
南方是不下雪的,這只是霜罷了。
突然身上一重,白色披風被搭在他身上,溫暖不少,江允随上前自然地站在他身邊不自覺地提醒道:“天冷,容易受涼。”
雲長風點點頭,收回手,雨水從指縫滑落,滴在地面,他微微笑了一下,眸子空曠寧靜,仿佛看到了茫茫蒼雪。
遠方,關外,大雪。
“聽說關外的雪很美。”
聽到他的話,江允随側臉看他,笑道:“如果有空,我帶你去看關外的雪。”
“嗯。”雲長風打起傘,開口:“我想總會有機會的。”
雲長風執傘的手很好看,泛着瑩玉般的潤澤,半握着玉白色的傘骨,骨形完美貼合,有一種與碎玉無二脆弱決絕的美感。
江允随注意到他擡手時衣袖下滑,露出手腕間潔白的砗磲佛珠,很有味道。
雲長風走了兩步,然後頓住,雨滴打在白色的傘頂上然後又濺起,他半側過身,側臉隐在雨幕中,遙遠模糊。
“要不要陪我出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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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意至極。”江允随一笑,迅速地鑽進傘下,其實不用雲長風說,他也會很厚臉皮地進去的。
不明白為什麽,眼前這個人,給他一種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雲長風定定地看着他,直把江允随都看出了一絲不好意思來,這就是瞳色深的好處,無論如何,安靜地看着別人的時候,總會有一種專注永恒到仿佛你是他唯一的錯覺。
雲長風的眸色是純黑色,真真正正地宛如墨石深如子夜,是來自靈魂的顏色。
江允随偏頭移開目光,耳朵靜悄悄地紅了。
江允随不由得暗罵自己一聲不争氣。
雲長風也沒多說,或者是不想說,兩人并排走在有些空曠的街道上。
一路偏南,江允随皺眉,他本先以為雲長風是沒有目的地走,可現在才發現是有意無意地在往南邊走,出聲詢問:“去哪?”
傘不大,兩人也沒有刻意地擠在一起,都濕了半邊身子,繞過一片蘆葦叢,路越走越偏僻,路邊是片片焉了的草,衣角都沾上了些草屑和水漬。
視線裏出現一間破敗的茅屋,在風雨中搖曳,讓人懷疑是不是風一吹下一刻就會塌掉。
“找人。”雲長風看着茅屋,“不過很有可能已經走了。”
“嗯?”江允随疑問了一聲,跟随着雲長風走到茅屋前,見他沒有動作,非常自覺加心甘情願地擡手替雲長風推開門,茅屋很小,推開門一眼就能看到整個格局。
眉心一皺。
屋外風雨聲喧鬧。
片刻安靜。
并不大的屋內,蘆葦所做的床上躺着個三四歲左右的孩子,膚色呈現出被凍的青紫之色,他穿着還算幹淨的棉衣,棉花外翻,四肢短小,面黃肌瘦,眼睛緊閉,已經沒有了生息。
很明顯,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食物供給,加上天氣惡劣,活活冷死或餓死。
“果然已經走了。”雲長風微微合上雙眼,輕輕嘆息,然後睜開,将傘放下,上前彎腰将一塊刻着‘璧陽’二字的玉佩放在孩子身邊,轉身拿起傘看向江允随,“走吧。”
聞言,江允随點頭随他離開,雨漸漸小了,身後,頃刻間,大火突起。
江允随悄悄拉進了自己與雲長風的距離。
正常情況下,為了躲雨靠近一點也沒關系吧?
剛才怎麽沒想道!懊惱。
第二天,天還未亮,雲長風便留下別離信離開了樂城。
他的字很好看,瘦骨飄逸,流暢寫意,淬煉得薄而深,像刀鋒一樣纖細凜冽,無聲孤寂無聲鋒利。
江允随看着這字跡,覺得莫名熟悉,手指蜷縮,揉成紙團。
“沈公子呢?”白洛溪看着雲長風的房間裏站着的白衣墨底青年,想起上次看到的情境,皺眉出聲詢問。
“他說他的事已經解決,便離開了。”江允随淡淡地解釋,将紙團重新展開然後撕碎。
白洛溪想阻止他的動作根本來不及,低聲抱怨:“允随你這個家夥真是讨厭。”
話剛說完,江允随就把撕碎的信紙再次揉成紙團,一扔就砸在白洛溪的頭上,白洛溪哎呦了一聲,看着對方一副欠揍的樣子,嘴角抽搐,“不止讨厭,還很惡劣!!”
“小白四你和我當了這麽久朋友,現在才發現這點嗎?”
“……來,我們現在來打一架。”
“好啊,讓我看看你這半年江湖歷練長進了沒有。”
不一會,房間裏就響起砰砰砰的聲音,以及白四公子的怒吼和江允随惡劣的笑聲。
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的那個午後。
雲長風靠在門後面,斂起全身的氣息,安靜地聽着門裏面的動靜,眼簾微微垂下,睫毛半遮住眼睛,看不清裏面的色彩。
忽然門後傳來動靜,他身形一閃藏起來,直到兩人下樓才進入房間,輕輕掀開枕頭,枕頭下,放着一朵枯了的桃花,仍帶餘香,桃花旁邊,放着他忘記拿走的令牌,屬于忘塵谷谷主的令牌。
順着樓梯往下走的江允随突然擡頭,看了一眼樓上的方向,然後才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那天晚上,誰也不知道,江大神偷默默地挑燈拼了一晚上的信紙。
不久後,大半個江湖開始莫名其妙家裏少了些東西。
看,今日這家又少了一盒魚膠,沒事,昨晚我家裏還丢了一碗漿糊呢!
半個月後。
“近來江湖禍事多,本從樂城開始,一人因其濫殺好殺而得名,本以為只是一個,沒想到各地都開始發生這種情況,從普通百姓開始,再到武林人士,最後甚至伸手到各家青年才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恐怕是魔教卷土重來啊……”
“為此,武林盟主邀請各大高手前往盟主府……”
十年前,當時的魔教教主與武林盟主比試,魔教教主惜敗,按照約定退居西域,不再幹涉武林中事。
十年,轉瞬即逝,事事更送疊起,新舊交替,約定作廢,已然矣。
百曉生說書的調子永遠那個樣子,帶着刻意的懸念,世事的感嘆,簡單的句句字字都被他說的引人入勝。
江允随和白洛溪到達盟主府的時候,是景玉來接的他們。
兜兜轉轉,半年而去,他們竟是在這種情況下重逢。
武林盟主是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不怒自威,他眉間有淡淡的疲憊,估計是被這次的事情弄得有些精疲力盡,但被掩飾得很好。
他給兩人安排好房間,然後看着白洛溪,回憶起往昔,笑道:“多年不見,當年半大點的孩子如今長這麽大了,我還記得……”
然後就開始說起白洛溪小時候的黑歷史,把他說的臉黑了又青,青了又黑卻不敢反駁,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齒地看着站在一邊憋笑憋地痛苦的江允随。
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江允随估計已經千瘡百孔死無葬身之地了。
在武林盟主細細深數了白洛溪的黑歷史後,才對着江允随開口道:“好久不見。”
他的态度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畢竟江允随雖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但生性放肆慣了,雖然是被江湖小輩視為目标,但當初江允随拒絕武林盟主之女的愛意可是鬧得人盡皆知。
這武林盟主上官海自然給不了他好臉色,沒把他轟出去就算仁至義盡了。
“好久不見。”江允随眯着鳳眸,唇往上一掀,露出個毫不在意的笑容,“雖然我也不想和你見。”
上官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允随,你為何總與上官盟主過不去?”景玉一身青衣立于細雨之中,宛如山間修竹,節節傲骨,幽幽清華。
“明明是他和我過不去。”江允随打了個哈欠,眼裏有濕潤的水意,“武林大會是什麽時候?”
“不知道,等人到齊了自然就會開始。”景玉頓了頓,神色氣惱,繼續說道:“還有,你們是不是該同我說一下,你們這半年給我都去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