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民國卷
——染血的不公總是存在,有些正義也需要以染血的方式被伸張。
一個人漫步在民國的街頭,偶爾身邊跑過幾輛黃包車,街道兩邊是中西結合的建築。
雲長風邊走邊凝神看着街頭牆,上面貼着打倒小日本,還我大好河山,抵制日貨之類的口號。估計是學生貼的,滿腔熱血,字跡還稚嫩但铿锵。
突然一個人從街巷裏跑出來,與雲長風撞了個措不及防。
那人後退一步,站穩身體,下意識往下拉了一下禮帽,只露出優美的下颚和薄唇,低低地說了一句:“抱歉。”
他道歉的時候頭也沒擡,便匆匆從雲長風身邊跑過去。
雲長風側過身子,也沒去看那人,擡頭借着路燈的光去看旁邊建築物上的壁畫,微微一勾唇角,巧的是,剛剛撞到他那人,居然是今日戲樓裏梨園中遇到的青年。
回到江宅的時候,江哲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動靜,頭也沒擡淡淡詢問:“戲如何?”
雲長風神色泰然自若,“極妙。”
空氣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間,江哲翻動報紙,良久嘆息般的說道:“原之。你變了。”
江哲的眼前不由浮現出那個少年時期的男孩,莽撞、熱血、輕狂、放縱、情緒外露、黑白分明、陽光、熾熱……和現在太不像了,現在他的孩子,冷靜、灰色、沉靜,還有一點連他也看不透的神秘特質,笑起來很溫和,也同樣很冷。
江哲有時候總會有點恍惚,仿佛這不是他的孩子,但他本就是理智理性的人,少有的多愁善感也只偶爾流露,不多時就恢複往昔。
“父親。誰不會變?”雲長風偏開頭,視線裏是一束紮成一堆的金黃郁金香,繼續說道:“父親,每個心智還沒有成熟,立場還不夠堅定,信仰還沒有深刻的人都會變的,尤其是生于這個動蕩的時代。”
江哲笑了笑,結束了這個話題,道:“拒絕盛榮生的要求,工商會的建立不管成與敗,江家都不參與,但若是成了,你難道就真不想要商會的股份?”
雲長風在沙發另一頭坐下,拿了個蛇果,馥郁的水果香味在鼻尖散開,他咬了一口才說道:“不了,我對這些沒興趣,但如果父親想要……戲樓裏的話,那就當真做的戲言。”
江哲搖頭道:“這可做不得戲言。你在沈二面前落了盛榮生的場子,就不要最後陰差陽錯落了江家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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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長風不在意地笑了笑:“還是父親想的周到,今天有點累了,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江哲作為一個商人,他的風格還是太穩太單了。這世界上,三件事信不得,男人的情話,婚禮的誓言,政客的承諾,但若還加上一條,那必定是商人的信譽了。
“明天去聽戲嗎?”
在雲長風上樓梯的時候,江哲問道。
雲長風步伐不變,回問:“什麽戲?”
江哲答:“新出的穆桂英挂帥。”
雲長風彎唇笑了笑,一邊轉身上樓一邊對江哲說道:“平常也不見父親是多麽愛聽戲的人,怎麽今天連新出了這穆桂英挂帥的戲都能知道?父親還是約盛伯伯一起去好了。”
雲長風話剛說完,人就消失在了江哲視線盡頭。徒留下一心想和兒子打好關系的江哲一個人坐在大廳裏,無奈地抓耳撓腮,委屈嘀咕道:“不是你愛聽戲嗎……”
第二天清晨,雲長風站在衣櫥前換了件襯衫,款式有些舊了,但有一種味道在裏面,如同沉澱了一季輪回的秋葉,款款入身紅塵裏。
“扣扣。”敲門聲響起,接着是女仆人并不柔美但溫和的聲音:“少爺,沈少爺在下面等你。”
女仆人沒聽到雲長風的答複,本欲再次開口提醒,門卻從裏面打開了,雲長風看了她一眼,女仆人後退一步低下頭行了禮道:“少爺。”
雲長風下樓,剛好對上沈二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勾起笑容:“早。”
沈二嬉皮笑臉地眨眨眼,伸了大大的懶腰,邊打哈欠邊回道:“早。”
“沈少怎麽一夜沒睡的樣子?”
雲長風走到沙發旁邊,沈二眼疾手快把他往下一拉,雲長風一個不防歪倒在沙發上,沈二哥倆好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理所當然地說道:“本來就一夜沒睡。”
“那家姑娘?”
“不不不,昨晚一晚我都在想一個人,一直想到了天亮,然後就去見他了。”沈二側過臉去看雲長風,吐出的熱氣落在他的耳廓上,聲音暧昧,“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誰?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千萬不要告訴別人——那個人,就是你呀——”
沈二剛說完,自己就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自己越想越好笑,身體歪在沙發上笑了起來,眉眼生動風流,肆意妄為到了極點。
雲長風無奈搖頭,過了一會兒,他才倒了一杯水給笑夠了的沈二,“自得其樂的本領我也只服沈少你了。喝杯水吧。”
沈二接過水杯,仰頭喝了一口:“所以說不會自得其樂的人最無趣,譬如你和盛榮生,會自得其樂的人最有趣,譬如我。”
“是的。整個上海誰不知道沈二少是最會尋歡作樂了。”雲長風起身,看了下手表,“以及,我該去解決募捐的事了,你要和我一起嗎?”
沈二應道:“當然了。”
出了江宅,看着眼前的黑色小汽車,沈二朝雲長風挑眉:“你開車?”
“不,是你開車。”
沈二少想到居然給別人當了司機,鬧了小脾氣,直到車子在整個上海灘繞了一圈才氣哼哼地開到了學校。
雲長風也不說什麽,只是淡定地下了汽車進了學校,現在大概是上課時間,校內一片安靜,雲長風不知道校長室的方向,并且是冒昧來訪,加之想感受一下民國時期的學習氛圍,于是就在學校裏溜達起來。
一眼望去的建築頂部是黑色的扁形圓籠,籠子裏雕刻着深黑色的精致的大鳥,栩栩如生,翅膀仿佛帶着巨大的能量,叫嚣着憤怒着要張開然後撕掉鳥籠。
雲長風不自覺地朝着那邊走過去,耳邊突然湧入輕微的鋼琴聲,是從對面的樓房傳來的,走的近了,鋼琴聲便越發清晰了。
倒是記憶中極為熟悉的節奏,輕緩的柔和的雨,緩緩地落到月亮溫柔的夢裏——肖邦的降D大調前奏曲《雨滴》。
很少聽到這麽好聽又動人的鋼琴曲了。雲長風失笑,剛好此時沈二已經跟了上來,沈二興奮地說道:“鋼琴是高雅難玩的藝術,這人玩的倒是最好的境界了,走走走,原之,我們這些俗人去見識見識!”
沈二是雷厲風行的主,起了心思就行動,一把拉住雲長風就往上跑,也幸好鋼琴聲沒有斷,不然盲目地沒有方向去尋找那就着實可笑了。
鋼琴聲越來越近,沈二頓住步子,一口氣跑來跑去也不見喘,精力着實好,他笑眯眯地指着一間房間說道:“就是這兒了。”
鋼琴聲确實是從這間房傳出來的,這時的下課鐘聲便響起來了,曲子也尾聲了,門從裏面被打開,三三兩兩湧出了一些學生,看到雲長風和沈二兩人,微微議論起來。——原來是在上音樂課。
江細雪抱着書從音樂教室裏出來,擡頭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驚訝出聲:“堂哥?”
雲長風聽到聲音,看向江細雪,此時沈二正擰了他胳膊一下,不滿地囔囔:“別讓你妹擋了我視線,我還要看高人吶。”
雲長風神色不變,笑道:“細雪,好久不見。”
江細雪是江哲弟弟江玉的女兒,血緣也是親厚,不過江玉天生反骨,厭煩上流社會的人情交流,喜歡賞閑雲看野鶴,所以兩家交流也不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