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宮廷卷

——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

青鸾閣是沛京出了名的風流之地,但它是近幾年才建起的,裏面多得是漂亮小館。

也是秦家小世子最愛去的地兒。

秦時年進了裏間,就見自己那幾個好友左擁右抱地三三兩兩坐在榻上,銅鶴內點着助興的燃情香,紅色的紗帳糾纏緋糜,若隐若現勾勒出漂亮少年近乎全.裸的身姿。

葉審見了他,輕飄飄掃了他一眼,只見秦時年臉色不虞,不由打趣道:“喲,是誰得罪了我們秦世子?”

秦時年拉過一個穿青綠薄紗的少年,手指暧昧地玩弄他胸前的兩點,嗤笑一聲:“我今兒心情可好了,誰要說我心情不好,我就和誰過不去呢!”

葉審聞言,和其他好友驚疑不定地對視幾眼,都明白今天秦時年确實是心情不好,玩笑幾句,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言及。

懷中少年臉頰露出醉人的薄紅,小心翼翼地提起臀.部去蹭秦時年的下.身,卻突然被對方狠狠推開,摔在地板上,不由有些錯愕地看向秦時年。

只見對方臉色陰沉,神色看不出喜怒,少年不由感到顫栗,不知道自己是那裏得罪了對方,也不敢說什麽,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敢動彈。

秦時年只是冷冷看了對方一眼,什麽也不說,起身離開。

這人還沒來一會呢?怎麽就走了?秦時年一走,剩下幾人忍不住相顧無言,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秦時年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好,何止不好,簡直是糟糕至極。

無他,明日長離即将回京。

自平南王離京已過八年。

四年前宣德帝魂歸西天,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他也算圓滿一生。

不日後,雲長風承順登基。

八年間長離一路征戰不休,抵禦蠻夷侵擾,領大祁兵馬開大祁山河,頗有當年晁匡帝的氣勢,加之雲長風勤政愛民,減關稅,修水利,改革科舉,內外兼修。

兩者相結合,不僅讓大祁恢複了開元盛世的局面,更是隐隐有破沖之勢。

百姓愛戴帝王,也同樣愛戴平南王,這是八年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包括一直算無遺策的太後娘娘。

如此這般,長離已經做到了真正的功過相抵,然而宣德帝曾經的聖旨裏還有一條,沒有奉召不得回京,他也真的一直待在邊疆從未有回京的動向。

別人不懂長離這麽做的原因,秦時年卻是懂的。

如果當今聖上不是雲長風,長離怕是早就回京了。

四年間他毫無動靜,幾次都是從閻王爺手裏把命搶回來的,邊疆已經不需要他的鎮守了,在他的領兵帶領之下,各國已對大祁俯首稱臣,蠻夷被他壓制地毫無反抗之心。

而長離,執拗得近乎偏執。

他向雲長風擺明了意思——

你讓我回來,我就回來。

你不讓我回來,我就不回來。

最後,雲長風認了輸。

消息從沛京傳來的時候,長離正坐在篝火邊和将士們玩着軍旗令,這是軍營裏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之一。

他如今多了些孤鷹般淩人的銳氣與血性,睜開眼的時候宛如利劍出鞘,寒光乍現,劍眉星目,輪廓有棱有角,讓人望而生畏。

副将彎腰俯耳告訴他時,軍旗令剛好傳到他這邊,他一時頓住,引得将士們起哄起來。

長離揚眉起身,不爽地罵道:“你們這群兔崽子。”

雖是這樣說着,他卻是接過軍旗令接受了懲罰,将士們一陣哄笑。

玩鬧過後,夜深了很多,長離回到營帳內,等候多時的太監才開始宣讀聖旨,長離垂目接旨,分不清自己心中是歡喜過多還是怨恨過多。

是的。

他是恨過雲長風的。

在無數次希望落空之時,夾雜着愛意一起。

他從未想過要傷害雲長風,包括那次勾結蠻人,他都是在達成不準動雲長風的前提下答應的,然而蠻人是沒有信譽的,這也是他現在為何如此打壓蠻夷的重要原因。

長離盯着銅鏡裏的容顏,幸而他同雲長風長了一張同樣的臉,幸而他無比熟悉雲長風的神态動作,不然他的思念也不會允許他堅持四年之久。

不過,現在他卻無法在鏡子裏找到熟悉的痕跡了。

回京當天,今天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

雲長風撩開羅幕,打開窗戶,看着随風飄落片片梅花,花瓣打着卷飛到帳前,有些墜在帳頂端,撲面而來地還有雪花,冷冽得狠。

長離就站在一顆梅樹下,穿着一身雪白,仿佛要和雪地融為一塊似的,雪花和紅梅落在他的肩上,仿如畫中人。

他如瓊枝一樹,栽于黑山白水間。

長離猝不及防地迎上雲長風的目光,微微一愣,然後攜着遙遠青木的溫柔,擡頭一笑。

那個笑容裏,仿佛包含着那些一起經歷過的春日朝露、仲夏蟬鳴、深秋潭水、初冬暖陽的時光。

雲長風緊了緊身上的狐皮大氅,伸出手緩緩攏起杆上的浮雪,冷意襲來,雲長風才拉回自己的思緒,深深嘆了一口氣。

長離帶給他的影響,比自己想象的還大。

他們曾十六年形影不離,他們曾九年分開的時間不超過一刻鐘。

幼年時,插科打诨、調皮搗蛋、浮雪碎光、作威作福;

少年時,隔坐送鈎、分曹射覆、流觞曲水、騎馬打獵;

成年時,愛而不得、勾心鬥角、欺上瞞下、反目成仇。

雲長風關上窗戶,從宮女手中接過傘,吩咐他們不用跟着,一個人打傘往長離的方向走去。

長離感到身上已無風雪飄落,動了動嘴皮,最後只是笑了笑,看着雲長風,輕松喚道:“阿風。”

雲長風點頭:“阿離。”

長離又喚了一聲:“阿風。”

“嗯。”

“阿風。”

“嗯。”

“阿風。”

雲長風無奈道:“我在呢,你從小就愛這麽喚我,現在怎麽還沒改過來?”

長離歪頭,只是笑笑:“好幾次喚阿風時,都四顧無人,空落落地只聽見自己的回聲,現在聽到有人答了,忍不住就想多喚幾聲。”

雲長風無奈地嘆了一聲,方才說道:“去看看阿央吧,她很想你。”

長離一頓,淡淡說道:“阿風,我不想去。”

雲長風看了他一眼,答:“好。”

“阿風,你還記得小時候的那個約定嗎?”

“記得。”

他們邊走邊說,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長信殿前,雲長風便不知覺地想起隸宣和,那時他站在上方,手持戒尺,霞姿月韻,教會他們一首又一首晦澀難懂的詩句。

雲長風微微垂下眼睑,思緒一時又陷入恍然。

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

那句詩,也是隸宣和教的。

“那,現在還算數嗎?”

“……算數。”

再一次被拉回神思,雲長風看向長離,長離也看着他,他雙眸猶如一團業火,一路摧枯拉朽直燒到人的心窩裏。

“阿風,記住我,永永遠遠記住我,永永遠遠不要忘了我,阿風,這樣可好?”

他一字一句的,很流暢。

雲長風驀地側過臉看他,雪落下來,空茫茫的一片,良久長離才聽到他的聲音:“好。”

好。

于是我們,就這樣了。

這一生,我們是為衆生而生。

這一生,在千千萬萬的黎民面前,我們不過是滾滾煙塵中的一點罷了。

翌日,雲長風在朝臣的跪拜聲中上了早朝。

長離就站在最前方,偶爾看他一眼,禮儀卻是君臣有度。

偌大的玄昭殿內,一時只餘君臣奏對聲,被漫漫歷史長河銘記于史書之中。

那些悲悲喜喜的癡纏,不過為後世描繪多幾筆水墨罷了。

叮咚!張嘴請吃糖,這卷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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