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起初見王源的模樣。
他想他得悉心照料。
回家時下起大雪,這是今年的第二場雪。王俊凱裹緊衣襟,臨走前把倉鼠寄養在樓下物管處的大爺那兒。
南方沒有見過這樣的雪,紛紛揚揚,飄滿整個世界,高樓林立的大廈、整齊劃一的路燈、灌木叢綠化帶、商店房頂、街角牆邊,全都裹上厚厚一層銀色。王俊凱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到朋友圈。
[來不及帶你看的雪,回去時又落下。像你說的那樣,真的很漂亮。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王俊凱記起,那是他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王源指着地理雜志的北國雪景圖說,如果有機會去看雪就好了,整個世界都是銀白色的,一定非常漂亮。王俊凱當時講了什麽來着,好像是說,你不知道下雪是很美,融雪的時候可髒了。他潔癖症犯了,滿臉嫌棄。男孩嗔怪地瞪他一眼,怨他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王俊凱嘴賤完了才假裝不在意地跟他許諾,大不了以後哥哥帶你去。
少了點什麽。
回憶蔓延,整個人都是冷的。
寒假伊始淘了幾張舊碟,長了幾歲再聽歌神舊歌,又是另一番心境。那歌裏有一句詞,王源仔細咀嚼許久,總覺得牙龈都咬疼了。
“這世界最壞罪名,叫太易動情。[1]”
這又讓他想起那個人。
王源可有可無地扯扯嘴角,想他幹嘛。他往後仰,轉椅翹起前邊兩只腳,眼鏡壓在鼻梁,有些沉,視線忽而觸及書架頂部的遙控直升機,王源膝蓋一點一點地往後一搖一晃,目光定在某個點放空了思緒。
他就像個擺鐘,一搖一擺,腦袋也漸漸往一邊歪。望着紅黑漸變的底端接近尾部地方,王源眨了眨眼,接着猛地站了起來,轉椅被這一下沖勢弄得重重墜地,聲勢浩大得像他心跳的搏動。
那一串久違的火舌舔舐着他的心尖。
王源不可置信地眨着眼拿下那個大家夥,歪頭查看尾部那行字,指腹在那上面緩慢摩挲。
「My little ham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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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很小,如果不是盯着看了好一會兒他根本不會發現。
王源看見自己的手指指甲攥得發白,有那麽一瞬間想開窗往下扔,卻在擡手那一刻想起高空墜物是要罰款的,萬一砸到路人更不好,于是手又收了回來。視線慌亂地掃了一圈,最後打開了衣櫃,把手裏這玩意兒扔到最頂部的方格層裏,沒注意力度,可能碰壞了某個部位。
那些零件像掉落在他心裏,叮鈴哐當。
王源挪了幾步,還是無法緩解那陣突如其來的胸悶感。
他想,不是他太易動情,是他讓人容易動情。
——你知道自己麽?小小一只,特別可愛。
王源心想哪裏小小一只了,他明明就要突破一米八了。
他又說,你在我這裏永遠都是小小一只,誰讓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比我高了呢。
——尤其是吸面條的時候特別像小倉鼠嗑瓜子,哈哈。
王源難受得很,不知該如何緩和這讓人心力交瘁的悶窒。
大概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歷,你以為忘了的,過去了的,在将來某一天,被一些微不可及的東西,一個字,某個詞,輕輕撬開了小闊口,那些細枝末節依然能将人淹沒。
過年前一家人上山祈福順便當旅游,就住寺廟裏吃了半個月的齋。遠離大都市的繁華喧鬧,心靈仿佛也得到了滌蕩。王源某日跪在佛像面前,雙手合十卻不知許個什麽願,想來除了求家宅平安、父母福壽安康,也沒別的念想了。
他爸等他起來後跟他聊了幾句,無外乎大學打算考哪個,想讀什麽專業,以後從事就業方向之類的問題。
王源至今仍是拼着蠻勁一路往前沖,只知道一個大概方向,要考最好的名次,卻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被問及這些問題也着實尴尬。他連祈願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将來,可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也曾幻想過25歲的自己會變成什麽樣。
“大概……經管吧。”他籠統地回答其中一個問題。
“大學呢?”
“這……說了看發揮了,也不能說我想考哪個就考哪個吧。”
“你沒有目标怎麽行呢?”
“……”王源暗自皺眉。
“T大B大是最好的學校,你班主任跟我談過,你是有這個實力的,最後一個學期加把勁沒問題。”
“我……”王源不知道怎麽解釋內心那點糾結,好像太過執着于過去也于事無補,他去B大那又怎樣,也不代表他非得就要躲着他選別的學校湊合湊合。理智上是這麽度量,情感上卻無法做到坦然。
“爸爸不想替你選擇大學,畢竟這是你的前途,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男人嘆了口氣,眉目間帶着釋然,“之前是爸爸的錯,不該強迫你學琴。但你要相信我都是為你好。”
王源怔了怔,眼睛微微濕潤。
“嗯,我知道。”
“你媽是不樂意你跑到那麽遠的地方讀書的,怕你不習慣。可是男孩子志在四方,不要總想着屈就在一個地方,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眼界也會開闊不少。”
他爸開始高談論闊,王源靜靜地聽着,不時回一句,我知道。
春節前一個星期,他們才回到家。王源一開微信就看到各種聚會的消息,初中班聚、初中寝室聚、高一班聚、高一男生聚,巴拉巴拉,一堆信息。他挑着回了幾條,跟舊同學開了幾句玩笑,剛好有一條是2月14西方情人節當天的聚會,王源便應下這個和年初七那個。
城市裏過年的氣氛沒那麽濃,但他們這個小區在這種特殊日子是允許燃放煙花鞭炮的,于是連續十幾天,王源每晚都被吵得沒好覺。
情人節當天,街上全是一對對,就他們這群可憐的單身狗和狗堆裏為數不多的可怕的情侶跑到郊區的農家樂燒烤,半夜才逐個回家。
碰巧的是,其中一個女生就住在王源那個小區外面的樓房,王源便肩負起送人回家的重任,那幾個男生紛紛調笑源哥豔福不淺。
王源笑罵,兔崽子呢別亂用成語好嘛。
出租車在樓下停住,王源付了錢下車,女生還站在外面沒走,他有些好奇地瞅着她。冷風呼呼地吹,只想趕緊回家洗個熱水澡鑽被窩。
“王源,謝謝你送我回家。”她笑得眉眼彎彎。
王源壓根忘了她叫啥,只能回一個禮貌的微笑:“不客氣,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對了,上了高中聯系方式也換了,你現在手機號多少?”女孩說着掏出手機。
王源瞧這情況有些犯難,這莫名其妙的即視感,想拒絕來着,但一時沒想到借口,便報了號碼。
“行了。那我先上去,你回家小心。改天再聚。”她朝他揮手,轉身進了樓。
王源撇撇嘴,沒走幾步就收到了短信。
[初中的時候就覺得你很帥,現在更帥了。]
沒人不喜歡聽好話,可王源習慣了這類的贊美,早已見怪不怪,只禮貌地回了一句:[你倒是女大十八變。]
變得他都不記得是哪號人物。
[變漂亮了還是變醜了啊?]
王源撓撓頭,随手又回了一句。
[當然是漂亮了。]
天知道他根本想不起來她初中長啥樣,而且燒烤全程王源一點都沒注意這號人,剛剛路燈昏暗,他更沒細看,現在長啥樣他都不知道呢,更別說他連備注該叫什麽都不曉得了。
這種互相恭維的對話實在無聊,王源收了手機,不經意往那兒一瞥,頓時腳步僵住。
對街站着個高大的身影,手上拿着一束紅玫瑰。
不動如山,像是在寒夜裏站了許久。
是……王源一瞬間懷疑自己産生幻覺,而後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他家就在對面的小區,不足為奇。
所以他剛剛為何震驚呢?
王源收回了目光,依稀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他的步伐越來越慢,無意識的。
別看了,直接走吧。可眼睛還是不受控制地往那邊瞥,王源插在外套口袋的手摳着內裏的軟棉,接着愣在原地。
王俊凱把手中的花遞給了一個剛下車的年輕女孩。
隔得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這樣也足夠了,不需要更多。
王源咬住泛起酥麻的舌尖,調轉視線,快步走進小區大門。
注釋:
[1]歌詞出自《無人之境》by陳奕迅
35.
“拿着。”
聲音低啞,附帶一聲粗噶的咳嗽。
無人能夠拒絕他的魅力,就算那只是一束枯萎的玫瑰,許小姐驚訝的同時下意識就接過了花束。花瓣在夜色中依舊能看出凋零之态,她低頭笑了笑。
王俊凱以拳掩嘴,別過頭,倒不像是因搭讪而産生任何羞赧的情緒,更似想要躲避所有目擊者的視線,躲到一個角落裏默默咳嗽。
許小姐剛從晚宴中歸來,約會對象是一位五官端正的成功人士,但也僅是這樣而已,她是個記者,習慣從人物的小動作剖析對方背後的故事,很可惜他并沒有引起她的興趣,而面前這位略顯唐突的大男孩,正處于男人和男生之間的青年,只一個眼角餘光就抓住了她的眼球。可她畢竟不是天性開朗的女孩,只捏了捏玫瑰便往裏走去。
剎車聲戲劇化地在身後響起,她驚惶地轉頭,以為将會看見什麽悲劇性的場面,大男孩站在那部急停的汽車面前,差一點就要撞上了。
她的驚呼在夜色中那麽明顯,王俊凱依然沒有回頭,司機探出頭的咒罵被他忽視得更加徹底。
王俊凱回來後發了一場燒,咽喉發炎是遺留問題。玫瑰是早上送到家裏的,他聯系不到王源,從下午一點多開始等,等了接近12個小時,結果看見他與別人有說有笑。
也許是因為身體比平時虛弱,也許是夜晚讓人情緒脆弱,旁邊停下一輛出租車,有人從裏面下來,王俊凱未經思考就把手裏的花給了她。
他掩飾地在心裏為自己的行為開脫,只是因為花凋謝了,不想就這麽送給他。
其實他可以處理得更完美一些,直接扔掉也會比現在這樣好。扭頭那一刻他就知道王源必定會誤解自己,可他還是維持那個動作,因為王源毫不留戀地走掉了。
思緒紛雜,就在那幾分鐘裏,他記起那麽多關于王源的事情,拔腿追了上去。王俊凱穿過馬路,沿着舊記憶一直跑,喉嚨的癢意更加泛濫,邊跑邊咳,只希望他能夠走慢點,讓自己可以追上。
王俊凱只來得及看見他進了大廈,并不知道他住在哪一層哪一戶。
在樓下徘徊的人影引來保安的盤查,王俊凱解釋了一番才稍微博得他的信任。
“請問這幢樓裏姓王的住戶都有哪些?”
“你想做什麽?”
“我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要給一個人,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層。”王俊凱自己也覺得這個借口太蹩腳了,說着不自然地咳了聲。
保安狐疑地盯着他看,片刻後從軍大衣裏掏出手機查看:“我可以為你接通用戶電話,但僅此而已。”
“好,謝謝!”這樣已經很好了,王俊凱跟在他後面往大廈門口的對講機靠近。
撥打八層4D第三戶姓王住戶電話的時候,王俊凱終于聽到了王源的聲音。
隔了那麽久,終于又聽到。
保安說:“請問是王先生嗎?這裏有個人說認識您。”
王俊凱彎起嘴角:“是我。”
王源靜默了小會兒:“我不認識他。”
保安剛要挂掉電話,王俊凱忙道:“等等!你聽我說完,你一定不想讓第三個人聽見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王源:“……”
“王源兒,開門。”
保安眉頭緊蹙但并未打斷他們。
一分鐘後,玻璃門咔一聲響,解鎖了。
王俊凱走出電梯,王源就倚在門口等待。他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濕的,穿着棉質睡袍和棉拖鞋。
這是他們自那個夏天後,第一次見面。王俊凱放肆大膽的目光在他臉上、身上逡巡,那火熱露骨的逼視透着毫不吝啬的思念。看着像變了,但又好像沒變。他長高了但依然比他矮半個頭,王俊凱心裏有點小得意。等朝思暮想的對象終于又一次面對面,王俊凱才發現自己到底有多想他。
王源不為所動,盯着地面目光冷徹:“你來做什麽。”
“你看到我的短信了麽?”
“看到了,然後呢?”
“我說,對不起……”
“不,你不用說,都過去了。”王源嘆了口氣,忽笑道,“就為了說這個,大半夜勞師動衆。”
“你聽我說完。那時候是我做錯了,王源,對不起。”王俊凱抿抿唇,續道,“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我沒辦法回來,所以……”
“哦,說完了麽?”
王俊凱頓了頓,靠近一步:“你為什麽,從剛才開始一直都不看我?”
王源快速瞅了他一眼:“看你幹嘛。”
“我知道這樣很難讓人信服,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道歉。”
“我說過,你不必道歉。對不起你也說了,可以回家了。”
屋裏只開了門口的燈,王源父母在家,他怕把人吵醒了只想讓王俊凱趕快離開。
王源這種拒不服軟的态度讓王俊凱的心情一度陷入沮喪焦灼,他朝他逼近,卻見他極具警備性地往後退了半步。
“怎麽,又想來一次?歷史重演?”王源不在意地瞥了眼他的領帶,“你可別再用領帶綁了,那之後我的手腕淤青三天才退。”
腦中最纖細的神經線被他輕易地挑起拉扯,王俊凱咬牙道:“我不是……我為這件事道歉,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彌補過錯麽?”
“為什麽要彌補呢?我後來也爽到了,不就是打了幾炮嘛,反正最後我也射了,你也高興了,那不正好麽?王俊凱,你沒錯,我也沒錯,是時間的錯,我們不該相遇。”他察覺自己音量提高了,便推着他進了逃生樓梯,“聽着,我不怪你,你也別想太多,大家好聚好散吧。”
這是最公式化的電影劇本臺詞,這時候他只能想起這句便挪過來使用,然而這句話到底适不适合也并未考量。
王俊凱被他推到低了一階的位置,微微仰頭的目光看起來無辜而茫然。他剛剛說什麽?怎麽好聚好散?王俊凱知道自己是他的初戀,他做了那種事,那麽傷害他,王源竟然還覺得他們之間可以好聚好散?怎麽可能……怎麽可以,怎麽會呢?王俊凱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王源有那麽幾秒心中閃過不忍,可最後也沒有改口。就這樣吧,他們真的不該糾纏下去,對誰都沒好處。人類天性趨利避害,而王源經歷那麽痛的一次過後,再也不想嘗試了。若是繼續與他不休不止,很可能會再摔一次。兩次掉進同一個坑裏,那只能說是愚蠢。
認識時間不長不短,他仍然不太了解王俊凱,卻也知道他具有怎樣欺騙性的外表,或是僞裝。輕易便能讓人卸下心房,至少對他來說是的。
當曾經如此篤定的信念受到動搖,王俊凱呼吸疼起來,咳嗽聲在樓梯間回響,剛熄滅的聲控燈又亮了。
“你走吧。”王源又推了他一把。
失神之下,王俊凱踉跄着差點摔下樓,幸好王源及時又伸手拉住了他。
兩人的指尖萬般糾結地纏繞緊扣,皆是驚魂未定。粗重的呼吸在回響,王源眨着眼,抵住他黏濕溫涼的指腹。
靜默之間,這裏又恢複了漆黑。
王源松開手,站在原地忽然發現自己愚蠢地忘了帶鑰匙,身上什麽都沒有,物業也早下班了,他可以選擇按門鈴讓父母開門,可他什麽也不想幹,疲憊突然襲來,便順勢坐在階梯上。
接近零度的夜間氣溫,手插在口袋裏尚能保持暖意,腳踝暴露在空氣中卻越來越冰涼,那陣寒意從腳往上湧,灌進他的褲腳,一路擴散開,令太陽穴泛起尖銳的痛感。
他現在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呆一會兒,偏偏有人不讓他如願。
王俊凱從中間的位置又走了上來,王源聽到腳步聲也沒擡頭,只是低吼着讓他離開。
“王俊凱,我們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你快走吧!”
聲音裏夾着細不可聞的哽咽,王俊凱聽得清晰,蹲在他面前,仰着頭定定地望着。
“你怎麽就穿這麽些?不冷麽?”
“關你什麽事。”王源聲線顫抖,語氣發狠。
“你說關我什麽事,非要我說……”
“王俊凱——”王源及時打斷他的話,“何必呢?這樣真的很沒意思,你走吧。”
“那你呢?”
“我坐會兒就回去。”
腳步聲起,王源坐在原地,将臉埋進掌心,數着他離開的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他不想哭的,只是控制不住了。這麽久以來壓抑得狠了,如今見他一面所有被困住的情緒像洪水猛獸沖破了牢籠。
黑暗的逃生樓梯間響起壓抑的哽咽,他的唇碰着手腕,那一下下急促跳動的脈搏,終究忍不住眼淚往下淌,打濕了手掌。
王俊凱就坐在下一層的第一級,聽到他的哭聲頓時什麽都來不及反應,跨了幾步就到他面前,離得近了聽得更加真切,心裏火燒火燎般焦灼難耐。
“別哭,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他在黑暗裏紅了眼,手忙腳亂地安慰,“寶寶……聽話,不要哭了。”
“你不是走了嗎……”王源喘息着說,“你還來找我做什麽……”
“我舍不得你……王源,我讓你這麽痛苦麽?”王俊凱伸手想摸他的臉,快要碰到的時候又收了回來,轉而握住他的腳踝。
王源無力掙紮,王俊凱輕易得逞,脫了他的鞋,把他的雙腳放到自己肚子那裏暖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是忽然心疼了,王源坐在黑暗裏哭,讓他從未有過地失措。這也不是卑微或是別的任何什麽,他只是需要某些動作來撫慰這個男孩,若是只能給予一絲溫暖也好。
時至今日,對于王源的那些本能反應,已經深深植入他的大腦皮層。就像過去,王源對他笑,他就要揉他頭發,王源扭頭癟嘴,王俊凱就把人摟到懷裏。
“不要哭了。”王俊凱不得要領,只能笨拙地重複同一句,急得慌了,把他的手拉了出來放在胸口,“你哭的眼淚都流到這裏來了,好悶。”
他沒有故意欺負,而他哭得那麽慘真讓他不知該怎麽辦。王源不是沒在他面前哭過,但唯獨這一次,王俊凱軟着嗓子哄了很久。
王源的腳尖抵着他腹部硬硬的肌肉,感覺那兒說話間起伏不定,他立馬回過神來不自在地抽出自己的腳。
他覺得自己做的心理準備工作前功盡廢了,就這麽哭了一下所有東西都被打回原形。
出息,真沒出息。你哭個屁啊你?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破功了呢?就那麽一會兒而已,就忍不住了……王源在心裏暗自唾罵。
過了一會兒,王俊凱打好腹稿才開口。
“做不成戀人,也不必斷了聯系吧。我答應,如果不是必要,一定不會打擾到你。”他聲音壓得很低。
“……”
“王源,不要這樣對我。”
這話剛落,王俊凱終于意識到什麽地方不對勁,這樣的王源對他來說極其陌生,他發現自己好像不認識這個王源了。他何時這般狠心殘忍,将一切都抹殺掉,包括他對自己綻放的柔軟、溫順、妥協、愛慕和眷戀,一絲不留,全部推翻。
他錯了,他以為王源對自己的推拒只是因為還沒消氣,以為他對自己依然保留遺憾和期待,以為他等着自己回來正式跟他道歉,以為他還有機會彌補。
一直到剛剛,王源在他面前那麽痛苦,即便看不見也能感覺得到。他不想承認自己真的害怕王源要跟他一刀兩斷。
如今王俊凱第一次嘗試崩潰的滋味,他難以自控地顫抖,牙關細微打顫,湊上去尋獲他的耳朵。
“好不好?”
沉默良久的王源終于有了反應,話裏帶着濃濃的鼻音:“就算這樣我也不會……”
“沒關系。”王俊凱打斷他接下的話。
冷靜下來後,他理智地分析現狀。
一方面,王源在他面前隐忍痛哭讓他心疼死了,另一方面也證實,王源并非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毫不在意。
保持聯系只是權宜之計,王俊凱對他還是勢在必得。
王源明知這是圈套依然往下跳,把他從黑名單删除後,過不久便會收到他的短信問候,他沒有存儲這號碼,但每次新提示都會一陣心驚,只掃一眼便不再搭理。王俊凱發來的消息他從來不回。
四月的第一天,上天仿佛跟他開玩笑。王俊凱傍晚回到住處發現倉鼠安靜地躺着,一動不動。
小倉鼠死了,肢體僵硬地躺在他的手心,涼掉了,毛發還是軟的。
王俊凱呆立良久,被不知什麽觸動,眼眶發紅地蹲了下來。
他想要悉心照料的,結果就這麽死了。
那一晚王源的哭腔近在耳邊,一聲聲全打在他心上,王俊凱給他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才接,卻不是王源。
“王源在洗澡呢,我是他室友,你找他啥事兒啊?”
王俊凱說,沒事,就挂了。
王源出來後,室友跟他講了,他沒當回事,穿戴好衣服上晚自習去了。
晚上放學他收到王俊凱的短信,原本也打算看兩眼就關了,但短信內容讓他發了會兒愣。
[你回我一下好不好?就算只是标點符號也好,讓我知道你能看到。]
[看到了。]
[我現在有點難受,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在跟我開玩笑麽?]
怎麽可能就這麽放下了?王俊凱這一夜的到來只不過把王源內心的痂撕開,讓他正視了那荒唐的過去,汩汩流着血的過去。這也間接改變了他的未來,如若他沒有來找他,或者他們就要到很久之後才能重逢。而現實是,這之後發生的種種,讓王源強迫自己面對,自我催眠即便今後有可能再糾纏,他也有信心平和應對、不動如山。
王源找到了新樂趣,他不再無視王俊凱,而是嘗試心平氣和地用語言刺他。可是王俊凱這人吧,一貫驕傲強勢,像愚人節那天晚上情緒好不容易破開的一點小口,平日裏都閉得死緊,短信你來我往也無法從語氣神态窺探一二其真實狀況。
王俊凱得到回應了,心裏暗爽着呢,開始順着杆子往上爬,跟他講一些黃色笑話,度倒是把握得挺好,沒有越過朋友的界線。
王源拿他沒轍,只能盡量無視那仿佛穿透屏幕飽含暗示意味的文字。
有一次忍無可忍,王源說你再發這種短信我就把你拉黑了,王俊凱何其無辜,問,這怎麽了。男生之間開這種玩笑其實再正常不過,但他們可不是什麽友誼純潔的老友。王源說我不喜歡,王俊凱才收斂了一點。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他們剛認識那會兒,但他們都知道這些只是假象,平和的假象。
36.
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将會發生什麽,就像他壓根沒想過自己竟會選擇這個專業一樣。王源才與父親談過相關話題,當時他對将來的概念依舊是一片模糊,只給了一個大衆化标準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的人,摸不透自己成長的軌跡,一路跌跌撞撞走來,所有困惑和疑慮在親眼目睹生命流逝之後,都變得微不足道。
或許你會說,這個地球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亡,但那僅僅是因為未曾親身經歷,無法切身體會那種震撼和絕望。就好比三月份某地發生特大地震,新聞播放的畫面滿目蒼夷,民族情懷與個人情感緊密交融。而如今逝去的生命是與他息息相關的人,呆立在原地時,腦海中走馬燈花般掠過那麽多那麽多認識的人、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他眨着眼不能自拔。
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沒了。
救護車一路鳴笛,載着遺體離開。
因為發生這種意外,學校停課一天。死者父母來收拾遺物,哭得肝腸寸斷。王源被請去辦公室問話,出來便收到王俊凱的短信。
倘若沒有發生這事兒,他和王俊凱的相處狀态也許還要僵持多年。但既然發生了,也就無需做出這種假設。
高考前一周,差不多吧,王俊凱記得那一天是六一兒童節,熱門刷到“G市某中學高三生墜樓身亡,疑患抑郁症”的消息,好巧不巧,就是他的母校。
打開微博浏覽一遍,王俊凱給王源發去慰問,旁敲側擊問他最近學習生活狀态怎麽樣之類的問題。
王源的回複很直接:[那人是我同桌。]
王俊凱直起了腰,回道:[啊,我不知道……你現在還好麽?]
[就在我面前死的,摔在我幾米之外。]
[我親眼看着他斷氣。]
連續兩條信息,王俊凱坐在教室後排愣怔了幾秒,下課後就給他撥打過去,接通後卻不知該說什麽,思來想去只憋出一句:“現在還OK麽?”
王源略帶暗淡的嗓音:“救護車10分鐘後才來到,他趴在地上,血一直流,過了7分鐘就……就晚了那麽幾分鐘……”
“別說了,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想。去吃點東西,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他……我親眼看着他斷氣,早讀那會兒還是活生生的人,還跟我說了早安,怎麽突然就沒了……”
王俊凱始終堅持讓他休息,讓他別多想,可王源像是完全屏蔽外界的聲音,固執地,斷斷續續地拼湊出一個年輕生命隕落的故事。也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傾述的渠道。
他嗓音始終是冷淡的,像透着薄荷香,又有金屬的質感,淩冽,壓抑,幾乎是語無倫次。
“高一課間操,我去買牛奶,走在一年級後面,然後……他就摔下來了,就在我兩米開外,差點就砸到那個學弟。當時他們回頭看一瞬間所有人都在尖叫,我盯着那灘血蔓延,給醫院打了電話。就晚了幾分鐘而已……說不定就救活了……
“他在桌上留了遺書,被打掃衛生的同學撞翻掉在地上,沾了水,筆跡模糊了一半。班主任說他最近幾次考試都很不理想,特別是三模,退步了十幾名,他跟警察說他可能是考試壓力太大了,心理承受能力薄弱,一時想不開才跳了樓。
“他們說他可能有抑郁症,怎麽可能有抑郁症……”
王俊凱聽他停頓的語氣,才說:“那你覺得他有沒有?”
“我不知道……他爸媽來收拾東西的時候,問了我一句話……”
“問你什麽?”
“他們問我為什麽他出去的時候沒有攔住他。”
王俊凱有一瞬間感到情緒失控地暴怒,卻又很快冷靜下來:“你不要亂想,跟老師請個假,回家休息幾天。”
高考将至,像他這樣成績進步迅猛,高三下學期排名保持在年級前五的學生,這種時候也用不着臨時抱佛腳,更何況遇到這種事,請假回家也情有可原。
他能感覺到王源的情緒一直徘徊在瀕臨崩潰的狀态,卻奇跡般地站在臨界點邊緣,沒有往下掉。
王俊凱挂了電話,始終放心不下,訂了回G市的機票。
王廷扣了他的卡幾個月,終于在寒假的時候還給了他,并撂下警告讓他別亂來。王俊凱當時心道,他怎麽亂來呢,讓他亂來的人都不在身邊了。
而現在,他想回到他身邊,只是看一眼也好。
當晚八點多,王俊凱下了飛機就給王源撥電話。
他沒回家,同寝的人趁亂請假了,小黑過來陪他,王源裝作一臉嫌棄地說,用不着,我沒事。無奈小黑還是堅持,借口都準備好了。
“我宿舍的人也回去了,我一個人睡會害怕。”
王源精神狀況的确不太好,但也沒那麽糟。洗完澡後接到王俊凱的電話着實驚訝,在經歷過堪稱驚險的一天後,王源看到這個號碼在屏幕上晃,霎時百感交集。
“你在哪裏?”王俊凱坐在出租車裏。
“在宿舍。”
“沒回家麽?晚飯吃了沒?”
“嗯,吃了。”
“吃了什麽?”
王源答不出了,謊話維持不到一秒就被拆穿,他尴尬地撓了撓臉,同時心裏不知為何被奇異地安撫。
“唉,傻子啊你。”
王俊凱聲音太溫柔,包含了那麽多的情感,讓他指尖發麻。
“沒餓,我就給忘了。”王源嗓音低落,随後略帶抱怨道,“都怪你,被你這麽一提醒我現在餓了。”
“吃點餅幹面包墊墊肚子?”王俊凱提議,接着捂住手機,讓司機先去美食街。
這邊王源翻了翻,自己櫃子裏沒放零食,室友的抽屜裏有一盒蘇打餅,可是過期了。王源找了半天竟然沒翻到吃的東西,小黑洗了澡出來問他在幹嘛。
王俊凱一言不發地聽他翻東西窸窸窣窣的聲音,接着跟人說話,不知不覺就走了神,想着這陣子王源對他逐漸軟化的态度,心中忽然被觸動。為什麽會這麽喜歡王源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