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憶啊,還想咋地

“邦邦邦!”臺上的戲已經接近尾聲,殷無惑率先結束了自己的戲份,一下臺就東張西望起來,一下子就找到了目标。

只見九兒坐在箱子上望着戲臺的的方向,雙目無神,眉頭緊緊擰住,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看戲的模樣,卻莫名有種讓人難以靠近的氣質環繞在周身,這一刻的她讓殷無惑倍感陌生,和昨天那個叽叽喳喳的姑娘完全不一樣,那陰郁氣質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真正的畫皮鬼。

“嘿,發什麽呆?”殷無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連忙上前去打斷了九兒發呆。

九兒擡頭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勉強,什麽都沒說就走了,單薄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臺上的戲還未結束,殷無惑站在原地。他有些不确定,但是九兒身上的怨氣好像隐約加重了一點?

......

九兒渾渾噩噩的游蕩在馬路上,腦海裏被突然湧現出來的記憶攪得天翻地覆,走馬燈似的片段晃得她十分煩躁,但是卻還是忍不住想繼續看下去。她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能記起點什麽的機會又怎麽會放棄?

即使她真的很難受又怎樣,難受一點也好過什麽都不知道。

痛苦的捂住腦袋,九兒直接坐在馬路上,屈起雙腿咬牙忍耐。

“呵呵......”

不遠處,一片水紅色的煙霧飄過,轉瞬即逝,輕柔得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黃木桌上擺放着一條已經有些褪色的絡子,以及幾根顏色不一的錦繩。

水蔥般的手指翻飛,不一會兒,一小段錦繩就變成了好看的花樣,小心翼翼的将一顆剔透的珠子串了進去打個活結。

這時,外頭又下起雪來。

雪花洋洋灑灑的落了下來,九兒擡頭往外看,外頭天陰沉沉的,大小不一的雪花落個沒完,外面的路已經被封了起來,聽小厮說街上的積雪都已經沒到人小腿上了,城內掃雪的人都沒地方下腳,更別說城外了。

她手上的絡子打好了拆,拆完了又打,反反複複已經好幾次了,但是湛皖還是沒回來。不僅沒回來,竟是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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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過完年就成親,現在已經接近年關了卻連人影都沒見着。還說會很快回來,哼!大騙子。

九兒憤憤不已,伸手又将快要打好的絡子給拆了,眉眼間滿是糾結。

都怪這場大雪,把路給封了,湛郎都回不來了。

對,都是這場大雪的錯,湛郎才不會舍得讓她等這麽久呢!

“九姑娘,吃飯了。”

下人提着食盒走進了屋,還夾帶進了一兩朵雪花來,落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了水。

打開食盒,裏面只有一碗粥和兩樣小菜。

九兒嘆了口氣。

聽阿爹說今年夏天的時候犯了旱災,老天爺一滴雨都不下,地裏的糧食都死光了,現在又犯了雪災,大家都沒吃的又那麽冷,真不知道今年冬天又會死多少人。

一口又一口的喝完了粥,雖然粥水不頂飽,但是有得吃就好,也沒有什麽好挑剔的。

九兒剛吃飽飯就聽外頭一陣嘈雜,隐約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門被推開,一個小厮闖了進來,雪花夾雜着寒風呼呼的往屋子裏灌,沖走了屋內所有熱氣,九兒一驚,下意識地捏住了桌子上的舊絡子。

“九姑娘不好了,外族人打進來了,城門破了,快逃啊!”

“逃什麽逃,慌什麽慌!”門檻上積的雪被踩扁,中年男人徑直走了進來,呵斥了小厮兩句之後就拉着九兒來到床邊,指着床底,道:“九兒,快躲進去。”

九兒聽話的鑽了進去,一低頭才發現床底下的地板竟然還有一個暗格,“阿爹,這......”

“別說了,快躲進去吧,記住,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準出來!”男人伸出手揉了揉自家閨女的腦袋,面上滿是九兒看不懂的情緒。

在大手離開的剎那,一雙小手拉住了他,“阿爹!”內心的惶恐不斷被放大,她拉着父親的手眼裏充滿了懇求與不解。

“啪嗒。”小手被甩開,男人親自關上暗格,一絲光亮透過地板縫落了進來,九兒看到父親将床底封住,也看到了父親臉上的不舍。

最後一絲光亮被封住,世界陷入了黑暗。

腳步聲遠去,心跳漸漸加速,她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眼淚也跟着大滴大滴往下落。

這裏好可怕,太暗,太安靜了!

感覺就像是被全世界抛棄了一樣。

九兒開始想要出去了,但是她想到了父親的話——“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準出來!”

重重的閉上雙眼,淚水被擠出眼眶,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心跳聲開始慢慢歸于平緩。九兒把身子蜷縮起來,放任自己去熟悉黑暗。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外面就變得很吵。她甚至能隐約聽到外面的慘叫聲和哭喊聲以及不知名的笑聲。

一種聽上去很得意的笑聲。

又過了一段時間,腹內不斷傳來哀鳴。她抿了抿嘴,唇角不小心幹裂開來,血腥味刺激了舌尖引得腹鳴聲越來越大。

突然,外頭傳來靴子踩進雪堆裏的嘎吱聲,九兒輕輕挪動了下已經僵硬的身體,睜着眼盯着外面的方向,黑洞洞的,卻傳來了腳步聲,不止一人。

她張了張嘴,很想喊出聲來:“我在這裏!”

幹啞的嗓子發出無聲的吶喊,湧進來的空氣硌住了想說出來的話,她咽了咽所剩無幾的唾液,舌頭刮過上颚帶來一陣疼痛,同時,一句她聽不懂的話落入耳中。

這不是漢語!

她睜大了眼睛,雙手緊緊攥住了絡子。

“嘎吱!咚!”有人躺倒在她的床上,鞋子碰到了堵住床底的木板。

九兒的心瞬間被提了起來,外面的人究竟是誰?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人終于走光了。九兒小小的松了口氣,堵住床底的木板突然被打開,刺眼的光通過地縫落到她臉上,同時也揪住了她的心髒。

“砰咚,砰咚......”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一只穿着皮靴子的腳落在眼前擋住了光線,充滿惡意的笑臉就這麽出現在眼前,外族人的臉上帶着濃濃的興奮和不屑。

暗格被打開,在手臂被拽住的瞬間,九兒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裂開了。重見光明的喜悅夾雜着不知名的恐怖種種的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經。外族人的手掌帶着炙熱的溫度和無法掙脫的力度狠狠地制住了她的一切,她開始掙紮,反抗。

身上的衣裳被撕碎,像斷翼的蝴蝶跌落在她眼前,又黑又長的秀發被粗魯的扯斷,雪白的肌膚染上青紫,黃色的液體落在皮膚上,帶着一股腥臭和熱氣,混着她的淚水融入地板。

疼痛,惡心以及猝不及防的打擊。

九兒躺在地上,空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阿爹......湛郎......

你們為什麽不來救我?

秀發被扯住,女子就像是一塊破布一樣被人扯到屋外。冰雪包裹住了她的身體就像是一件素白的羅裙一樣。

幾個外族人湊在一起叽裏咕嚕不知道在說這些什麽,他們架起了大鍋,燒化了雪水。一把大砍刀落到了身上,細瘦的四肢很快就變得四分五裂,滔天的疼痛一下子鑽進腦內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被痛得猛眨幾下,九兒張大了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身下的冰雪被熱血融化,巨大的砍刀一下又一下落到身上,外族人的笑聲再一次傳入耳中。

那是一種充滿得意的笑聲......

最後一滴淚水從眼眶裏滑落,她絕望的看着他們将自己的身體丢入沸騰的滾水內,一股生肉被燙熟的味道傳來,九兒瞪着雙眼斷了氣息。

“嗬!嗬!嗬!”

馬路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溢滿了水紅色的煙霧,九兒抱着腦袋蹲在地上劇烈的喘着粗氣,鼻尖和額頭上全是汗水,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濡濕了素白的衣襟。

九兒平靜地擡起頭來,原本姣好的面容在此刻變得醜陋無比,大塊大塊的皮膚掉落下來,露出暗綠色夾雜着褐色的肉,它們蠕動着虬結在一起,無比的惡心。

“啊哈哈......”歇斯底裏的笑聲從喉嚨深處溢出,九兒看着自己身上已經潰爛了大半的皮膚喃喃自語:“我,原本就是畫皮鬼啊~”

受盡淩、辱與折磨在絕望與腐骨中綻放的奪命花。

煙霧已經散去,她站起身來,原本雪白的裙子統統變成了水紅色,水袖一甩,可怖的容顏變得美豔動人。

滿意的勾起嘴角,九兒緩緩消失在馬路上。

“嘿......”

不遠處路燈後照不到的角落,一條天藍色的帶子一閃而過。

第三天,第三場戲,鬼戲。

顧名思義就是專門演給鬼看的戲。

大清早的殷無惑就被九叔從床上拔了出來,“小子,你家跑過來了,還不快去看看。”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殷無惑有些迷糊,他家跑過來了?正常啊,幹嘛這麽大驚小怪?

打着哈欠,他連洗漱都來不及就被九叔給拖出去了。

一出門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槐天那小子正帶着千蘿站在店門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槐九。

殷無惑也十分無語,瞥了九叔一眼徑直就往自己家二樓走去,他還沒有洗漱呢,還是回自己家洗漱比較順心。

“你怎麽來了?”叼着牙刷,他問。

“小丫頭讓我來的,可能是覺得你不靠譜吧。”槐天拉開窗簾坐在床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好看的手指交叉放在腹間,眯着眼睛,漂亮得像幅油畫。

啧。

殷無惑轉頭繼續刷牙。他最讨厭這種不管在哪裏都能閃閃發光的人了。

“那天我看到了。”撸了一把臉,他搓了搓毛巾,“以前你穿過的那套戲服還留着。”看上去,九叔應該沒讓其他人碰過。

“哦。”

槐天低頭,蓬松的頭發垂了下來,剛好隐藏住了他的情緒。

“洗完了臉就快滾吧,別在這裏礙我的眼。”

“你不想看看?”

“怎麽?”擡起頭來,他冷笑,“難不成你還想幫我把那件戲服偷出來?”

“好啊,反正有你在,老頭子也不會拿我怎麽樣。對吧,小天天~”換好衣服,趁槐天還沒發飙之前,殷無惑從二樓一躍而下,“我走了,千蘿就拜托你照顧了。”

夜幕很快降臨。

第三場戲,開幕。

與前面兩場不一樣,這次臺下是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了。鎮子裏的人都知道今天這場戲意味着什麽,所以都沒有出門,就算真的路過戲臺也絕不會亂瞟,腳步匆匆就過去了,仿佛後面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趕着。

殷無惑難得認真的吊了半天嗓子。槐九滿意的點點頭,卻忽略了殷無惑身後藏着的小包裹。

等正式開場的時候,鑼鼓齊齊敲響,聲音熱鬧非凡臺下卻冷冷清清……不,應該說,臺下筆臺上還要熱鬧,只是普通人看不見而已。

槐天支着腦袋靠在窗臺上看着戲臺。突然,一抹水紅色的影子映入眼簾。

女子腳步緩緩,水紅色的羅裙無風自動,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走在路上,卻顯得風情萬種,勾人得很。

槐天一下子就變了臉色,這分明就是一個怨氣沖天的鬼怪!

只見她緩緩向戲臺的方向靠近,原本還在認真聽戲的小鬼一見了她頓時全都四散逃開,原本還熱熱鬧鬧的戲臺周圍頓時只剩下了她一人。

殷無惑的動作忽的頓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着臺下的女子。

美豔勾人,卻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九兒。

面上挂着淺笑,她站在戲臺下靜靜聽着,明明什麽都沒做,卻無端讓人覺着冷徹骨髓。

殷無惑下臺了以後立馬就往外跑去,可空蕩蕩的戲臺下什麽都沒有了。

“九叔,我出去一趟!”

火急火燎的換了衣服,殷無惑拎着一個包裹連妝都來不及卸就跑了出去。

街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殷無惑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九兒,無奈之下幹脆就摸到了城隍廟裏頭。

廟裏很安靜,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殷無惑快步走進去打算順了兩聽啤酒開溜,指尖剛觸碰到啤酒的時候,一只慘白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這不是你該拿的。”

男子的聲音木木的,殷無惑擡頭一瞟,發現對方穿的是明制錦衣衛的飛魚服,懷裏還抱着一把繡春刀,刀柄上系着一條染着血的藍色絡子。

看着應該是守備城隍廟的陰兵。

殷無惑扯了一個笑,歪着腦袋流裏流氣道:“你管我?”

男子沒說話,抱在懷中的繡春刀卻已經出了鞘,一小節刀刃泛着寒光,看上去是準備直接動手了。

他樂了,還是頭一次在城隍廟裏見到這麽固執的家夥,一言不合就準備動手。

“诶,我說。這酒放在這裏你又不能喝,城隍爺也不缺這兩口酒,你又何必管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都快活。”

男子還是沒說話,擋住殷無惑的手緩緩收成拳,正準備動手就聽得有人說話。

“湛皖,你随他去罷。”

是城隍的聲音。

湛皖看了殷無惑一眼,收手後退了一步雙手抱拳作揖。

真是奇怪的人。他搖了搖腦袋,多拿了兩聽啤酒大搖大擺的往外走,沒發現湛皖一直注意着他的背影。

回到家後,槐天不客氣的拎走一罐啤酒,打開,也不管瓶口冒出來的白沫張嘴就灌了一口。

“你是不是認識那個畫皮鬼?”槐天可沒看漏殷無惑和九兒之間的不對勁。

“她現在有點不對勁。”殷無惑直接就默認了槐天的話,“我想弄清這是怎麽回事,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

槐天喝酒的動作瞬間止住,半晌後笑罵道:“你小子還真是會使喚人。”

殷無惑不可置否,将一直帶着的包裹甩到槐天身上,一套粉色的花旦戲服露了出來。

“為我唱一出吧。”

槐天:“......”

卧槽,這小子還真的把他的戲服給偷出來了!

時間已經是深夜,漆黑一片的戲臺上突然孤零零的亮起了一盞燈。

一個白色的影子出現在燈光下,他仰着腦袋,冷白的燈光落在優美的脖頸上。閉着眼睛,紅唇微微勾起,手上挽了個蘭花指。

似有若無的調子傳來。

“......窗外春光煦煦正溫和,執青螺為她眉梢勾勒,她哼着未名短歌,若此定格能百年成說......燈花漸弱似流星隕落,韶光流年都束之高閣,她寒夜細數更漏癡笑着,明朝按新詞流霞共酌。”

慢慢低下頭,而後擡起,兩行淚水滑落,染花了兩頰的胭脂,緩緩轉圈,素白的衣裙在空中劃出弧度,他慢慢蹲了下去,悲切婉轉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中顯得越發空曠,“留下筆墨他已不記得,她還夢裏哭着呢喃着,那回憶盡頭似白紙染墨,恍然中啊他欠她一諾......”

“行人說漫天泛出桃花色,幾度流連不願放手灑脫......”猛地站起來,手指挑開衣帶,素白的衣裙落下,露出粉色的華麗裝扮,“将燼星火是否太熾熱,明日黃花會開敗阡陌......”

“十年來成全春閨夢一場,為何落個玉損消香?卻落個玉損消香......”

滿身的流蘇晃個不停,聲聲婉轉中帶着滄桑,仿佛每一個字眼都能滴出血來。最後一句唱完,槐天頹廢的跌坐在地上,與此同時,燈光滅,一切都沉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一首歌《敘世》

最後面的歌詞就是來自這首歌裏面的,小夥伴們可以去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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