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溯
由于戲班子的特殊性質,他們一年四季幾乎都漂泊在外,沒個踏實的落腳地。
除了清明的時候。
每年清明九叔都會帶着槐天一起回老家掃墓,以前殷無惑覺得麻煩不願意跟着,今年他突然有興趣一起去了,所以這次的行程也有他的份。
九叔老家是一個靠海的小鎮,這裏的人大多靠捕魚為生,鎮子裏每個月都會給居民們發魚票,然後早上魚剛打撈上來的時候人們就可以拿着手裏的魚票去換魚吃,所以這裏的人基本上都有一手燒魚的好手藝。
殷無惑一邊耐心的拆魚骨頭一邊扒飯吃得不亦樂乎。
雖然吃魚麻煩,但是魚肉鮮嫩緊實的口感真的讓人欲不能罷啊!
特別是椒鹽皮皮蝦,好吃到爆炸!椒鹽獨特的香味混合着皮皮蝦的鮮甜一起在舌尖上漾開的瞬間簡直和諧到不行,讓人忍不住一只又一只恨不得連舌頭一起卷入腹中才好。
吃過飯,殷無惑跟着九叔來到了一座平房前,平房是用花崗岩堆砌而成的,這是海邊很常見的建築形式。
推開木門,一陣灰落了下來,蓋了三人一頭一身。
槐天打了個噴嚏,無奈道:“之前好像一直都沒有打掃。”
九叔心虛了一下,“那你們年輕人先打掃着,我先去把你媽墓地裏的雜草拔了,明天就可以直接去掃墓了。”
兩個少年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灰塵很厚,槐天舉着抹布站在竹梯上一點一點的差掉櫃子上的灰塵,突然,一本泛黃的小冊子掉了下來,牛皮紙包裹的封面上潦草的寫着‘玄學’二字。
槐天一下子就來了興致。
要知道,戲班子裏幾乎每個人都會點本事,特別是他爹,正統的、偏門的更是學了不少,卻總是不肯多教他一些,所以他到現在會的都還只是些皮毛。
翻開封面,上面果然用很潦草的字跡記錄了一些東西,不是他剛剛想的道法之類的東西,而是一些有趣的故事,看上去像是他爹年輕時候經歷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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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四號 陰
今日它來找我了,三年不見,它比過去更加強大了,那尊山神象根本就沒鎮住它。
是我太自負,連累了苗苗。
它接下來的目标就是天天了。苗苗已經走了,我不能再失去天天了,我決定用我渾身上下最寶貴的精血和二十年陽壽來護天天一生平安喜樂,只求它不要那麽快就尋來。
苗苗?
槐天眨眨眼又把那篇日記給看了一遍。
三月二十四號。
他母親的忌日。
苗苗。
他母親的小名。
萬千思緒如潮水般湧進腦海,手中的本子滑落在地揚起一片塵土,槐天只覺得天旋地暗,他伸着手想扶住什麽東西卻不小心推到了竹梯,“哐”的一聲,竹梯砸向窗戶,玻璃應聲而碎。
【是我太自負,連累了苗苗】
是父親連累了母親......母親是‘它’害死的。
‘它’是誰?
“卷毛!”殷無惑從外頭跑進來,“怎麽回事,這麽大的聲......”
“沒事。”默默将地上的本子收到懷中,槐天搖搖頭,道:“繼續打掃吧。”
“哈......”
退出房間的一瞬間,殷無惑看到了槐天臉上的表情,迷茫,憤怒和不甘。之後,九叔回來的時候槐天的情緒也算不上高漲。
“啪咔!”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出現了裂痕,這種感覺殷無惑說不上來,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後來,他離開了戲班子。沒過多久,槐天也離開了,留在老家當地的一所醫科大學讀了四年書。直到九叔第一次問自己要槐天電話號碼的時候,殷無惑才知道,槐天已經和九叔鬧翻很久了。
......
等到殷無惑醒來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雨,腰腹間的刺痛一陣賽過一陣,他趿拉着拖鞋從樓上下來,剛走兩步就看見槐天,千蘿和黑仔都搬了板凳坐在門口望着雨景發呆,家裏的貓們也都各自找了個地方團着睡覺。
破敗擁擠的小店裏滿滿當當的,卻又溫馨異常。
他也搬了把小板凳坐在黑仔身邊側着腦袋去看一人一鬼一貓。
黑仔已經睡着了,小小的身子團成一顆煤球,軟軟的耳朵不時還會撲淩一下,和平時略顯成熟老練的感覺不一樣,看着十分可愛。果然,貓這個物種天生就自帶萌的光環,種族優勢吊的飛起。
再看千蘿,小姑娘明顯也犯困了,懷裏抱着一堆零食,腦袋還一點一點的,最後竟是直接靠到槐天身上睡着了。
殷無惑撐着頭看着槐天的側臉,槐天的卷發上站着一些晶瑩剔透的小水珠,表情呆滞,看上去像是在想着什麽。
良久以後他才開口道:“我打算回一趟老家。”
啊?
“你自己好好養傷,我掃完墓就回來。”
殷無惑這才想起來,他們想在待的地方離槐天老家還是很近的,坐動車四個小時就到了。
只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九叔每年清明都會回去啊,那槐天豈不是要和九叔碰面?而且還是單獨碰面。
這小子不會是要弑父吧?
槐天見殷無惑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就知道這個二貨到底在想些什麽,他也懶得解釋,随這二貨随便去想吧。
殷無惑擡眼望去,戲臺上的布置已經被撤掉了,看來九叔也已經走了吧......
殷無惑不知道的是,這已經是戲班子最後一場戲了。
當年那些會和他一起吊嗓子,一起圍在井邊沖涼的漢子們年紀都大了,而且,時代在變換,像他們這樣的戲班子已經沒有什麽能繼續支撐下去的資本了,與其硬撐着過苦日子,倒不如早點解散了,大家都能過得好一些。
當天,槐天坐在門口看着戲班子的人一個接一個拎着行李離開,那裏面有他熟悉的面孔也有他未曾見過的。最後出來的是九叔,他看了槐天一眼,笑了。
那天晚上槐天的獨戲他看到了,天天長大了,能夠獨當一面了,苗苗知道了也會放心的吧。
而他自己終于也可以松口氣了。
九叔花了六個小時才站到愛妻墓前。
老家的墓都是一個一個的小土包,用水泥砌成,在墳頭寫上年月和姓氏。
現在,這個墳頭前堆滿了貢品和花朵。
九叔随意找了個地方就坐了下來。
“苗苗啊,天天已經長大了,他很出色,就是還在和我鬧別扭,真幼稚。”
九叔笑了笑,“現在我已經老了,戲班子也被我解散了,以後就不用再東躲西藏了,也是時候該做個了結了。”
“以前我打不過它,雖然現在也不見得能打敗它,但是拼個魚死網破還是能做到的。”九叔嘆了口氣,接着又笑起來,“到時候,你可別嫌棄我長得老啊,不然我會不開心的。”
“……”
“遇到我,讓你吃了太多苦,我這個不稱職的江湖騙子騙走了一個小姑娘的芳心,如果有來生,你可千萬別再上當受騙了。”
整座山頭到處都是嗆人的煙味,爆竹的吵鬧聲,只有槐九這裏,安安靜靜,他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墳頭唠叨了很久,仿佛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又像是怕以後再沒機會與亡妻聊天,所以只好趁機一次性說個夠。
槐天站在遠處看着那個佝偻着背坐在地上的人。
他只看到了槐九的表情和那一張一合的嘴,卻錯過了最重要的話。
【我會一直守護他的。】
槐九走後,槐天獨自在墳頭站了很久。
小雨淅淅瀝瀝的如數落在身上,他也不撐傘,就這麽站在雨中,如同老僧入定。
來祭拜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最後,整個山頭只剩下了槐天一人。
他蹲下身,從口袋裏拿出三根竹簽,一截蠟燭和一圈白紙,很快就在墳前做了一個簡易燈籠。
又伸手摸了摸刻在墳頭上的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別扭的笑。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毀了剛做好的紙燈籠,槐天也沒在意,上了柱香就離去了。
他回到家,遠遠的就看見槐九坐在院子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天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陰沉沉的關系,他竟然會覺得平時頗有活力的人現在卻有了一絲頹喪之氣。
就好像突然老了好幾歲一樣。
槐天并沒有立即進屋,而是站在一旁等着,等到人走了才進了屋。
屋內一切如舊,從前他用過的竹梯還斜放在牆角,竹節圓潤順滑,看上去像是刻意保養過一樣。
槐天伸手摸了幾把,進了房間。
房間裏的窗戶已經修補好了,就連鏡子上了裂痕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閉上眼睛開始感受着屋子裏的一切。
腦海中閃過支離破碎的片段。
其實,母親給他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無論他怎麽想都只能回憶起模模糊糊的畫面,但是卻總能感受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暖意。
作者有話要說: 争取一下,晚上回去的時候再更新一章,可能有點晚。小天使們早點睡覺,明天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