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草莓小蛋糕

站在大馬路上,張眼四顧,一時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路邊柳樹上的蟬扯着嗓子在用生命吶喊,謝臨覺得自己和這蟬也差不多,拼命掙紮,也掙紮不過過完夏天就死的命運。

他就是個在泥塘裏掙紮的窮命,沒那個心想事成,光明如意的未來。

一張好看的臉上全是木然,他站了一分鐘,熱得快被太陽烤化了。

即使這樣,日子還要繼續。

謝臨花2塊錢坐了個公交車到知心烘焙坊,他給老板娘打過電話請假,因此去得晚了也沒有人說什麽。

因為時間晚了,店裏的衛生、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他去換了套工作服,看前邊收銀沒人,就站到收銀臺那裏。

早上人少,他站了一會兒沒事就開始發呆。

“小哥哥!”

“小哥哥!”

連續的幾聲将他叫醒過來,他眨了下眼睛,看清面前是三個小姑娘,有點面熟,似乎這幾天都有過來,手裏拿着東西正等着結賬。

“抱歉,我出神了。”

謝臨立即笑了起來,眼如新月,一個木頭美人瞬間活了過來,只是唇色有些發白,看着與往日不同,多了一份病弱。

“沒事沒事,小哥哥你是不舒服嗎?看着有點累!”

三個小姑娘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最膽大的一個代表發言。

“謝謝,我沒事,可能是沒睡好……就這些面包對嗎,還需要別的嗎?”

“啊,我們還要三杯奶茶,要四個草莓味的小蛋糕,我們在這裏吃,不打包。”

“好的,稍等。”

謝臨動作利落地給三個小姑娘下單,再拿盤子裝了四份小蛋糕,配了可愛的一次性小勺子。

奶茶還要等一會兒,小姑娘一人拿了一份蛋糕先找位子坐下。

“這個給你……”

其中一個小姑娘将多出來的一份小蛋糕推到了他面前,鼓着勇氣掩下臉上的羞澀,“小哥哥是因為昨天的事不開心嗎?你別放在心上,我們都相信你的,相信警察也很快就會查出真相!”

“加油!”

年輕的女孩子身上散發着溫暖動人的氣場。

謝臨愣了一下,露出一絲真心的笑意。

“謝謝,我沒事的。”

給小姑娘們上完了奶茶,謝臨看向烘焙坊落地窗外被空調隔離的炙熱陽光,明亮,熱烈,看着也挺美好的。

面前的草莓小蛋糕,也是香甜可口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

對,沒事的。

不就是一萬八嗎,他如野草一樣掙紮活了二十年,不是能被區區一萬八打敗的。

反複給自己打氣洗腦,謝臨終于又重拾了對生活的信心。

只要他一直積極向上,生活就打不垮他。

不遠處的小姑娘借着吃喝死死盯着他。

先前搭話的姑娘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下去,托着下巴陷入癡迷狀。

“小哥哥好帥啊!”

“笑起來真好看!”

“我們明天繼續來吧!”

“一定要來!”

麗姐那一千塊的獎金還是給少了。

忙碌的一天過得飛快,傍晚七點,謝臨準時下班。

坐着日複一日熟悉的路線回家,依舊是八點左右,天黑時分。吃過晚飯的鄰居出去散步去了,看到謝臨還會與他打個招呼。

推開家門,依舊與前一日相同的一室悶熱。

沒有意外,也沒有失望,只有憋在心頭的一股子怒火。

廚房裏空蕩蕩的,他煮了飯,也不準備弄菜,将僅剩下的黃瓜做了個拍黃瓜。

期間謝秋生回來了,穿着依舊被汗水浸濕的衣服。

見着家裏沒菜,他也沒說一句怨言。

金玉娥一直沒回來,謝秋生給她打了個電話,被罵了一通,挂了之後回來和謝臨說。

“你媽今天去給她小姐妹看店去了,我們別等她了,先吃吧。”

謝臨也沒說什麽,父子二人就着拍黃瓜将煮的米飯吃了個精光。

一直等到快十一點,金玉娥才回來。

謝臨坐在客廳裏,什麽也沒幹,就等着她。

門一開,母子二人的視線就對上了。

金玉娥沒想到這個點他還沒睡,眼神一虛,直接轉開了,快步往屋裏走。

“熱死了,這天真是見鬼了,怎麽也不下點雨!”

叨叨念着,似乎很忙碌。

直到她想要躲進卧室假裝累極了要去睡覺時,謝臨才冷冷地問了一句。

“存折呢?”

“存折?什麽存折?”

謝臨盯着她,抿緊了嘴唇。

“哦,你說你爸那本存折啊,不,不是在抽屜裏嗎?”

金玉娥支支吾吾,似乎什麽也不知道。

“今天我去過銀行了,卡裏的錢已經全部被取走了,你覺得你拖着不告訴我們,還能拖幾天?要不要我去報個警查一下到底是誰把錢領走的?”

謝臨真的想不通,他媽為什麽能這麽天真。

“……”

金玉娥的臉漲得通紅,眼神慌亂中透着心虛,被兒子拆穿了事實的她,一時之間既羞又惱,最終成了怒。

“是!是我領的錢,你想怎麽樣?報警啊,把我抓走吧!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親兒子要報警抓我,我是作了什麽孽,男人靠不住,兒子也靠不住,家裏的錢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能沾,就用了點錢就要讓我去坐牢!”

又是罵又是哭,嗓門大得差不多隔壁小區都聽到了。

謝臨也快被氣吐血了,胸口團的那團怒氣越燒越兇,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幾乎都能聞到腦袋裏血管爆開沁出的血鏽味。

“錢是你用掉的嗎?買了什麽,吃的?喝的?穿的?你不是都賭輸給別人了嗎?你不知道這錢是怎麽來的,是用來做什麽的?”

金玉娥仿佛一只掐住了脖子的尖叫雞,這還是謝臨第一次這麽大聲地吼她。

看樣子是真氣瘋了。

要說後悔擔憂,她當然是後悔擔憂的,第一次輸了幾千塊的時候,她就拼命想着翻本,可惜後來越賭越輸,越想翻本,賠進去的越多,直到她被賭字纏得發熱的腦袋清醒了一些,才發現家裏僅有的存款全沒了。

這些錢用來做什麽的她當然知道,還債,兒子上大學,都是好不容易賺回來的。

可是她有什麽辦法,她一時之間哪裏變這麽一萬八千塊出來?她又不像謝冬生那個老婆,手上戴着鑽戒,随便一賣錢就出來了。她家裏最值錢的東西也賣不到一百塊!

又悔又恨,再在兒子面前下不來臺的金玉娥,一抹眼淚,尖着嗓門吼道:“是我賭的!是我全輸了!你報警抓我好了,讓大家都知道你有個偷錢的媽,把你的錢都偷走了!”

吼完,一轉身回了自己的主卧,砰一聲巨響,将門砸上了。

屋裏終于安靜了。

謝臨坐在悶熱的客廳裏,老舊的風扇卡啦卡啦轉着,攪起一室熱風。

他心裏一陣熱一陣涼,來回翻騰。

他媽有一句說錯了,上輩子作了孽的人是他才對,不然為什麽他這麽拼命地想把這個窮得連狗都看不起的家拉起來,原本該與他同進退的家人,卻以比他更加拼命的姿勢把他往泥坑裏拽?

屋裏靜得可怕。

謝秋生掐着點開了空調,剛想要喚兒子進屋睡覺,就碰上了這一場争吵,從頭到尾他的眉心都打了幾個結了,看看老婆,又看看兒子,想勸又不知道從哪裏勸起。

老婆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出來,他想去喊她出來給兒子道個歉,走到門邊,手來回擡了幾次,都沒敢敲下門去。

兒子坐在沙發上,他也想過去安慰幾句,張了幾次嘴,同樣沒有張得開。

說他是祖傳了十八輩的受氣包都擡舉他了。

謝臨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木然想,投胎果然是個技術活,父母得力,就能少奮鬥半輩子,要是攤上他這樣的父母,他就是做牛做馬做死了,也就這樣了。

他果然是命不好。

幹坐了一陣,謝臨還記得第二天的暑期工,關了風扇,游魂似的回到房間在自己的床上躺下。

他連澡也沒洗,身上的汗水味都往他的鼻子裏鑽。

他一點也不在乎了。

金玉娥在主卧沒動靜,謝冬生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隔了一陣,他開門走了進來。

“小臨,你睡着了嗎?”

謝臨沒吱聲,他的電量耗盡了,沒有那個力氣再當一個乖兒子。

耳朵裏聽到謝秋生走近,在床沿坐下,悉悉索索仿佛在解塑料口袋,然後他将一個東西塞到了他的枕頭底下。

“小臨,你別生氣了,爸爸這裏攢了一萬五千塊,之前沒有告訴你,也沒有告訴你媽,爸爸知道你過得辛苦,別人家的孩子不愁吃不愁穿,要什麽有什麽,你每天上學還要去打工,就愁錢了。是爸爸沒本事,沒讓你和你媽過上好日子,這些錢原本我想着再攢一攢,等你大學畢業了,不是還要上班,談女朋友嗎?房子爸爸是買不起,但是爸爸想給你買輛車,便宜點的,七八萬,別人看着也好看點不是?現在這錢就先拿去還給冬生家吧,你已經答應了要還的,不能說話不算,至于其他的,爸爸最近身體還可以,還能再幹幾年活,我們辛苦辛苦攢攢,也就攢出來了。”

謝冬生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謝臨沒睡着,轉了個身臉沖着裏面,閉着眼睛,眼睛還是酸得厲害。

“好好,爸爸不說了,睡吧。”

謝秋生生怕兒子不愛聽,趕緊止了話頭,關了燈回到地鋪上躺下了。

大概是胃不舒服,黑暗裏謝臨聽到他爸來回翻身,還有壓抑的輕哼。

不舒服是靠忍着能忍過去的嗎?

叫他去看醫生也不去,買藥也不買。

這一晚上謝臨難得地失眠了。

躺了兩個多小時他都沒睡着,腦海裏不由自主将從小到大的事兒都翻出來想了一遍。

好的,不好的。

開心的,不開心的。

都說兒女是父母的債,他覺得,家人是彼此的債才對。

八月初的暑意徹底不消,金玉娥在沒有空調的主卧“洗桑拿”,這會兒實在受不住,出來喝了一大杯涼水補充了一□□內流失的水份。

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她猶豫,放輕了腳步來回繞圈,身上的汗沒止地往下流,她那剩下的涼水都喝完了,身上還是一點涼意也沒有。

一咬牙,她就做賊似的開門進去了。

謝秋生已經睡着了,謝臨的床上也沒動靜。

金玉娥松了一口氣,關門,小心地到地鋪上躺下。

隔了一會兒,謝臨聽到金玉娥的聲音。

“小臨,你睡了嗎?”

“是媽錯了,媽以後再也不去打麻将賭錢了。”

“媽明天就去工作,一定把錢掙回來。”

謝臨聽着了,沒回應。

地鋪上的謝秋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金玉娥的聲音翻了個聲,金玉娥立即沒聲了。

過了不久,金玉娥也睡着了,熟悉的呼嚕聲一個接一個。

謝臨也累了,慢慢睡了過去。

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

這苦瓜拌黃連的生活還等着他繼續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唐餘年終于要出來打醬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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