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西瓜葡萄
謝臨爬着樓, 一直到了自家那一層, 他在去海棠苑的路上和她媽發過短信了,讓她別鎖門。
此時, 他家的門不僅沒鎖, 還開着,屋裏燈光透過門縫洩了出來。
他媽聽到他回來所以給他開了門?
謝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不過他馬上又否定了, 他媽不是那樣的性格,更沒有那樣的細心。
他沒有想太多,推門而入。
“我回來了。”
門內, 一眼就看到他媽坐在家裏的木質沙發椅上, 看着有些坐立不安。
她面前的茶幾上放着西瓜、葡萄、香瓜,好幾袋子的水果, 還帶着從冷藏櫃裏出來的水汽。
“回, 回來啦?”
聽到謝臨的聲音,金玉娥一下站了起來,神色更加不自然了。
謝臨見狀, 心裏頓時一沉。
他有種不怎麽好的預感。
然後一轉頭,順着他媽的視線,便看到了屋裏還有另外一個三十多歲的陌生男人在。
這個時間, 已經過了十點半了。
硬要說做客, 似乎都有些牽強。
謝臨連鞋也沒換,将背包放在門口的鞋櫃上,看着那人, 嘴裏卻問他媽。
“媽,這位是?”
金玉娥嗫嚅了半天,只道:“這,這是小李……”
小李?李什麽?什麽關系?為什麽在他們家裏?
金玉娥什麽也沒說出來。
謝臨心裏的不安卻是坐實了。
隆哥自從謝臨進屋後,眼神就沒有離開過他。越看他越覺得滿意,越看他越覺得急切。
恨不得現在立馬就把人帶回家去。
不過不行,他還得再忍忍。
“你好,我叫李隆,你可以叫我隆哥。”
李隆走近了兩步,他長得又高又壯,站在謝臨面前,更襯得謝臨纖細雅致。
謝臨暗自提氣,心裏悶得厲害。
他面無表情地問:“我媽欠你多少錢?”
李隆一愣:“……”
沒想到比他預想中還要聰明。
金玉娥似乎被他的話觸痛了哪根神經,張嘴想要反駁,可又反駁不出話來。
神色又憋屈,又惱羞。
李隆一笑:“不多,五百萬。”
謝臨倒抽了一口涼氣:“五……”
五百萬!
這一瞬間,驚怒湧上心頭,他握緊了拳,真想拎着他媽的領子吼上一吼!
這還有沒有腦子,怎麽就能輸了五百萬!
然後,便是悲涼,他這二十年,前十幾年幼小未長,懵懂不知事。後幾年,家裏背着債務,讓他一夕長大,爸爸性格懦弱沒有擔當,負不起這一家。而親媽,幾十歲的人還不如十幾歲的他清得清楚明白,渾渾噩噩,天真無邪。
他活得那麽努力,為什麽老天爺就不能讓他順遂一點?
眼見着謝臨的臉色漲得通紅,然後又白了下去,最後只剩下頹喪和茫然。
李隆也是心疼,直接道:“這錢你可以不用還,我知道你爸生病住院,治療費用不少,你還在上大學,甚至這些費用我都可以替你負擔。”
謝臨木然的視線轉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李隆一時有點心虛,不過立即他又恢複了坦然。
“我之前見過你一次,對你一見鐘情,真心喜歡你,只要你嫁給我,以後你不僅可以安心上學,還可以做你喜歡做的事,我都能支持你。”
“嫁給你?”
謝臨開口,只是這麽幾秒,他的嗓音幹啞得不成樣子,短短三個字,讓他的眼眶都紅了。
李隆是真不忍,伸手想要摸他的臉,被謝臨冷冷避過。
他也不生氣,心裏也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便道:“你再考慮一下,我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直到人出了他家門,走了,謝臨依舊站在那裏。
仿佛站成了一座沒心沒肺,不知疼痛的石頭雕像。
幾分鐘,對于謝臨來說,像是經過了幾天,幾個月,腦海裏只有天崩地裂的聲音,還有天崩地裂完後不知道要怎麽面對的茫然。
金玉娥踩着小碎步在原地跺步,好一會兒,才走上前來。
“小臨,你還好嗎?”
謝臨嘴唇動了動,想說他一點也不好,只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
金玉娥又道:“是媽錯了,媽不該不聽勸去賭錢,但是,我真的只是想你不要那麽辛苦,想贏了你的學費就收手的,誰知道,剛開始我是贏了,就是後來我手氣太差……”
謝臨握着拳頭,指甲都扣進了肉裏,他也不知道疼了。
金玉娥還在繼續:“其實,小李人還挺不錯的,真的!他借我錢,也沒說要利息,你要不然試着和他處處?現在法律也允許兩個男人結婚……”
謝臨終于啞着嗓子打斷,直愣愣問她:“所以,你終于賭到要賣兒子抵債了是嗎?”
金玉娥到了嘴邊的所有的話都被堵得滞住。
然後一晚上的不知所措和內疚,全部像是被扯下了遮羞布一般,化作了不知所謂的惱恨。
“對!我賣兒子了!你是我生的,我就把你賣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把你養這麽大容易嗎?你竟然這麽說我?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不然像你爸那樣一輩子窩囊,連老婆孩子也養不活,至少人家有錢,嫁給他這輩子你都不用像現在這樣愁吃愁喝,有什麽不好的!”
撒潑,一直是金玉娥在行的。
那一句一句,刺入謝臨的耳中,刺得他頭也痛,心髒也痛。
他不想和他媽争論,事情已經出了,再争論也解決不了問題。
但他也不想進屋,不想再在這個家裏憋悶着自己,他覺得他會活活悶死。
于是,他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金玉娥見狀,還在那裏喊:“你走,你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
夏末的夜晚,天空再暗也沒有純黑。
仿佛留了一絲光亮。
車裏的唐餘年等了一會兒,見到窗口的那個男人離了位子。樓上說什麽,他在樓下也聽不見,沒隔多久,樓梯燈一層一層的亮下來。
那個男人走出住宅樓,點了一根香煙,狀似心情不錯地坐進一輛黑色轎車裏走了。
也許是自己多想了。
唐餘年又擡頭看了一眼那層樓,然後啓動了車子,準備離開。
他将車調了頭,正要踩下油門,鬼使神差地又望了一眼反光鏡。樓梯燈沒亮,一個人在慘淡的路燈盡處,從黑暗的樓梯間快步走出來。
他埋着頭,整個人看起來如繃緊的弦,渾身似乎披着黑暗。
有些不對勁。
唐餘年下意識停了車,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謝臨沒注意,差點與對面而來的人撞個滿懷。
“對不起。”
他低着頭,匆匆道歉,便要繞過對方。
“謝臨,你怎麽了?”
唐餘年握住他的肩膀,加了兩分力氣,才沒讓人掙脫。
耳中的聲音是熟悉的,謝臨恍惚了幾秒,擡頭看到唐餘年的臉。
“唐先生……”
那聲音又幹又澀,眼神一瞬間湧上無數的委屈與無法言說的壓抑。
唐餘年手上驀地收緊了兩分,心裏也跟着揪了一下。
才上了個樓,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才能讓之前還笑着與他道別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事的!有我在。”
他下意識地安慰。
謝臨卻因為這句話紅了眼眶,一滴眼淚一下滑了出來。然後又被他生生忍住,沒再落下第二滴。
越是這樣,唐餘年感覺自己整個人被無形的力量揪得越加厲害。
謝臨試圖讓自己擠出一個招牌的經營微笑。
“對不起,唐先生,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他不知道此時他的表情真比哭還難看。
唐餘年再不猶豫,一把将人半摟進懷裏,帶着往汽車上走。
“跟我走,有什麽事也等明天再說。”
他将人按到副駕駛,又幫着扣上安全帶。
他自己也上了車,帶着人又回到了海棠苑。
謝臨一路上都在出神,他木然地,任由路燈的光影打在臉上、身上,在明明滅滅中忘記了身處何處。
一直到了車庫,唐餘年這才小心地喊他下車,他眨了兩下眼睛,一臉茫然。
下車的時候,他腳下軟了一下,幸虧唐餘年一直注意着他,才沒讓他摔倒在地。
将人半摟進懷裏,唐餘年頓時感覺到不對。
他伸手摸了一下謝臨的額頭,掌心是一片火熱。
這是發燒了。
唐餘年二話沒說,又把人塞回車上,調頭開車去了醫院。
一到醫院,先在護士臺量了體溫,38.9度,高燒了。
這會兒都半夜了,唐餘年扶着人看醫生,抽血,輸液,謝臨都迷糊了,小護士見他辛苦,幫着弄了一張臨時的病床讓躺着。
謝臨臉都燒紅了,不停出汗。
為了讓他舒服點,唐餘年去醫院的便利店買了塊毛巾,過一段時間,給他擦一次汗,腋下,腹背,一直折騰了兩個多小時,謝臨的溫度總算是退到正常範圍內了。
然後唐餘年又怕他冷,去買了一條毯子給他蓋着。
進出忙碌,第一次感覺,簡直如臨大敵,生怕疏忽了。
謝臨醒過來的時候大概是四點多,天還沒亮,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走道裏。
唐餘年就趴在自己的病床邊睡着,身上棉麻的衣服都皺巴了,眼下有些青,青色的胡茬都争先冒了出來。
一個狼狽又成熟的男人。
謝臨的手指動了一下,頓時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握着,那暖暖的體溫不斷通過對方的皮膚傳遞給他,把輸液帶來的冰涼也沖淡了。
“醒了?”
一個護士小姐姐走過來看了一下他的輸液,大概還有半個小時才能完。
謝臨将目光轉向她。
護士比了個手勢,指了指唐餘年,小聲道:“他照顧了你一晚上,讓他睡會兒,一會兒我再過來。”
謝臨比了個“謝謝”的嘴唇,護士笑了笑走了。
見到這樣恩愛的情侶,她們也覺得很溫暖呢。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寫甜了你們都不理我了,你們這些小可愛都要不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