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沒得喝的莼菜湯

自從神宗皇帝廢止了祖宗的更戍法,實行“置将法”,将全國各路的駐軍分為各個單位,每單位置一将和一副将二人帶兵,如此一來,兵将分離。有效的防止了藩鎮割據,防止了擁兵自重,因而人世代兵将傳家的世家的子弟都是在各地分散,日子久了,就漸漸無有氣勢。

本朝也是如此,為着避嫌,祁将軍和三個兒子都在不同地方帶兵。祁将軍的大兒子祁飛雲年紀才18歲,就升為環慶路副指揮使,管着環慶路大小兵卒,許是因為自小就被送進軍營習武,他一向不茍言笑,雷厲風行,有着和年齡不相符的老練。而祁非池的二哥祁非凡被調到開封府,做着武德郎,管着西京作坊、東西染院,雖然只是個從七品的閑職,卻仍然兢兢業業。為人極為圓滑,慣常跟京中那些要害部門的多年老油子一般的老吏們打交道,連那些滑不留手的,提起他都要豎個大拇指,但是作為近親,兩人都熟知祁非凡性格又狠又穩,慣常看他春風拂面溫潤公子,誰想得到他實則手段狠辣殺人不見血。

提起他,兩人俱是打了個寒戰,趙昀趕緊抓起筷子轉移話題:“這半拉兒清蒸鲫魚最是肥美,來來來,讓給你吃,好不容易出了牢籠,現在能松泛松泛。”

衆人俱在喝酒,猜枚,趙昀看着滿桌的旋炙豬皮肉、野鴨肉、滴酥水晶脍,看着毫無胃口,問說:“我剛才要點的莼菜湯呢?”

座中另一位祁家的姻親子弟,李重山取笑道:“叫你點菜你點個純菜湯,真是尋我開心,這快入冬天氣,哪裏有的莼菜哦,這麽寒風蕭瑟,你還指着吃莼菜,大少爺就是不一樣。”

趙昀斜睨了他一眼:“拿出你那些個飛鳥走鷹的技藝來,汴京城裏定能橫着走。”

祁非池笑道:“算了,別要了,否則京中又有禦史參我爹。”

卻是工部侍郎家的江三郎,湊趣說:“有個阿婆,鹵的魚腸十分的好吃,在春江樓售賣,讓我長随去叫了來,你挑挑,看有什麽吃食喜歡的。”

陳老太正在春江樓賣鹵魚腸,聽得有小厮喚她,她已輕車熟路,常有未吃過鹵魚雜的貴人傳喚她過去,一般這樣的還有多餘的賞錢可拿,所以她興高采烈的去了。樊樓是五座三層高的小樓打通改造而成,內裏裝飾輕紗金幔,陳老太只覺眼睛都不夠用了,那小厮領她在三層的一個包間中,圍坐一圈男子,卻比她常見的那些個貴人還要富貴逼人,大都相貌堂堂,周身绫羅綢緞,珠寶環繞,陳老太哆哆嗦嗦,激動得腿都有些發抖,半響才顫顫巍巍說道:“老身這籃子裏有鹵魚腸、鹵魚鳔、鹵鴨翅、鹵鹌鹑。”

卻聽得一聲熟悉的聲音道:“那給我一份魚腸吧。”陳老太困惑的擡起頭,卻見桌邊主位坐着個樣貌俊美的男子,長身玉立,恰似神仙模樣,左側卻坐着個看着面善的少年,

再仔細打量一下,陳老太猶猶豫豫,擡起手揉了又揉眼睛,說:“這不是來我家攤子上吃過飯的祁小哥嗎?”

趙昀像是找到了什麽把柄,拿起手中象牙雕花镂空的折扇,壞笑道;“阿婆,祁家小哥真去你家攤子上吃過飯嗎?”

陳老太不解其意,困惑的說:“是啊,我家開在沅江碼頭上的面攤子。小哥常來的。”

趙昀挑起眉毛,一臉的不懷好意:“阿婆,你家可有個美貌的小娘子天天守着攤子?”

提起自家小滿的美貌,陳老太很是自信,叉着腰得意洋洋說道:“我家那個丫頭可是被喚作魚雜西施的,你說美貌不美貌?”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祁非池卻置若罔聞,只有得來全不費功夫的驚喜。頓了頓,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緒,才打圓場道:“誰讓你比我早走了半年,我們一營的人都常去那裏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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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沅江邊的小娘子,初相見,萬分尴尬,沒想到轉眼就吃上了她親手做的美味飯菜,她于山林之間就地取材,鎮定自若就做出一桌美味,自己本不是重口欲之人,卻意外的覺得好吃,當時只當是在軍中待久了,無甚美味才愛上那個味道,誰料之後沒過多久,就老惦記着去沅江碼頭,等到找到她的面攤時,開始只是和兄弟們隔三差五去吃碗面條,慢慢的,卻覺得只是去坐一坐,都是安心,于是常常尋找各種借口去她的攤子,開始,還說服自己,堂堂大丈夫,幫助她搬運些雜物不算什麽,後來每天傍晚陪她收攤,說些軍中瑣事,一整天訓練的疲憊蕩然無存,只是聽見她的笑聲就覺得那一天都充滿力氣。直到某天她一家不辭而別,心中失望莫名,原來在她心裏,我只是個客人,去哪裏并不需要告知。

在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裏,趙昀調侃起來:“這個阿婆有些意思,莫不是相中了你做女婿?”

又扭頭對陳老太說:“這是祁太尉的三次子,宮中聖人的親侄子,連官家都誇他少年英勇,似壑間松風。”

陳老太:“?!!”

似在夢裏一般模模糊糊回到家,陳老太猶自震驚,對她而言,官家、聖人、皇子,那是戲文裏的內容,卻不料那來自己家小攤上不聲不響每天吃飯的小都頭有這麽大的來路。掙紮着一口氣,跟在家中玩耍的大花說:“叫你姐姐回來。”

家中人聽得老太太生意也不做了,問大花又說不上個所以然來,都以為是陳老太身子不舒服,急急忙忙奔回家中,回家後看見陳老太背對着他們,側躺在床上不聲不吭,

小滿急忙問;“奶奶,可是身子不舒服?”

陳老太悶聲不響,安靜搖了搖頭,陳大嬸吓得跪在地上:“婆母可是有什麽話要對兒媳講的。”

這時陳老太一把攥住小滿的手,哭了起來,半響才說:“今日裏遇上了那個來我家吃飯的都頭,原來他竟是官家的侄子。”

小滿先是錯愕,待到反應過來,不由得忍俊不禁,調笑陳老太:“那會兒是誰嫌棄人家是個大兵的,把話說那麽難聽。現在再回頭也難。”

陳老太卻聽不出來是調侃,掩面嗚嗚嗚的哭出來。這時家中院子門口裏有人揚聲問道:“可是小滿家?“

陳老太聽到聲音,連忙一骨碌翻身下床,一家人唬得趕緊攙扶起來,陳老太出了門,看見來人正是祁非池,咽了口唾沫,鼓足了勇氣,往前走一步:“我老婆子有眼不識金鑲玉,白白沖撞了貴人。我孫女卻是個無辜的,還望貴人原諒則個。”

小滿心裏有些許感動,平日裏最是怕事躲事的陳老太,帶着些小市民的怯懦和事不關已高高挂起的自私,自穿越來自己就看不慣她的種種性格缺陷,加之她重男輕女,兩人時時起着沖突。沒想到如今為了孫女,要在她最怕的“貴人”跟前攬下事情。

那廂祁非池忙忙擺手:”我在軍營裏确實是個小小都頭,如今你們還照樣稱呼我祁小哥即可。“

小滿卻道:“祁大人仁厚待人,我們卻不能沒了規矩,只是祁大人我家中鹵魚雜已經賣光了,您請回吧。”

祁非池急忙往前一步,慌亂解釋道:“小滿,我并不是有意欺瞞你。”

小滿卻不再理會他,轉身就回屋去了。祁非池無奈,抿着嘴角,不再說話,站在暗處,一對雙眸在黑暗中熠熠發光,似是委屈,又似是無奈,心知說什麽也是無用,作了一揖,也轉身離去。

屋裏的小滿腦子裏迅速閃過很多記憶,在沅江碼頭時,只當他最多是個末級的軍官,小校或是都頭之類,沒想到是個來體驗生活的貴族子弟。聽陳老太說,在樊樓裏遇到的,樊樓小滿是去過的,那裏歌女環繞,哪還有半分當初認識時的淳樸。這麽想想,祁非池多次出現在沅江碼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排燈紅酒綠的歌舞場,這麽想想,本能覺得厭惡。末了又笑笑,只不過是一位經常來吃飯的食客,何必追問人家的來龍去脈,小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剛聽奶奶說遇到了祁非池她心中的高興和欣喜。可是下一秒鐘又反應過來他是權貴子弟,兩個人之間有道看不見的鴻溝。

如此沉寂了幾天,好在秋天天朗氣清,小滿的心情也逐漸恢複了過來。

秋天的鴨子很是肥美,小滿買了幾只,做了醬鴨子,并腌制的各色下飯小菜,托身邊給向老板送過去,又給向老板身邊的管家并丫鬟等各位均送過去,剩下的帶到家中,小滿給白露夾了一筷子黃澄澄的肥鴨塊,沒想到老太太竟也給她夾了塊鴨塊,嘴上卻還不服輸,道:“丫頭片子不知道養到幾時去。”,小滿愣了一下,又笑了,吃了那塊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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