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易清謠上大學前,賀清聞剛好退伍回來。本來按照媽媽的意思,他回去家鄉就好,本地有熟人,找工作總容易些,實在不行跟媽媽一起開餐館,或者媽媽養着,再去找個學校進修一下,起點高了再找工作,不也很好嗎?
但他不肯,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他不信自己養不活自己,就在機會最多的上海闖蕩一番看看,順便還能看顧妹妹。
既抱着如此雄心壯志,他自然也不會再要媽媽給的生活費。
易清謠剛上大學時媽媽就很擔心賀清聞會受苦,交代易清謠一定要去賀清聞住的地方看看,如果住得不好就趕緊告訴她。
易清謠并不認同媽媽這麽嬌慣已然成年還在部隊受過磨練的兒子,但她也不願意哥哥過得不好,于是真誠地提過好幾次去哥哥那裏看看,但賀清聞一直以各種理由拒絕,她不知道他的地址,也就沒法去。
這個情況沒法彙報給媽媽,媽媽不會去逼迫寶貝兒子,只會責怪女兒辦事不力,說她沒良心,不關心哥哥。眼瞅着如果再沒個讓媽媽滿意的答複,她就要停業親自殺過來了,再加上易清謠也不樂意挨罵,就糊弄說自己去看過了,挺好的。
可這頭跟媽媽撒了謊,她心裏就更不踏實了,畢竟明知道哥哥肯定不會住得太好。
終于第一次去到賀清聞的住處時,已是大一的五一小長假。
那天也是命中注定,她跟賀清聞一起出去玩,沒想到半途突然變天,驟降暴雨。
公園裏人們紛紛奔跑躲避,但在廊檐下站定時,身上能淋濕的地方基本上都已經濕透了。
五月初,天還是乍熱還涼,一場雨就把之前的暑氣盡皆打散。賀清聞擔心易清謠着涼,只好帶她去他那裏吹幹。
此前易清謠只知道他的住處就在這附近,而被拒絕了太多次,就算是來到這裏,她也早死了能去順便看一眼的心,沒想到老天幫了大忙!
雖然早已猜得到賀清聞總是不讓她來的原因,可真到了他的住處,她才更能理解他的堅持。
以及,為什麽她都淋成這樣了,他也只是說帶她來吹幹,而沒說讓她洗個澡。
他和好幾個人合租在一套半地下室裏——上海這樣潮濕的南方,別說半地下室了,就連一樓住着都鬧心啊,蟲豸多易發黴,顯得髒兮兮的,這間屋子可能本來都不是住人的,房東為了賺錢才改造了一下,硬是低價租了出來。
幾個合租的小夥子睡的都是上下鋪,東西可能本來也不算多,但都是男人,亂七八糟的,顯得比學校宿舍還擠,而且彌漫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怪味,可見住客素質一般,只是此時他們大都不在,易清謠免去與他們相見寒暄,也算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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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清聞從小就算是比較整潔的男生,又參軍回來,習慣很好,他的鋪位幾乎就是全屋唯一能看的角落了,也因為這樣,顯得他的空間被無限壓縮占據,看起來既可憐又屈辱——雖然易清謠并不了解情況,說屈辱可能是有點誇張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要這樣想。
而他們那個狹窄的衛生間,将将也就有個立足之地,易清謠簡直懷疑是房東為了能順利租出這套房,後面才給加隔出來的這間,也可以想象每次要洗澡,都得怎樣大動幹戈地移動地上的雜物。賀清聞甚至紅着臉讓她不要在這裏上洗手間,如果想上,他回頭帶她去附近的公廁。
也就是說,他們的洗手間,甚至不如外面的公廁幹淨……
确實也是啊!雖然裝的是馬桶,但還不如不裝呢,整個馬桶是肉眼可見的髒,不用說易清謠都想得到,這馬桶不是用來坐的,他們上大號時肯定都是踩着馬桶圈蹲上去的,連安全都不能保障。
就是那天,易清謠暗暗下了決心,不能再成天像個千金大小姐一樣只顧自己學習了,課餘也要盡量去掙錢,媽媽給的用度再省着點花,幫幫哥哥。
這事後來也成為白沐骞與她吵架的引線,但易清謠現在知道了,那不僅僅是吵架,那是白沐骞更深層次的心結。
因為易清謠掙的錢,都想着給她哥去了。
尤其是,這其中還包含着白沐骞以家教名義支付給她的工資。
那不是……正好呼應了顏阿姨與白伯伯之間那個“賣身”的開始?賺的錢都是為了所謂的哥哥呀!
去給顏蕭白做家教時易清謠已經是白沐骞的女朋友,她本來是不要這個工資的,但白沐骞非要給,她拗不過他,想想也覺得每次那麽折騰地去教人家的弟弟,如果對正常的報酬再推辭得太過堅決,畢竟又沒結婚,未免也有些上趕着倒貼的意思,可能也不好。
易清謠之前沒帶過高三學生,對市價不是很了解,白沐骞說高三的學費肯定是比初中貴,她也接受了。後來她才知道他給的比市價更高,也沒別的意思,那是他寵她的方式,借着個現成的理由給女朋友錢花罷了。
白沐骞并不是小家子氣的人,所以易清謠剛開始覺得他對賀清聞有芥蒂是因為擔心賀清聞以後經濟上拖累他們時,覺得他很不對勁很分裂。
對她,白沐骞明明總是怕給得不夠,總怕她過得不夠舒服,每次她提到哪個同學買了什麽東西,去了哪兒,玩了什麽,本是無心快嘴的聊天罷了,他都會立刻問她是不是也想要。
這弄得她後來都不敢在他面前提這些了,但他還是會主動問——最近好像什麽東西很不錯,大家很喜歡做什麽事情,咱們也來一個?
後來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他索性就不問了,直接先斬後奏,先把錢付了,定下再說。
一個鋼鐵直男成長為玲珑暖男的過程,其實銘刻的,都是對一個人太過在意的痕跡。
經過暑假的兼職,以及有意識的省錢——再加上跟白沐骞在一起之後,易清謠能花上錢的機會也确實少了,大二時的她在非富二代的大學生裏也算是個小小富婆了。
所以她再跟賀清聞出去玩,經常就會刻意選一些遠郊或鄰市作為目的地,在那裏住上一兩晚,住宿她事先訂好,當然也不會是什麽奢侈的大酒店了,就算是平價的民宿,也能讓哥哥時常享受上一兩天住得舒服的小日子。
本來易清謠還想過以後還有白沐骞呢,他們仨一起去,那多好呀!
然而白沐骞和賀清聞第一次見面就不太愉快,她就暫時捺下了這條心。
否則就不說玩得反而不開心了,就說怎麽住吧,都有點微妙。
易清謠完全沒想過要讓經濟條件更好的白沐骞來負擔這個大頭費用,畢竟要在外面住主要是為了自家哥哥,沒理由讓白沐骞出錢,至于說AA,那又很生分,她不願保留這個選項。
慣性思維讓她沒考慮過三人各住一間這樣不劃算的安排,那麽就只有三種選擇了——
她和白沐骞……還沒那個過,不好住一個房間吧?雖然她相信白沐骞不會沒風度到違背她的意志,可他們倆單獨外出可以,有哥哥在,肯定是不好這樣住的。
要麽就她跟哥哥住一間,白沐骞單獨住一間,可想到白沐骞那次對她與賀清聞親近的強烈介意,恐怕這樣的安排又讓他多心了,覺得她還是不把他當自己人,她的家庭尚未真正接納他。
那麽應該就會她單獨住一間,白沐骞和賀清聞住一間……呃!那她估計要擔心得睡不着覺了,他們倆本來就不太對付,同住不會吵起來吧?
因此,下意識地,易清謠後來都盡量挑能避開白沐骞的時段跟賀清聞出去玩。
再後來到了美國,她慢慢開始習慣人與人之間盡量不帶拐彎不打隐語直接地溝通,她有反思過,那時也許更應該坦誠地跟白沐骞說,她什麽時間要跟哥哥一起出去玩,會在外面留宿,這不是最近才開始的,而是之前就有過。
可放在當時,她真的開不了這個口。她太在意白沐骞了,他第一次的怒意已令她膽怯,她本能地躲避再次直面很可能再度爆發的沖突。
而且說實話,就算是在美國改變了一些溝通的模式與習慣,其實也主要是同非華人才能做到,不是嗎?與中國朋友之間,大家都基本還是遵循着此前頗多顧忌、含蓄與留白都很充分的慣例。
所以她當時只是告訴自己,還是先單獨跟哥哥去玩吧,她和白沐骞,反正來日方長。
白沐骞和哥哥之間的問題,也自有着來日方長,留待将來慢慢解決。
那時她也是太年輕,不知道許多誤會如果不能及時解決,越積越深就會變質,她明明是清清白白地跟親哥哥在一起,倒弄得越來越像是跟奸夫偷情。
令白沐骞大發雷霆口不擇言的那次,就是易清謠趁白沐骞出差時跟賀清聞出去玩,然後被白沐骞發現了。
此前幾次同樣的情況下,白沐骞都沒有發現,是因為易清謠非常謹慎,基本都能做到他的消息及時回複,而既是出差嘛,他自然是時間安排得很滿的,視頻時都已是深夜,易清謠不開燈,背景黑咕隆咚,誰知道是不是在宿舍,白沐骞就沒起過疑心。
而這次恰恰因為住了個團購的溫泉酒店,泡溫泉的一兩個小時裏,沒法帶手機。
易清謠本來以為白沐骞晚上開會,她離開房間前又跟他說了聲去洗澡,基本萬無一失,沒想到白沐骞的會臨時取消,他無所事事,又對女朋友思念得緊,卻發現發消息打電話都沒有回複,一急就打到她宿舍去了。
易清謠的室友哪裏知道個中關竅,就實話實說了,于是白沐骞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