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那次并不是白沐骞因為賀清聞與易清謠第二次起争執,之前大大小小的争執也已有過不少,只是這次實在是太嚴重了,以至于覆蓋掉了易清謠對其他争執的記憶。
那幾天易清謠基本已經将她和白沐骞當作分手來對待了,畢竟在白沐骞的口出惡言之後,他們倆一次也沒再聯系過,更別說見面了。
在易清謠這面,自然是又生氣又傷心,斷不會主動去求和,而白沐骞那面,或許除了同樣的心情之外,還多了一層對自己出口傷人的愧疚,一時之間無法面對她。
堪堪數日,易清謠就覺得自己憔悴得如同垂垂老妪,只恨青春韶華正酣,內心的枯槁全都顯不到面上來,鏡子裏的容顏依舊芬芳鮮美。
倒是大幾歲的白沐骞,重新出現在她面前時,一眼就能看出那份被悲傷腌漬出來的蒼老。
那天并不是周末,甚至還遠沒到下班時間,其時易清謠已漸漸死了能再見到白沐骞的心,她甚至忍不住将這段初戀想象成了一部悲劇電影,想着或許他們倆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等再度遇見,就已經都是雞皮鶴發了。
她當然更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點突然看見白沐骞,就等在她剛下課離開的教室門口。
她驚怔地定在原地,與他兩兩凝望,旁邊同樣下課的同學好奇地張望着經過,然而那都是與己無關的人群,一切真的變成了電影鏡頭,背景是由路人組成的被虛化了流動着的符號,男女主角的時間兀自凝滞,連呼吸也随着世界靜止。
然後,他們倆如同被冥冥中某條看不見的線索牽動,幾乎同時邁步,奔進對方懷裏!
并且都在觸及彼此的那一刻,淚雨滂沱。
那一次也許因為兩個人都傷得太深了,所以根本沒有勇氣再去就那件讓他們吵架的事談個清楚,他們倆都不約而同地自欺欺人,選擇就那樣混過去,再不去提。
抽泣着重新開口,他們所說的只有綿綿情話——
“你怎麽來了……”
“我上班上不下去了,就請假出來了,如果不能馬上見到你我就要死了!”
“我也是……”
那天剩下的時間,易清謠沒回學校,沒去上課,晚上也沒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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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白沐骞在校外的酒店裏,難解難分。
她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用象征童貞的落紅證明了自己的白璧無瑕,那個問題就徹底解決了,卻不知在品嘗過她最隐秘最深刻的美好之後,當下一次再有那個老生常談的矛盾發生,白沐骞就比先前還要妒發如狂。
所以,他們倆後來的争執比先前更禁忌,也更傷人——
“你跟我是第一次,那又能說明什麽?又不是只能進去,他也可以對你用手,用嘴,我不也用了嗎,你不是喜歡得不得了嗎?!”
“你瘋了吧!在那天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還可以那樣!”
“是,他是你親哥哥,所以他不能進去,但他一樣可以抱你摸你吻你……”
“你給我閉嘴!你滾!你不走我走!”
“你敢!你要去哪兒?去找他嗎?哪怕真的沒有過,他也可以觊觎你,我是瘋了,我想到這個就瘋了!我發現我倒是為人作嫁了,我們那個以後,現在他就是進去我也不知道了!”
易清謠或許永不會忘記她打過白沐骞的那個耳光,也永不會忘記那個耳光之後他們倆的那場鏖戰,空前絕後綿綿不絕的歡潮,頻發而又熱烈,出離的怒火奇異地催出靈魂深處最激憤的岩漿。
可是傷口就這樣烙下了,過于酣暢的滿足之後,他的想象力更豐富,也更介意了。
他們倆在一起的最後這一年,幾乎都是在這樣的混亂與折磨中度過,排山倒海的幸福與滅頂末世的痛苦總是并存,此起彼伏,接踵摩肩。愛得死去活來,也吵得山崩地裂,兩個人都覺得離不開彼此,可又如何繼續下去?
——
“那件事我們不能談,一談就要吵,可誰都吵不動了,因為實在傷不起了。但這個世界上很多事其實是沒法混過去的,就好像你受了傷,因為怕疼,沒給傷口消毒就直接包紮,糊弄了一時,卻留下無窮後患。後來你會發現這個傷口怎麽都好不了,剛開始是好一天壞一天,後來就越來越糟,傷口開始化膿,越來越疼,越來越猙獰,最後你可能就得做個手術,剜掉死肉,甚至截肢。”
說話間,易清謠已經吃完了兩碗粥,畢竟是病人,胃口不太好,沒吃之前聞到香味是饞得慌,真吃了又有點咽不下,于是第三碗粥只動了兩口就放在旁邊小幾上,她靠在沙發上,擁着毛毯,靜靜地說。
顏蕭白無聲地嘆了口氣,默默點頭,然後端起碗,再送到她手裏:“試試看能不能再吃點?”
易清謠接過碗,努力吃了兩口,又放回去,接着說:“後來他跟我徹底分手,是在大四下學期,快畢業的時候。那是三月份,學校統計畢業典禮參加人數,因為場地有限,每個人至多只能帶一名家屬進場。”
顏蕭白心裏一動:“你帶了你哥?”
易清謠點點頭:“我知道本科畢業典禮一生只有一次,可畢竟……可能是我錯了,我習慣性地将我哥當成弱者,所以總是傾向于偏着他來考慮問題,我總想着跟白沐骞來日方長……其實男朋友——哪怕真成了老公,也不存在斬不斷的關系,血緣親情才是斷不了的啊,我或許應該覺得跟我哥來日方長,必須好好經營的是我和白沐骞的關系才對。
“來了美國之後,我發現這邊的人特別注重私人感情,而且他們指的就是important other,也就是情侶或配偶,但對于我們中國人來說,還是習慣性地覺得有血緣關系的人才更重要,而且……好像太賣力太刻意地去經營與另一半的關系,就不自然也不夠美好了。
“我其實完全能理解白沐骞知道我畢業典禮選擇讓我哥參加時的傷心和憤怒,這事本來也不可能瞞過他,畢竟他也是校友,學校的情況他都清楚,而且他畢業的時候就帶我去參加各種活動來着。我沒有給他平等的待遇,是我辜負了他。”
易清謠垂下眼睛,停了一下,又說:“聽你說了你家的事之後,這幾天我都挺難受的,原來當初讓我們互相折磨的根子在這裏,而他這麽大的事都瞞着我,根本不夠信任我,可能這次生病……也有一半是心病吧。
“不過病出來這一場,我突然就想通了,我跟白沐骞走到最後那一步,我們倆的責任至少各一半吧,我不也沒對他坦誠嗎?我也時時處處都瞞着他,每次只要與我哥相關,我就顯得甚至像是在防着他,如果換成他這樣對我,我又會有什麽感覺?也會一樣不能忍啊!”
顏蕭白沉默片刻,輕聲問:“那……現在你都知道當年他是為什麽了,是不是……你還愛他對不對?我想他……應該也還愛你。”
“是不是什麽?回頭找他,跟他複合嗎?”易清謠敏銳地抓住了他那個沒有出口的話頭,笑了一下,搖搖頭,“不了。我跟他的問題,應該會一直存在吧。我本來是想過,如果當初他一得知你媽媽的事就告訴我……他告訴我,我又能怎樣?就像現在,我知道了他那個心結的原因,卻根本沒法幫他解開,我跟我哥是親兄妹,我們有出生證明,有戶口本,有各種東西為證,所以要我怎樣?難道跟我哥斷絕關系?這根本不可能,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就算我們倆硬要在一起,也必然會活得很累,所以他的創傷,我知道或不知道,其實都沒差——我是說對我和白沐骞的關系沒差哈,對我自己還是很重要的,蕭白,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擡手揉了揉顏蕭白的腦袋,顏蕭白猝不及防,一瞬驚愕後臉色由紅轉白,瞪她的那一眼十分之一言難盡。
易清謠知道這麽大的小夥子最不願被人家當小弟弟,于是偷襲得手後立刻收回,沒給他躲避的機會。她斂了笑,又恢複了沉靜的表情:“我之前其實一直沒真正走出來,可現在我釋然了。說真的,我很感動,這件事對于你來說,其實應該比白沐骞還要更覺得難以啓齒不是嗎?但你竟能告訴我,你這麽信任我,我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回過頭想想,我和白沐骞在某些地方真的很相似,或許這是吸引着我們倆走到一起的原因,卻也是我們倆注定不可能走到最後的硬傷。我們倆都……太要面子了,正如他連他的媽媽其實是繼母這一點都不願讓我知道,我也不願讓他知道我媽媽重男輕女,所以我也一直沒法充分地向他說明為什麽我跟我哥感情會這麽好。他或許覺得他的生母不被他爸爸所愛這一點會影射到他的身上,顯得他也是一個不那麽值得被愛的人,就像我覺得我媽媽不怎麽愛我,顯得我是一個不那麽值得被愛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是因為相似而成為很好的一對,有的人是因為相反而成為很好的一對,有的人則是反過來,因為相反而無法相融,或因為相似而同極相斥,這些都沒有定理,而我跟白沐骞,大概是兩條相交線吧,因為相似而走到一起,卻又終因相似而豎起隔閡,漸行漸遠,永不能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