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糖雪梨
事實證明,即便我進了一個好學校,也仍舊是平庸且孤獨的。
進入高中的第一天,我就被高一(7)班的全體師生給孤立了。
我知道為什麽,程風也來了這個學校,他家境優異,雖然沒辦法讓我退學,但不代表沒辦法對同學們煽風點火。也許是我早有預料吧,所以并沒有太大的波瀾。
但我單純的以為只是像初中那樣沒人搭理而已,可現實卻又給我了一記重擊。
他們開始霸淩我了。
校園暴力這種事情在現在都難以控制,更不用說以前了。
體育課上,他們會公然排擠我。別人在聚衆抱團的時候,我就只能孤零零的站着。時至今日我仍舊能想象那時的自己是有多麽滑稽,就連那個又高又瘦的體育老師還拿我尋笑柄。
“又是陳枵?那你還真是人如其名,非常的‘潇灑’啊!”
然後哄堂大笑。
那時候的我臉皮薄,頓時就漲紅了臉。
所以我一直到現在都不喜歡體育課,但在大多數人眼裏,體育課将是一次小狂歡。可在孤獨的人面前,不過又是一次沉默的加冕罷了。
但其實被罵一罵還算是好的情況了,更過分的是,他們會撕掉我的作業本。我是個差生沒錯,但不代表我沒有上進心,所以我常常會在夜裏挑燈夜戰,卻沒人知道。
愚鈍的我做題本來就慢,結果他們竟直接在我交作業的間隙撕掉了我的作業,還在老師面前賣乖。
說是披着羊皮的狼也不為過。
如果說,孟停晚給我陰暗的世界照了一束光,那麽這些人就是把僅剩的這口窗給關住了。
我每天過的渾渾噩噩,躬身在高高的書堆之後,也總是坐在最後一排。我是班裏唯一一個沒有同桌的人,有時,我拿着我手裏六十分的數學試卷,甚至都不知道該去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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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不喜歡我,因為我不交作業,成績最差,還不補課。同學們疏離我,甚至匆匆兩年過去,和我說話的人都少之又少。
于是我學會了自我消化,在這龐大的學校裏,我的容身之處估計就只有那方天臺。
在那裏,風是暖的,雲是柔的,我伸手就可觸及那稀碎的陽光。
最重要的是,這裏不會有任何人。
我可以在這裏看到我向往的風景,可以看到操場上朝氣蓬勃的臉,更可以看到……他。
他依舊是那樣耀眼,甚至襯得周遭的事物都變得黯然失色了。
他有時會光着膀子打籃球,有時會抱着厚厚的作業本從教學樓的這一頭走向那一頭,有時會和三五朋友成群打鬧。有時還會偷偷牽着一個女孩的手,笑得相當腼腆。
他果然談戀愛了,我仍舊是淡淡的,既沒什麽波瀾,又沒什麽痛楚,只會替他開心罷了。
那個女孩長的很漂亮,常常梳個高高的馬尾辮,看到他的時候會興奮地跳起來,馬尾辮也會跟着擺動。她的成績也很優異,并非和我在一班,只是因為她常居全校前十名而已。
優秀的人果然只能和優秀的人在一起。
兩年來,我一個人在天臺上學習,吃飯,散心。那些霸淩我的人或許是失去了樂趣,漸漸地都不再故意讓我難堪了。即便逃課了也沒人管我,算得上是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
我的個子也噌噌地往上長,但還是瘦的像個竹竿。
媽媽的病似乎加重了,雖然沒再打我,卻常常會摔東西或是自殘。我很擔憂,但是我除了為她買藥卻什麽也做不了。
她不願意去醫院,只是整日蝸居在屋裏。
她說她漸漸的忘記了與人交流的能力,甚至忘記了她引以為傲的藝術。
我在心裏發誓,等我高考結束了,就帶她去治病。
可在那年秋季,他的出現卻打亂了我的生活。
我照例坐在天臺上吃着午飯,金秋十月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雖然灼人,卻有種莫名的安心。不鏽鋼餐盒裏放的是一點飯和一點菜,雖說賣相不好,但起碼管飽。
我才夾起一棵菜,身後的鐵門就傳來了動靜。
我溜到一邊,縮在一個牆角處靜觀其變。
門打開了,是一男一女。
我的心跳也開始極速加快了。
是他。
我不想讓他們注意到我,可天臺就那麽點大,他們轉個身就發現了。
“诶,同學,你吓我一跳。”
時隔兩年零一百四十三天,他再次和我說話了。
我真是個細致的人,這麽大的差距都能算得一清二楚。
他們兩個對視一眼,似乎有些尴尬。
我準備徑直離去的時候,他卻拉住我了。
“同學……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幫我們保守秘密?”他撓着頭,還真是頭回看他吃癟。
那女孩親昵地打了打他,撅着嘴責備道:“傻瓜,人家憑什麽平白無故為你保守秘密啊?”
他哂笑一聲:“還真是……同學,你想要什麽,只要我能幫到你的,都盡管說。”
我看着他們,自始至終都未說一句話。
他果然不記得我了。
一直到看夠了他的臉,我才開口說話。
“那你,和我做朋友吧。”
他們似乎愣了一秒,轉而卻笑了。
“就這麽簡單嗎?當然可以啊!”
他們對視一笑,果然長的好看的人笑起來都這麽好看。
在那之後,天臺上再也不只有我一人了。
他們偶爾會關心自己,問我吃沒吃,問我曬不曬,雖然只是簡單的客套話,卻也讓我開心了許多。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女孩叫做喬子姍。和他在一起了一年多,但除了自己知道以外,再無第四人。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他們之間唯一的知情者,這種被人尊重的慶幸感也油然而生了。
每個午後,他們都會抱着盒飯來到自己的身邊。當然,他們吃的和我吃的截然不同,所以他們常常會嫌棄我鐵盒子裏寡淡的青菜,甚至還想幫忙帶飯來。
“陳枵,你怎麽每天都吃這麽一點?不餓嗎?”咀嚼着鮮蝦的他貼在我的身旁說道,一句無心之言卻讓我有些難受。
在他面前,我總是想小心翼翼地維護那點虛無缥缈的自尊心,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
所以在那之後,我沒再帶着鐵盒子吃飯了,偶爾吃點水果,偶爾吃點幹面包,甚至不吃。
我知道這樣的我非常愚蠢,但我沒辦法對他的話置之不理。
飯後的午休時間,我常常會自己坐一旁記單詞。而他們,則跑去另一邊。我知道他們在幹什麽,但我也能心如止水地記着手裏的三十個單詞,算得上是相當淡定了。
他們讓我把風,我也任勞任怨的做了。喬子姍面紅耳赤的出來的時候,總會一個勁兒地對我道謝。
“陳枵,不好意思,今天是不是又打擾你學習了?”
我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他們無非是做些親熱的事,能聽到什麽聲響才叫奇怪。
“沒事兒,哥們,”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瞬間僵硬,“我送你個MP3呗,還能聽聽英語聽力什麽的……”
我鬼使神差地點頭了,因為我不想錯失關于他的一切。
後來,我捧着那個嶄新的MP3愛不釋手,那時的我也是頭次接觸這種玩意,看了半天說明書才敢拿出來捯饬一番。
即便是聽着一首首初始音樂,我竟也開心地笑了。
值得一提的是初冬的某個夜裏,晚自習在考試,我選擇偷偷溜出來,坐在天臺上吹吹冷風,自己寫些題目。
可才坐下,鐵門外又傳來了動靜。
“我剛才瞧着你從班裏跑出來了,是不是嫌悶?反正我是挺悶的,就跟你一起過來了!”
他的眼裏有繁星點點,笑得春風滿面。
我愣愣地望着他,甚至手都在微微顫抖。
實話說,真的很心動。
他沒有叫來喬子姍,只是坐在了我的身邊。他拿起我膝上那本晦澀難懂的數學題,若有所思地看了起來。
“啧啧,這些題都做對了,怎麽後面就沒幾個是對的?”
他用筆杆敲了敲我的頭。
“陳枵同學,還請繼續努力啊。”
明明那日是初冬的涼夜,為何我的心卻變得躁動不安了?
他俯身教我做題,盡管我有許多不懂的,他無奈笑了笑後仍舊耐心教了。溫熱的氣息在我們之間環繞,甚至還彌漫着他衣服上薄荷的氣息,讓我不自覺多吸了兩口。
“認真,不要走神了……阿嚏!”
他突然打了個噴嚏,我有些慌張,怕他會感冒。
他卻轉而開始不可抑制地咳嗽了,漲得滿臉通紅。我一個箭步跑去班裏拿水杯,卻忘記了是自己的杯子。好在他并沒有嫌棄自己,直接拿去喝了。
咳嗽漸漸的停下來了,我和他都松了口氣。
“謝謝哥們兒,老毛病了,可別擔心。”
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我卻記了一輩子。
我猜他或許患有哮喘病,便回家搜查究竟該如何整治。最簡單也最普通的方法就是熬冰糖雪梨。畢竟我并沒有很大的把握他是否得了這個病,就只能先這麽決定下來了。
我拿出并不算多的私房錢為他挑選出了最好的梨,又回家不停地試驗,熬制,直至自己滿意了,我才放心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用一次性紙碗裝着的冰糖雪梨飛奔去學校,幸好沒撒出多少湯汁來。
我趁着沒人的時候,将它放在了他的桌上。我想做好事不留名,卻又期盼他能發現是自己。
所以我留了個心眼,特地翹掉早自習蹲在他們教室的門口,只為觀察他的反應。
他起初四周張望了下,又順勢拿起那碗冰糖雪梨喝下了。
我雖沒喝到,可心裏也像是化成了蜜似的蕩漾不已。
2010年10月15日晴
今天一定是個特殊的日子,不然我許了八百多天的願望怎麽會突然成真呢?
————陳枵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