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淵之光
實話說,從前的我非常讨厭他。
是讨厭到什麽地步呢?其實我也記不清了,但長大後的我偶然在家裏翻出過許多關于他的碎照片,所以才敢妄下斷論。
我明白這種事情不能怪他,但是每當母親打我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地想要讓他消失。
但是現在不會了,我也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不扯遠了,說說我的母親吧。她叫陳棠,是個好強的女人,是個優秀的畫家。但她敗就敗在了她的美貌上,倘若她長得再醜一點,說不定就不會遇到孟遠山了。
因為孟遠山是個已婚之夫。
确切而言,這個孟遠山就是我的父親,但我不願意這麽稱呼他。說來慚愧,我就是傳說中的小三的兒子。但是我既不惡毒,又不好鬥,甚至一直以為我是沒有父親的。
他給了我們一棟與世隔絕的小別墅,明面上看起來很富麗堂皇,可夜裏的陰森卻只有我和媽媽知道。
這不公平。
我太向往窗外的世界了,但是每當我出了宅子一步,媽媽就要拉我回來。她說:“我們要聽話!聽話他才會來!”
她驚恐的雙眼,我至今都記得。但那時的我自認為已經夠聽話了,可媽媽口中的那個他并沒有來過。
所以她變本加厲地打我,偶爾在酩酊大醉的時候,偶爾在大吵大鬧的時候。時而用酒瓶子,時而用凳子……無論哪般,于我而言都是不好的經歷。
但她總會在歇斯底裏後抱着我痛哭流涕,她告訴我是她控制不住,她常常會看到一些她不願看到的東西。我也以為我是恨她的,但是每當這個時候我又沒法真的離她遠去。
因為我沒有別的家人,那時的我太小了,我沒法一個人生存。
我在她的鞭策下竟也能相安無事的長大,想來也是非常驚奇的事。
但她仍舊會在在聽到“孟停晚”三個字的時候,一秒失控。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麽孟停晚,也不清楚他有多優秀,可媽媽卻總拿他和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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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反抗,但是一切都将變成徒勞。
所以漸漸的我變成了逆來順受的性子,以至于上到初中後變得孤立無援了。
他們都覺得我很奇怪,明明能上好的私立學校卻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我不認為穿舊衣服就是件非常丢臉的事情,再說了,媽媽那時根本無暇管我,我也就無所謂了。
所以我獨來獨往慣了——直至,碰到我的第一個朋友,程風。
我很慶幸還能記住他的名字,但無論他後來對我做了什麽,我都很感激他能陪伴我兩年初中時光。
他是個不錯的朋友,除了有點趨炎附勢以外。他和我一起玩的時候常常會因為另一個有錢的孩子找他而抛棄我。曾經的我可能有點難受吧,但我是個悶葫蘆,也找不着機會對他說。
後來,我一個人放學回家的時候,常常會逛一家舊碟片店,偶爾也會買一兩個碟片回去打磨時間。但有一天,我看到一個不一樣的碟片,上面是兩個男人,我沒多想,就買下它了。
回去後我才知道,這就是那所謂的三級片。
但更可恥的應當是我,初三那年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勃/起。
在那之後,每當我看到程風時就會産生些異樣的情愫。天真的我還以為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結果大錯特錯,實際上鮮少有人是同。
可我偏不信邪,甚至稀裏糊塗地對他表白了。
後來,理所當然的被拒絕了。
我沒覺得有什麽遺憾,他也以為我在開玩笑,說會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我還以為我們依舊能夠和好如初,可我又錯了。
他将我是同性戀的事情告訴了全校人。
那時的我還是太傻了,竟然信以為真了。
他們看着我的眼神,從嫌棄變成了厭惡,又從厭惡變成了惡語相向。我看到這些,真的很痛苦,甚至一直坐在我旁邊的同桌都故意将桌子移開。
我終于體會到了萬人嫌的感受,對此我也只能硬着頭皮的承接了。
再後來,我沒想到他會告訴他的家長。他的爸媽直接找到學校來了,拎着我就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我很惶恐,但是那時的我又矮又醜,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他們在輪流罵我,不是“惡心”就是“小小年紀不學好”。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可沒一個人關心我,只會認為我是異類,甚至還将我的淚水當做是“忏悔”?
我笑了,倘若喜歡一個人還需要忏悔的話,那還叫做喜歡嗎?
異性可以,同性就不行嗎?
我大聲嗤笑,卻被班主任說是不尊重師長。
可能是吧,但老師卻沒有尊重過我。
我就站在這裏受千夫指,甚至一句怨言都沒有。因為我想等他們說累了,再悄悄離開這裏。
可世事總不能遂了我的意,那個嘴角生痣的女人用她的尖指甲指向我,義正言辭地喊道:
“這個敗類會影響我的兒子!請張主任讓他退學!”
時隔數年,這句話我依舊熟記于心。
我難以置信,就因為我向一個人表白了,就該受這麽多罪?
無奈。
所以我頭次說話了,但我才說一句話,那個女人就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腦子嗡嗡地叫,甚至連視線都變得模糊了。
為什麽?
憑什麽?
我不止一次的發問,為什麽沒人為我解答?
那也許是我第一次動怒,所以我準備扇回去,卻有人搶先一步拉住了我。
他說:“程先生,您确定這其中沒什麽誤會?即便有誤會,這位同學也已接受你們的批評了,為什麽要對他這麽苛責?”
——為什麽對他這麽苛責?
我确信那時的自己紅了眼眶,因為這句話。
他問出了貫穿我整個前半生的問題,讓我如此的……如此的,震撼。
對,我不會用華麗的辭藻去形容,所以我只能想到這個笨拙地詞語。
那對夫妻見到他突然發怵了,班主任似乎也沒有聒噪的謾罵了。
世界似乎終于安靜了。
他的臉在午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剛毅的下颔線是從容和淡定。就連溫熱的手還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可那點溫度卻讓我覺得分外熾熱。
他甚至,将後背擋在了我的身前。
我的心髒,似乎也為這眼前的一幕幕所跳動。
啊,終于想起來了,這就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後來的後來,我也記不清了,他幫我化險為夷,我也對那家人道歉了。
盡管有些不甘心。
“同學,我明白你有很多委屈,但是如果不這麽做,你就只有退學的下場了。”
是了,他是這樣安慰自己。
他将我帶去了醫務室,為我臉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擦藥。他用棉簽都是極其輕的,生怕會弄疼我一點。
還是頭一回有人待我這麽小心翼翼。
“疼嗎?”
“我相信你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那些人,也許……你只是不會表達?”
“下次別太沖動了,這會有我能救你,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他笑得比那春日裏的繁花還要燦爛,比那夏日的柔波還讓人蕩漾。
而我的腦子就成了一片漿糊,只會搖着頭。
他還陪着我坐在醫務室裏聊天,還讓我好好休息,還讓我平常多參加點活動。
“陳枵同學是吧?我知道你總是一個人活動,可不要太孤僻了,偶爾參加點集體活動有助于身心健康啊。”
原來,他記得我……
那天,我在醫務室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卻以為我還在意着辦公室裏的謾罵。
“唉,沒事了沒事了,都是男子漢,別哭了有啥好哭的……”
他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可他不知道,我是頭一回哭得這麽兇。
因為我沒有想到這世界上還有人會在意自己,可能只是無意間的,或者是作為學生會會長的他會幫助很多像我這樣的人。
但我卻在自欺欺人,貪婪地獨享這份特有。
後來,他笑着送我出了校門口,火紅的夕陽映襯在他的臉上,将會是我一輩子所要珍藏的畫面。
“哭包,回去了可不要哭了,省得別人還以為我孟停晚是欺負人的呢。”
然後,留給我一個潇灑的背影。
從今晚後,我黯淡無光的世界裏照進了一束光。
璀璨奪目,明光爍亮。
那夜我一個人走回家的時候,是一邊哭一邊笑的。我哭這世道的不公,我笑這命運的玩弄。
是他,我就猜到是他。
那個貫穿于我整個童孩時代的人,那個母親最恨卻最求之不得的人。
他果然有母親所說的那麽優秀。天之驕子,人群焦點,長得又帥氣,成績也優異,甚至連待一個陌生人都能這般小心耐心。
因為他是孟停晚,又怎能讓人不動心呢?
但我很理智,這是禁忌之戀,我寧可将這個情愫扼殺在搖籃裏也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
沒過多久,我迎來了中考。
我意料之中的落榜了,甚至連高中線都過得岌岌可危。
我習慣了,我不是個喜歡讀書的人,也的确不是讀書的料,從小到大成績都在中下游徘徊。比起自己的成績,我更在意他的。
他意料之中的成了全校第一,無數人争相祝福,而我只能遠遠的觀望。
無所謂,總會有這一步的。
回過家後,母親的狂躁症瀕臨到了極限,她久違地打我罵我了,我的脊背上爬滿了血紅的疤痕。
但她事後仍是抱着我哭,嘴上還念叨着:
“你不能落後……你不能落後……”
我無奈地望向窗外,母親仍是拿我和他進行比較。
可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們兩個有雲泥之別。
他骨子裏的驕傲是我這輩子都裝不出來的。
但是母親仍是為我報名了那所重點高中,得知後,我沒有難受,相反卻是有些病态的慶幸。
2007年5月30日陰轉小雨
“我本不懼怕黑暗,如果不曾見過光。”
曾經的我對這句話一知半解,直至今天遇到了你,我才發現這是一件多麽真實的事情。
————陳枵日記
作者有話要說: 僞近親!!!後面會解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