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替罪羔羊

一切又歸于平靜了。

我獨自坐在天臺上,吹吹較暖的春風,看着操場上形形色色的人,陌生又疏離。手裏的鐵盒子又回來了,照例熬制的冰糖雪梨卻不知道往哪兒送。

迷茫。

我仍想幫助喬子姍,但單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薄弱了。

渾渾噩噩得過了幾天後,沒等到一個好消息,卻等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陳枵,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這不大不小的聲音卻讓喧嘩的班裏瞬間變得安靜了,我迫于衆人審視的視線,馱着背去了辦公室。

我不喜歡辦公室,因為那裏有太多不美好的回憶了。

果然,辦公室裏又站着一群人。

聽見動靜,所有人都望向了我。

除了幾名陌生且熟悉的老師外,辦公室裏還有一名端莊優雅的女人。

之所以這麽形容,是因為她談吐非凡,并非像尋常人那樣市儈刻薄。

“這就是陳枵,孟夫人,你……”欺軟怕硬的班主任對她都要敬讓三分,看來還真是個狠角色。

“讓我和他談談吧。”

幾位老師魚貫而出,臨走前卻對我露出了幾分複雜的神情。

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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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安靜下來後,那位女人讓我坐在了她的對面。

“你和孟停晚關系好麽?”

我沒想到她開口會這麽問,但是看她漫不經心的神色,顯然已經知道了。

“答案您應當都知道了。”

她笑了兩聲,原本柔和的臉卻突然變得嚴厲。

“同學,聰明反被聰明誤,多聊兩句說不定我一下心軟就不會找你了。但既然你不這個領情,那我可就直說了。”

我正襟危坐,猜到她是孟停晚的母親了。

雖說她氣質非凡,但終究敵不過我刻在血肉裏的排斥。我雖然喜歡孟停晚,但對于他家以外的所有人都難以接受。

“請說。”

她嗤笑一聲:“關于停晚的醜聞,都聽說了?”

我瞬間被這句話所激怒,醜聞不是孟停晚,是喬子姍。

他們雖未對外公開過,可明眼人自然也看得到兩人較為親密,但這種猜測并未掀起什麽波瀾。因為大家都知道,孟停晚,是完美與驕傲的代名詞,有人懷疑,卻無人敢贊同。

“別生氣,學校的消息是我刻意壓下來所以你才不知道的……但在校外,已經壓也壓不住了!你去聽聽那些人所說的話,就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生氣了!”

我無奈,雖然我愛慕孟停晚,但不代表他就什麽也沒做錯。這回我支持喬子姍,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而孟停晚,倘若有人說,這也是他“罪有應得”。

“女士,流言止于智者,想必你明白這個道理。”

殷詩曾卻突然面目猙獰,拍案而起:“說得輕巧!但何時又止住了!停晚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麽說過!這是他的污點!你明白麽!”

我看着她,差點被氣笑了。

被人指責一句就恨不得用千句萬句去反駁,那我被那麽多人說過,又何時向他們讨回過公道?

有的人,可能就是天生嬌氣。

對我這種早已習慣的人來說,終究還是太簡單了。

“女士,所以你想怎麽辦?”

差點忘了,他們家大業大,自然會有嬌氣的資本。

她突然平靜了,甚至整理了一下儀容才回答道:“很簡單,你,頂替停晚。”

我險些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就難以置信地回望過去。

可她的神情裏哪有什麽玩笑,是認真的。

“您有什麽資本讓我頂替他?”

“錢和更多的輿論,聰明人自然知道應該選擇什麽。”

我氣笑了,望着她搖頭,然後摔門而去。

錢不是萬能的,起碼在我這裏不是。

我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往後的這幾天我都過得兢兢業業,鮮少在人多的地方出現。但一連五天過去,仍舊沒有任何作為。

漸漸的,我就變得松懈了,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多慮了。

萬物複蘇的春天悄然而至,陽光明媚,歲月靜好。我興致勃勃的走進教室,迎來的,卻是一張張尖酸刻薄的臉。

太熟悉了,三年前的初中,他們也是這樣望着我的。

“基佬來了!”

“離遠點,你也想被他傳染麽?”

“惡心……”

“他不是基佬麽,怎麽還強/奸了喬子姍?”

“可能是吃慣了葷的,想換種口味吧!”

“哈哈哈哈哈……”

他們望着我笑,對着我指指點點,譏诮聲、戲谑聲魚龍混雜,也面目可憎。

“夠了!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我猛地提起那個說“想換種口味”的人的衣領,狠狠打下一拳。

“怎麽了!老子說錯了不成!”

那人被我打趴在地,但并沒有偃旗息鼓。

“靠,基佬打人了!”

“沒想到陳枵還是這樣的人……”

“快把張劍拉起來啊!愣着幹嘛!”

“去找班主任!”

一時間,各種不同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圍繞,我還想再打一拳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把我和他拉開了。

拉開後,他們瞬間放手,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退避三舍,嫌棄溢于言表。

我被這眼前的一幕幕刺痛了心,伸手想去抓什麽的時候,卻發現空無一物。

這是永遠的偏見,只因我喜歡男人。

後來,班主任直接将并未挂彩的我拎進了辦公室。他說我作風有問題就算了,還想帶壞那些好同學。

他們全都知道了。

就因為我喜歡男人?就因為這個!

什麽是好同學?什麽是?就因為他性取向傾于大衆?就因為他一直成績優異?

我勤勤懇懇學了六個月,卻沒一個人放在心裏。

真諷刺。

我一聲不吭地出了辦公室,沒再聽班主任的下文。盡管我知道,這會讓我罪加一等,但我怕我再待片刻,就會忍不住再打一拳。

你以為不敢鬧麽?可我沒有任何資本。鬧了之後,我沒法像孟停晚那樣全身而退,更不可能像殷詩曾那樣花錢消災。

給我的只有更大的嘲諷,和一輩子的刻版印象。

我恨我的理智,卻也無可奈何。

回家後,情緒鎮定的媽媽竟然在慢慢做飯,她看到提前回家的我并沒有指責,而是輕輕拉住我的手,笨拙說道:“放學啦?我烤了蛋撻……你、你來嘗嘗?”

我咬緊下唇,卻仍是忍不住奪目盈眶的淚,我輕輕擁住她,她也像兒時那樣小心地拍拍我的背。

“不哭不哭,阿枵聽話。”

那天夜裏,我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直至我停下,她才拿出那些早已冷卻的蛋撻。

“好吃……真的很好吃……謝謝媽媽。”

我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裏,盡管它已經冷得變硬了,我也将它全部吃完了。

她面露慈愛地望着我,上次看到她的這個模樣,我甚至以為是上個世紀。

原來,被人關懷的感覺是這樣的。

因為打架,我意料之中得被叫家長了。媽媽得知後,既沒罵我也沒打我,只是細心得挑選起衣物。

“這件好看麽?那件如何?”

她并沒有認為自己是去接受批評的,倒像是去見期盼已久的情人。

但我知道,她是下定決心要去适應這個世界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我這段時間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媽媽出現在學校的時候,許多人都不相信這是我的母親,凡是望見了,感嘆聲此起彼伏。

因為媽媽仍舊貌美如花,她也不過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女人而已。

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等在辦公室的不是班主任,而是殷詩曾。

媽媽望見那個女人的背影時,身子都在發顫。

我搶先一步将媽媽護在身後,而那個女人卻瞬間沖了過來,推開我就要打媽媽一巴掌。

好在這巴掌落在了我的臉上,我正想松口氣,我媽媽卻大叫一聲。

“敢動我兒子!”

說罷,她沖過去對着殷詩曾還了一巴掌。

殷詩曾怒目圓瞪,指着我說道:“好啊!我本來還想對你網開一面,卻沒想到你是這個女人的兒子!”

我媽媽卻又給了她一巴掌。

這算是徹底惹惱了殷詩曾,她尖叫一聲然後扯下媽媽的頭發。

“小三!”

“賤人!”

我想拉開兩人,卻發現無從下手。

幾名老師循聲而來,在一旁觀望許久,找到機會了才把人拉開。

我知道,不出一刻鐘,我将會在全校“成名”。

但我無所謂,媽媽做了我一直以來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我又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那天,媽媽和殷詩曾的臉上都是青紅交加的,她整理下頭發後,直接拉着我去了校長辦公室。

“退學。”

我和媽媽都知道倘若自己不這麽做,等待我們的将會是什麽。

所以我沒有阻攔,拿着那張退學通知書後,我們義不容辭地走回了家。

自始至終,媽媽和我,都沒掉一滴眼淚。

夜裏,我為她擦藥,她無喜無悲,根本不像是先前那個患有狂躁症和抑郁症的女人。

“路還長,總有一條是适合我們的。”

她如是說道。

我重重地點頭回應。

她要放下前塵了。

我甚至都在想,她曾經那十幾年來歇斯底裏的日子,究竟是真是假?但無人知曉,她是我的媽媽,這也就足夠了。

後來,我們拎着不算多的東西,坐着最廉價的大巴,去往了另一座小城市。

那裏經濟自然沒有京柏的經濟繁茂,但是生活節奏變慢了,能讓我緊繃了幾天的神經瞬間放松。

或許,這才是新生活吧。

2011年3月28日陰

晃晃悠悠的車廂,若隐若現的汗臭味,劣質的二手煙……空氣中充斥着魚龍混雜的味道,卻沒有一刻讓我和媽媽這麽放松過。

雖然難聞,但又是自由的味道。

————陳枵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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