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方枘圓鑿
我們租下了一間便宜的小房子,大約五十平米那麽大。無論是掉漆的牆,陳舊的灰,還是廚房裏髒破的竈臺,都與我們之前的別墅大相徑庭。
但即便如此,我們仍是滿懷欣喜的搬進來了,因為,這是擺脫孟遠山的第一步。
那個時候的智能手機還未普及,但在某種意義上是有好處的。孟遠山曾經會派人打電話到別墅裏的座機,而我們搬家了,座機也不可能一起帶來,算是短暫的和他斷了聯系。
之所以短暫,是因為孟遠山有一手遮天的能力,倘若他想找媽媽,那就是易如反掌。
不過沒關系,我們仍會努力的過着現在的生活。
潛州是座舊城,就連繁華的地帶也給足了一種歷史感。這裏沒有多的高樓大廈,商鋪都是跟着小區而建的。人們也很樸實無華,大爺們圍在巷子邊下象棋,大媽們圍在空地跳廣場舞。
雖小吵小鬧不斷,卻溫情常在。
既然離開了孟遠山,也就代表着沒有生活來源了。讀書只能暫時停止,必須得先去找個工作。但是夜幕降臨,我就帶着媽媽随意找了家燒烤店吃飯。
實話說,我們還是第一次一起來這種地方吃飯。因為我性格孤僻,不會主動去人多的地方,而媽媽是在別墅裏待慣了,漸漸得都忘記曾經在外吃飯的經歷了。
我裝模作樣地點了一些燒烤和兩碗河粉,看着那炭爐上的火光充滿了好奇。他們上得很快,我和媽媽都不在拘泥些什麽了,大快朵頤得吃了起來。
味道難以置信的美味,就連媽媽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那個老板忙上忙下,明明穿的是短袖,額頭和背上卻全都是汗水。我觀察半天才确定店裏只有他一個人,就下定決心要去試一試。
但是現在生意正好,甚至還有好幾批人都在排隊等候。我也不好意思占座,就拉着媽媽結賬離開了。
媽媽回家沖個澡後就睡下了,而我還坐在沙發上等候時機,直至牆上老舊的時鐘指向了“22”,我才揣着鑰匙出門了。
七拐八拐幾個巷子,果然見到那個大排檔還在開着。街邊昏黃的路燈為它照明,塑膠椅上還坐着零星的幾個人,他們圍在一張小桌子喝得酩酊大醉,說着我聽不太懂的當地話。
老板正在擦拭着桌椅,似乎也是準備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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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請問您這還招人不?”
那老板停下動作打量了我一下,眼前一亮。
“招啊,本來之前還有個和你差不多的小夥子,前不久回老家結婚去了,結果我這就招不到人咯。”
我頓時開心,緊接着問:“老板,你看我行嗎?”
他瞬間站了起來,問了我一些問題。
“多少歲了?”
“18。”
“真的麽?”
“對,真的。”
他靠在柱邊點了支煙,猛吸了一口。
“這麽小怎麽沒去讀書?”
我哂笑,如實答道:“沒錢讀書。”
老板啧啧兩聲,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小夥子有出息,在我這賺了錢就回去讀書吧。”
我一愣,卻也笑了。
自那以後,每到傍晚我就會來這裏幫忙。一開始無非是給顧客們點單,送菜,擦桌子,後來老板看我幹得好,就會趁人少的時候教我烤兩個串。
我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無論開心與否,吃了這些好吃卻又不健康的東西後,都會笑出聲來。
情侶的甜言蜜語,同學間的打情罵俏,同事們的高山流水……看似平常的東西,卻也是我一直以來最為向往的。
好在上帝并不薄人,幸運會來遲,但絕非會一塵不變。
雖然我每天在竈臺前汗流浃背,但是忙碌卻會讓人忘記很多,甚至越幹越有勁。
曾經的我,或多或少都會以他為中心。但一連一月都沒為他熬雪梨了,卻又顯得一身輕松。
我偶爾也會想起他,想起他對我的點點滴滴,更懷念一起做題的日日夜夜。那些回憶,仔細琢磨甚至還有些甜蜜。但我明白,美好是短暫的,踏踏實實的面對生活,或許才是正道。
所以我不會沉湎過去,未來的日子,我将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這才是屬于我的結局。
我拿着不算高的薪水,重新買到了高中資料書。老板他不想我太早入社會,他當年就是吃了沒讀書的虧,才每天累死累活的擺攤的。可我并不認為賣燒烤這個工作有什麽不好,但還是聽話得溫習起高中知識。
“小夥子長這麽帥,可別浪費了這張臉啊。”他戲谑地說。
從前的我特別自卑,所以從未正視過自己。但在最近,因為幾個女生找自己要手機號,我變得有些自信了。但我會拒絕,畢竟我是彎的,拖累人女孩兒了可不好。
但是那種快樂,是從未有過的。
我用省下來的錢,送媽媽去看了心理醫生。我知道這将會是個無底洞,但我心甘情願,不過是生活拮據一點罷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生活或許已經步入正軌了吧,我想。
可在這時候,我碰見了我最不想碰見的人。
這夜難得早回家,即便是舊公寓的聲控燈壞了,也不能影響到我的好心情。可舊房子隔音差,才走了一樓,我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哭聲。
是媽媽。
我兩步做一步往上跑,直至到了五樓,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了。
門沒關緊,我的心也瞬間揪了起來。
我進門一看——是個陌生男人。
他穿着一套昂貴的西裝,漫不經心地在屋內踱步,舉手投足都有種儒雅的氣息,左手還握着個定制手杖,看到突然縮在地上哭的媽媽也只是挑了挑眉。
我沖過去将媽媽扶起來,然後怒視那個男人。
視線想觸的時候,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威嚴。
我不喜歡他。
那男人卻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打量了我許久,然後才說了一句似有若無的話:“是這個孩子?”
媽媽卻哭着搖頭,甚至還在顫抖。
那男人平穩地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我,一股凜冽之氣油然而生。
“不錯。”
我攥緊了手邊的拳頭,蓄勢待發。
他卻像看跳腳的小醜一樣,啼笑皆非地走開了。
“于情于理,你都不該仇視第一次見面的父親。”
我卻更生氣了,咬牙切齒地望着他。
就知道是孟遠山。
他無奈地聳肩,轉而卻看向了媽媽。
“陳棠,回去吧,不要再鬧了。”
我媽媽不看他,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
“孟先生,請回,我和媽媽已經在這定居了,請不要再打擾我們的生活。”
他聽到這話卻突然笑了,卻顯然沒有放在眼裏。
“我暫住落日酒店,想通了随時來找我。”
說罷,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随着鐵門關閉的聲音傳來,媽媽也瞬間攤坐下來。
“沒事的……沒事的……”
我媽媽卻反過來安慰了我。
她真的變堅強了。
我們不打算搬家,畢竟是躲不過孟遠山的,所以準備走一步看一步。
我還是在大排檔那裏兼職,但是時間減少了,因為想盡量早點結束,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
孟遠山隔三差五會來一次,媽媽不開門,他就直接配了個鑰匙,甚至都沒問過我們同不同意。
我們好不容易才讓生活有了起色,還沒來得及欣賞就被孟遠山這座烏雲所籠罩了。
實屬無奈。
但他從未說過要留這過夜,原因我知道,他嫌棄這裏的環境。
那幹脆別來啊。
我在兼職和家裏之間來回奔波,甚至工作都變得心不在焉了。
這夜天才黑,我就有些心神不寧了。
我為顧客們點單,卻有三次送錯了東西,還真讓人愧疚的。
正當我懊惱不已的時候,又有一個人來了。
“來點什麽?”
“……陳枵。”
我驀然擡頭,望着這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頻頻後退。
是他。
他長高了,身穿一身長長的風衣,雙手插在兜裏還真像雜志裏的模特,帥氣逼人。他想要拉住我的手,我卻毫不猶豫地躲開了。
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陳枵,我明白你怨我,但我也沒想到媽媽會這麽做……怪我沒能攔住她,對不起。”他的聲音似有若無,好像真的非常愧疚。
我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并未放在心上。
“沒事,很正常。”
母親包庇自己的兒子,這是天經地義。我不在意殷詩曾的做法,但并不代表就會原諒她。
媽媽介入別人的婚姻,的确有錯。但她是無意介入,同樣也是受害者。
他突然慌了,企圖拉住我的手:“你不原諒我沒事的,但我想補償你……真的想補償你。”
我淡淡地搖了搖頭:“好好對子姍就行。”
他怔愣地看着我,手也滑下去了。
“我當然會好好對她,但是陳枵,請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只要你提的要求,我全都答應……咱們還是朋友,對麽?”
和我在一起你也能答應麽?
我嗤笑,卻并未把這句話真正說出來。朋友這個定義實在是太廣義了,即便他是孟停晚衆多朋友之一,也從未真正冠上這個名號。
“或許吧……但你不用彌補什麽。”
一碼歸一碼,我替你提防流言蜚語,也算是為母親曾經的過錯所補償吧。
“不行!陳枵,你只是不願意說,我明白,我會等着你對我開口的那一天。”
他那堅毅的眼神,比晨星還要閃亮。
我撇開臉,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他不該再來招惹我的,我本是早已放棄他了,可他的出現,卻讓我想要抓住這一點虛無缥缈的希冀,又要讓我變得自作多情了。
孟停晚,你不該。
2011年5月9日晴
有時我恨你,有時我想你,有時又不知所措,有時又無所畏懼……
有時,你做出一點回應,我就會情不自禁地加倍還你。
————陳枵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