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夢醒時分

在那之後,我就變得沉默寡言了。

他也沒再來過,但估計自知理虧,讓Astrid給我提過一籃水果。我将她送走後,轉而把果籃丢下了四樓。可能的确到了警示的作用,以至于他再沒送過什麽別的東西了。

見不到他我真是一身輕松,以至于一小時一次的陣痛都影響不到我的好心情。

抑郁了幾天後,我竟也慢慢釋然了。我到底不是女孩子,對那所謂的貞潔并不看重,只是遺憾喜歡了整整五年的人是個人渣罷了。

年少無知,總會犯點錯。

好在醒悟得早,不至于沉迷至今。

仔細一算,來到蘇黎世也有一月多了。本以為可以看遍這裏的風景,卻發現只有一方并不敞亮的窗口供我看看。更何況我現在已而半身不遂了,下床走動幾步于我而言都分外艱難。我徹底搬去了蔣醫生為我準備的化療房裏,和中藥為伍,與輸液為伴,然後日複一日地睡着覺。

我好像方璞歸真了,像是個嬰兒一樣一天不睡滿十五個小時都起不來。起來了也依舊是迷迷糊糊地,還伴随着那無休止的肝痛。所以我寧願睡着,我常常也會在夢裏看到那個短發的少年,他青春,帥氣,光芒四射。

是那個人,我記憶裏曾為之努力的人。

夢是香甜的,可醒來後的悵然若失卻是無法言語的。我想我還是個念舊的人,思念曾經那個打罵我卻陪在我身邊的母親,想念兒時那個唯一且破舊的抱抱熊,更懷念那個神采飛揚且好玩成性的少年人。

他那時并不屬于我,神采奕奕,鋒芒畢露,跑起來的衣擺都能揚起一陣微風,跳起來的汗水都能發光發亮。

現在“屬于”我了,卻已物是人非了。

我聽說喬子姍的排異期已經過了,現在的情緒也穩定了不少,甚至在我醒着的時候還能聽到她的笑聲。

我很替她開心,與此同時,我也在謀劃着一件事。

我想回國,因為我到死也不想死在異國他鄉。

蔣醫生自然明白我的想法,畢竟用藥泡着總沒有國內的機械來得順手,他也想回國,甚至已經在幫我收拾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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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蔣醫生因為上次被孟停晚揍過,心裏還有些發怵。于是他寫了張字條,讓一位醫生帶給孟停晚,我們則趁着夜深人靜,悄悄前往了機場。

木已成舟,估計等孟停晚醒來時我們已經在國內了吧。

我坐上了輪椅,蔣醫生一路推着我也沒抱怨什麽。每次絕望的時候都有蔣醫生陪着我,我真的很感激他。一直到我們二人坐上了飛機,才松下一口氣。

英文的飛機啓程音在我的耳畔響起,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意識也變得模糊了,無論是腳步聲還是談話聲都漸行漸遠。

“陳枵——”

我一愣,趕緊睜開了眼。

蔣醫生顯然也很意外,那聲音像是從飛機艙外傳來的,所以我們探頭望了望。似乎是幾個空少在外起了争執,那語調像是“陳枵”罷了。

可緊接着,又有一聲,且清晰了許多。

“陳枵——!”

我和蔣醫生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起身查看,那人已經來到了面前。

我大驚失色,連忙後退。

“陳枵!你怎麽突然要走!”孟停晚橫眉怒目,一把将我扯出來。

我難以置信地回望他,奮力甩開了。

“子姍的病已經好了,我們也該斷了。”

我的心如雷鼓,說到最後,我都不想看他。

他嘆了口氣,最後沙啞着嗓子說:“……時間還沒到。”

我輕輕搖頭:“從來就沒開始過啊,孟停晚。”

蔣醫生看不下去了,站在我的跟前擋住了孟停晚的視線。

“孟先生,陳枵已經完成了他的諾言,還有什麽不能走的?”

我的身體太疲憊了,整個人搖搖晃晃地,視線都模糊了。于是我輕輕倒在了蔣醫生的背上,憑此支撐一下身體。

“陳枵!”孟停晚卻将我整個扯出來,甚至大力锢進了他的懷裏。

我不明所以,于是躬身推開了他。當然,我也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我瘋狂地咳嗽,四周圍了一圈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延誤事故”弄得措手不及。想向前一步拉我,卻又害怕孟停晚,所以躊躇不前。

孟停晚突然抱起了我,疾步沖出去。

蔣醫生無奈,只得跟上。

已有乘客在反抗了,孟停晚直接說了句“請務必起飛”,而後帶我離開。

甚至期間我一句抗議都還沒來得及說,就這麽帶我走了?

他憑什麽。

當然,我只有此刻回憶起才會嗤笑一下,那時的我昏迷不醒,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所雲。

我醒來後,外頭的天竟已經亮了。

并且,我的床邊還站滿了身着白大褂的醫生。

我心頭一跳,警惕地望向四周。

一直靜默無言的孟停晚突然走了出來,陰郁得可怕,低沉地說:“你得肝癌了。”

肯定句。

我的心沉入谷底,只會機械地搖搖頭。

沒有。只要我不承認,就永遠都不是。

“陳枵!你敢不敢說一句真話!”他突然猛拍茶幾,震得桌子嗡嗡作響。

我扭過頭,輕笑一聲:“你也從來沒有認真聽過。”

幾位醫生走過去和孟停晚理論,大概意思是讓他稍安勿躁,病人經不起打擊。我一笑而過,我既經得起打擊,還從未認為自己是病人。

我深吸一口氣,坦然面對:“孟停晚,你不用擔心,我除了肝一切正常,不會影響到子姍的……”

孟停晚突然打斷我的話:“誰他/媽問你這個了!”

我一頓,第一次聽他罵髒話。

自從知道我是孟遠山的私生子後,就從來沒有給我一個好臉色了,表面人設也一崩再崩,想開後似乎連罵髒話都能夠接受了。

“Meng!Calm down!”幾位醫生一齊制止孟停晚,才沒能讓他繼續暴走。

我真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麽,恨我的是他,關心我的也是他;施暴者是他,受害者則還是他。

竟然有人能将如此多的矛盾合為一體,實在是難以置信。

我并不想和他多說廢話,不過是想首先告訴他最想聽的罷了。

可我似乎又理解錯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為何孟停晚的心思卻比任何一個人還要神秘莫測呢?

我是真的不明白了。

孟停晚喘了幾個粗氣就平靜下來了,只是紅着眼睛瞪我:“你為什麽從來不和我說。”

我輕笑,何時去說,何處能說?

我想和你說的時候,你恰好和我絕交;我想去找你的時候,卻誤以為我是來搗亂;我等着你自己去發現,卻發現你的雙眼從未在我身上停留過。

一個将死之人,還有什麽和“陌生人”傾訴的理由?

孟停晚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所以我沒有說話,一切溢于言表之中。

他還是忍不住踹開了一旁茶幾,不知在和誰置氣,總之與我無關。最後,他留下了一句類似威脅的話:“給我留在這治病,哪兒也別再想去!”

我無奈,自己猶如井底之蛙般除了坐井觀天什麽也幹不了,明明我可以離開的,明明我不該被這麽控制的,為什麽?孟停晚又在抽什麽風?

可我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我想要下床半步,都會被嚴格看管。

這哪兒是治病?分明是一間無形的囚牢。

蔣醫生也有許久未出現在我的面前了,我甚至都在想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畢竟現在的孟停晚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可即便壞事做盡也依舊可以逍遙法外——因為他是孟家的獨孫,是他們家的驕傲。

當然,國家□□力度強,孟停晚還是樣樣精通的學霸,他不會冒這個險的,而我現在也就在心裏想想罷了。

我逮着機會,就想離開這個地方。但是孟停晚的人就像我肚子裏的蛔蟲,基本上我做什麽,就知道什麽。我時而趴在窗口,都想縱身一躍丢棄我這來之不易的生命。

自由已無,又何來生命?

他們似乎還真的怕我會實現這個念頭,便加緊在那方窗口安了個不大不小的防護欄,真是讓我啼笑皆非。

醫生們會每天給我化療輸液,這是個相當痛苦的過程。因為在此期間什麽我也做不了,睡覺都會被痛醒,他們似乎在謀劃着什麽,每日勤勤懇懇地記錄着我的情況。

奈何那些都是專業術語,我實在聽不明白。

我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以前還能清醒十來個小時,現在整日昏昏沉沉,醉生夢死,哪兒還分的清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呢。

除了必定會來的醫生,其餘時間我總是一個人,雖然寂寞,但是的确給我了充足的休息時間。我連飯都吃不了一口了,我甚至都能感受到我腹部突出的肋骨,除了嘆氣,我別無他法。

夢醒時分,我常常又會看見那個少年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之所以這麽形容他,是因為留在回憶裏的他是神聖不可亵渎的,我把他當兒時的光,即便現在早已面目全非的我也眷戀依舊。

他對我笑,對我招手,甚至于對我哭,我都照單全收。

人們常說臨死前會走馬觀花般重閱一遍自己的人生,而我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皆是與之相關。

那麽,我活着的日子該是到頭了吧?

2012年9月1日晴

何為夢?何為實?

我早已分不清了……

————陳枵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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