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夜 02
方岱川留在海邊抽了支煙,這才慢慢悠悠起身往回走,邊走,邊把自己的角色卡撕碎了,一揚手扔進了大海裏,随後從盒子裏摳出那兩只試劑塞進兜裏。他回到大廳的時候,氣氛稍稍有點緊張。他條件反射一樣去找李斯年。
李斯年察覺到他的目光,沖他笑了一下。他手上的盒子已經消失了,手心裏扣着一張磁卡,想必這一路上也看過了自己的角色牌。
“怎麽樣?大家商量出什麽眉目了嗎?”方岱川撐在門邊,不願意進去,那兩具屍體還在裏面趴着,屋裏有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淡淡屍氣,讓人有些反胃。
丁孜晖快步跑到了他的身邊:“你回來啦,我們正商量要把那兩具……兩具屍體怎麽辦。”
方岱川點了點頭:“商量出什麽來了嗎?”
“一會兒我們去海邊挖個坑,把他們埋了吧。”丁孜晖看着方岱川。
楊頌冷眼嘲道:“有這點功夫,不如想想怎麽砍棵樹跑出這個島去,死都死了,發這個善心,早幹嘛去了?”
丁孜晖眼眶瞬間紅了,她嘴比楊頌笨,毫無說服力地罵道:“你這個人,怎麽能,怎麽能這樣!”小姑娘沒學過什麽罵人的話,罵起來毫無說服力,只能不斷重複怎麽能這樣,不能這樣。
“還是埋了吧。”李斯年突然開口道,他幫兇的人設太過深入人心,以至于一開口,大家都不敢再說話,條件反射一樣都回頭去看他。方岱川也有些納悶兒,李斯年無論從哪方面表現出來的,也不像是個尊重死者,愛管閑事兒的性格。
果然,李斯年解釋道:“你們肯定也看那個規則了,每天早上八點我們要回這裏集合,現在天兒這麽熱,留着這兩具屍體,味道蒼蠅什麽還是小事,萬一漚出什麽病來,就麻煩了。”
他這麽一說,連冷嘲熱諷的楊頌也沒什麽反對的餘地了,大家一致同意去海邊刨個坑,就地安葬了這兩個人。
背屍體這種事兒,腳趾頭猜都能猜到會落在誰身上。
背着屍體往海邊走的那一路,方岱川完全不想再回憶一次。演戲的時候他演過無數次屍體,但是真的沒有料想到,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荒涼的海島上,背着真正的屍體,等着別人挖好沙坑,把屍體埋葬。——還是兩具。
屍體比人重得多,不是說人死以後會輕19克還是多少來着嗎?為什麽背起來感覺重了19斤?方岱川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強迫自己不去感受身後僵硬的觸感。還帶有餘溫的身體趴伏在他背上,走路的時候,屍體的手指會不停打他的小腿。他總感覺下一刻就會被屍體拍拍肩膀,一口咬在脖頸上。方岱川打了個寒顫,腳下步子加快了一些。
會死嗎?其餘人已經把沙坑挖好了,方岱川把老陳放了進去,忍不住這樣想着,人都會死嗎?我也會死嗎?這七天會死多少人呢?他站在那個簡陋的墳墓之前,心裏不覺得有多悲傷,反而特別想笑。
在其餘人沉浸在一種兔死狐悲的矯情傷感裏,或者皺着眉頭思考自己生還可能性的時候,方岱川腦子裏一片雪花閃屏,只覺得腳下空蕩蕩的發飄。這種沒有真實感的荒謬,讓他忍不住嘲諷地想:“大家倒不如現在就自己挖好自己的坑,也省得死了以後麻煩別人。大家一人一個,不要争也不要搶,在這裏排成一排挖好坑,死之前就走過來躺好。”
海邊風越來越大,天已經黑透了。這個角度看不見升起的月亮,遠遠望不到邊際的大海和天邊連成一線,上下一樣黑得深沉恐怖。
現在是狼人的場合。
大家站在海邊面面相觑的樣子特別好笑。方岱川站在一塊兒礁石上看着,覺得他們就像第一次出來的嫖客,畏畏縮縮,不好意思面對已經脫光了的雞。大家剛從文明社會過來,一天之間遭遇這樣的變故,心裏多少殘存着些道德感,再渴望生還也下不去手殺人。于是海邊的氣氛陷入了一種默契的尴尬,誰也不好意思開口說:“好了,該跑的跑該殺的殺,咱們開始殺人游戲吧。”
沉默了一會兒,有個五十來歲的大叔哆哆嗦嗦說道:“要不……咱們還是按那小哥的辦法來吧,毀了磁卡,咱們一起等飛機來接。”
大家面面相觑,沒人第一時間接話。
這就是所謂的囚徒困境吧,方岱川低頭偷偷嘆了一口氣。
“李斯年,”李斯年開口說道,“別總小哥小哥地叫了。”
按理說有一個人這麽說了,大家也應該自我介紹走一圈才對,然而其餘人好像沒有報名字的打算。
大叔膽子看起來小得很:“到底怎麽說?咱們總得弄個章程出來,總不能真殺人呀?!”
一旁的丁孜晖忙附和道:“說的對,我們就這麽說好了,狼人誰也別殺人,白天也不票決,咱們一塊兒活到最後!”
“對對對,咱們一塊兒!”大家也不知道是真心是假意,點頭應了,臉上都生出一些如釋重負的欣喜坦然。
方岱川提議道:“既然大家都決定了,我們不如今晚回別墅裏住。那個人不是說這個島上有火山嗎,樹林裏也說不定有什麽動物,咱們還是住別墅裏比較靠譜。”
海島的晚上有些涼,雖然已經入夏,高溫被海浪掠去,風裏刮過鹹澀的冷意。
方岱川行李日用全落在機場,在小周手裏,沒法換衣服。白天出了一身汗,還沾了前胸後背兩面的血,方岱川低頭嗅了嗅自己,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出一股古怪的氣味,很難聞,淡淡的屍氣和血腥、汗味糾纏在一起。
也不知道小周現在怎麽樣了,方岱川想,會不會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對?會不會報警來找我?好歹我也算是個小明星,莫名失蹤總會有些輿論壓力的吧?他坐在別墅門前的臺階上,點了一支煙,盯着遠方形狀詭異的樹林。
“進去坐着,”李斯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外面海風還是冷。”
方岱川舉了舉手裏的煙,示意他不方便進室內。也不知道是不是鄧哥管的太嚴了,方岱川在這方面非常注意,室內絕不抽煙,煙頭也注意不亂丢,對待服務人員比對方還禮貌客氣。用鄧哥的話來說,“這些現在不注意,以後真紅了,全是黑歷史。”
李斯年想了想,遞給方岱川一件外套,是他之前的黑西裝,料子很好。方岱川接過來想披在身上,又低頭看見了自己的一身血污,猶豫了幾次,還是沒上身,放在手裏拎着。
李斯年察覺到他的猶豫,對他伸出右手:“走,咱們去別墅裏找找,七天不許帶行李,別墅裏肯定放了衣服食水。”
方岱川熄了煙頭,被他從地上拉起來。李斯年的手指很涼,帶着些幹燥的觸感,搭在他的手腕上。
別墅裏安靜得可怕,大家都集中住在二樓的若幹房間裏,方便聽到什麽動靜,大家能一起出來解決。兩個人走上二樓黑暗的走廊,方岱川總疑心哪扇門會突然開啓,一只長着狼頭的人會沖過來咬自己一口。
方岱川摸了摸腰間的口袋,裏面塞着兩支藥劑,讓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三樓今晚沒有人住,比起樓下各個房間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呼吸聲,三樓一片安靜,什麽聲音也沒有。
這間別墅構造很奇特,一樓樓層很高,是個很大的舞廳,二樓是客房,三樓像是被布置成了活動室,走廊兩邊的門都關着,方岱川上手推了推,一扇扇鐵門紋絲不動。
“這是電子鎖,”李斯年皺眉看了看門把手,“刷卡進的,要不咱們試試刷身份卡?”
方岱川摸了摸冰冷的鐵門,一共有四間,比二樓十三間客房要少得多,估計每個房間應該會很大。
“還是算了吧,”方岱川想起今天的那兩聲槍聲,心有餘悸,“你記得那個規則說明書上怎麽寫的來着嗎?這裏有很多‘驚喜’。鬼知道門後面有什麽,沒準一開門一架自動發射的機關槍。”
兩個人又信步上了四樓。
四樓是個空曠的開放空間,沒裝修好的樣子,像個停車場。這裏估計很适合用來撕名牌,方岱川苦中作樂地想,要是沒有上錯車,他現在估計已經在青島吃着海鮮喝着啤酒撕名牌玩了,哪需要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玩兒命。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去吃海鮮喝啤酒,這種俗世的享受與滿身鮮血的自己相比,顯得格外遙不可及。想到這裏,方岱川郁悶地砸了一下柱子。
柱子發出了砰的一聲。
方岱川飛快地扭頭看了一眼李斯年。
最裏面的柱子比其餘的都大,李斯年砸了一下旁邊的柱子,沒什麽聲音,是實心的。兩個人對視一眼,方岱川氣沉丹田,甩腿反身就是一腳,被簡易板包裹着的柱子應聲而碎,發出很脆的一聲響。
裏面有一個大箱子,四周用膠帶封的嚴嚴實實。方岱川手口并用,用指甲劃用牙齒咬,折騰了一身汗也沒拆開。
倒是他倆折騰的動靜驚動了樓下的人。
丁孜晖第一個沖了上來,這姑娘選房間的時候特意選了方岱川的隔壁,聽見動靜跑出來沒見到方岱川,急的不得了。
“你們在幹嘛?!這麽大動靜,吓死我了!”丁孜晖瞪大了眼睛。
方岱川從大箱子前擡起頭來,呸呸呸吐了一嘴透明膠帶,勒得他呲牙咧嘴:“我們找到了個箱子,想打開看看,身上又沒有小刀。”
他們說話間,其他人也蹬蹬蹬蹬跑上來了,一個大叔衣冠不整,啤酒肚舔在襯衫外面,滿腦門子汗,問道:“怎麽了怎麽回事兒?又死人了?!”
楊頌最後一個姍姍來遲,一邊走一邊拉扯着自己披肩的領子。
她看清了狀況,上前一步,站在方岱川跟前。她穿着拖鞋,腳背白得惑人,塗着酒紅色的指甲油,讓方岱川有些尴尬。
“我來吧,”楊頌漫不經心地拉好了披肩,“論拆快遞,你可沒我們專業。”
丁孜晖忙笑道:“對啊對啊,徒手拆快遞我們女生是專業的!”然後也蹲下去幫忙。
一起上來的還有那對小情侶,他倆也不知道幹了什麽,眼圈都紅紅的,緊緊依偎在一起。也許是一同經歷了生死,感情劇烈增溫,那女孩兒看了一眼男朋友,也上來幫忙。
“哥們兒你幸運值可以呀!”那個男孩看起來最多二十歲,還在念大學的年紀,撐着膝蓋看着蹲在地上的方岱川,“随随便便就能掉落寶箱,真棒。”
方岱川唯有苦笑。
三個姑娘很快把快遞拆完了。果然如李斯年所說,裏面是一箱衣服食水。衣服款式簡單,都是标準尺碼。
方岱川抽了一件棉T,三下兩下脫了衣服換上,線條漂亮的肌肉在大家的瞳孔裏一閃而過。李斯年原本覺得暴露武力值不太好,應該藏一下,後來又想到威懾一下對方,讓大家不敢動他沒準更好,因此就沒阻攔。
“這一箱東西是根據每日都有減員的數量預備下來的,咱們不按規則來,食水肯定不夠。大家都省着點用,不夠的,我再想想別的辦法。”李斯年彎腰把箱子搬起來往樓下走去,“叫大家起來吧,也快天亮了,咱們把東西分一下。”
其餘人快步跑下去叫人了。方岱川跟在李斯年身後,手裏還攥着他的外套。
“我能信任你嗎?”方岱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停下了腳步,出聲問道。
李斯年回過頭來,嚴肅地囑咐他:“在這個島上,別輕易相信任何人。”
方岱川垂了一下眼睛:“也包括你嗎?”
“尤其是我。”李斯年沖他一笑,端着箱子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