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夜 05

活見鬼,十二個人面面相觑,楞在當場。

“咱們當時在屋裏說話,說了有二十分鐘吧,”李斯年小心翼翼将人放躺,碰了碰對方的鼻息,“出來以後又出來磨磨蹭蹭了一會兒,所以反推回去,中毒就發生在大概丁孜晖妹子上樓之後,我和方岱川進屋之前這段時間。”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一種猜疑和恐懼的氣氛慢慢爬上長桌,蛇一樣擠壓着所有人的心髒。大家的眼神也像蛇一樣,蜿蜒盤旋,有意躲閃。

李斯年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擺,呼了口氣:“有誰發現他有什麽不對的嗎?”

方岱川搖了搖頭:“沒發現任何不對,相信我,我是個演員,對表情或肢體上的不協調我非常敏感。”

“你還是個演員?那可真是蓬荜生輝啊。”李斯年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方岱川愣了一下,眼神倏然變得銳利無比。

丁孜晖一直低着頭小聲啜泣着,陳卉坐在一邊握住她的肩膀。那個單身媽媽摟着孩子的腰,捂上了他的眼。

“就是你!”杜葦擡臂指向了大老板,“肯定是你!你最後一個上去的,跟在他身後,就是你殺的人!”

大老板冷笑了一聲:“你也聽到了,是丁孜晖上樓以後,大家各自回屋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碰到死者。那會兒在二樓的人也下來了,原本在一樓的人上去放東西,場面亂得很,你憑什麽說是我?!”

“這種場面,冷眼旁觀的不一定是好人,但是先跳出來挑撥的一定是匪。”斯文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眼睛像身側一轉,窺了杜老板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剛拍桌子瞪眼的男人大聲斥責道:“你洗白自己就洗白自己,帶我們二樓幹什麽!我們好好地在樓上睡覺,又說我們襲擊這個女孩又說我們殺了這個男的,就欺負你們第一次開會的時候我們不在呗!”

“你知道你們二樓都是什麽身份牌啊?”杜葦扭頭沖拍桌男大吼道,“你就這麽肯定你們裏面就沒有狼,迫不及待替他們擔保了?!”

拍桌男眼神閃爍了一下:“我可沒這麽說!”

李斯年雙手抱胸,右手食指在嘴唇上輕蹭,他環顧了全場,把大家的反應都看在了眼裏。

陳卉低頭看了一眼丁孜晖,嘆了口氣:“別吵了。這都已經後半夜了,散了吧。就這麽讨論,吵吵嚷嚷也讨論不出什麽來,今晚估計也不會再死人了,我們分散上樓,鎖好門。丁孜晖今晚受了驚吓,老人和小孩子也都該睡了。”

“你老實說,李斯年,這件事真的與你毫不相幹?”方岱川跟着李斯年就進了屋,他砰地在身後關上門,右手已經捏緊了拳頭。

李斯年怔了一下,攤開雙手轉過身來,無奈地笑着看向方岱川的臉:“你認真的?”

李斯年的屋子在二層的斷面上,格局和他們都不太一樣,房間是窄長的,像中世紀的塔樓,一張大床面對着窗戶,窗外是礁石嶙峋的海岸。

門邊還豎着一個博古架,架子下面幾層擺着各式各樣的洋酒,最上面擺着一把古劍,一看就很不好用,專門用來裝飾的那種。

方岱川一把抽出了那柄古劍,連着劍鞘抵在了對方的胸口。他面無表情,語速飛快:“你最好別動,你自己動手,把腰上的口袋翻開我檢查一下。”

李斯年雙手高舉,臉上仍挂着那幅不知所謂的譏笑:“你在逗我?用你那顆養金魚的腦子好好想想,怎麽可能是我?我有動機嗎?我有時間嗎?我有能力嗎?你智商不夠別瞎帶票我跟你講。”

“你有!”方岱川惡狠狠用将劍鞘戳着他的胸口,“你有能力!你受過專門的訓練,你的手是最輕的!你搜完妹子全身都能不讓對方察覺,你把那管毒藥注射進人的後頸簡直易如反掌!”

他一邊說着一邊步步緊逼。

“你有時間!丁孜晖遇襲的時候我們都跑上來了,一樓大廳只有你們三個人!你只要落後兩步,想下手有的是機會!”

李斯年被他怼到了床邊,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有動機!你!就是狼!”

李斯年沉默了一會兒,聳肩輕聲笑了起來。他笑着搖搖頭,輕輕推開了胸前的劍鞘。那柄劍看起來是個古董了,劍鞘用黃銅雕刻着牽牛花和百裏香,這些古老的花草繞着繁複的紋路盤旋缭繞,金屬的頂端長久被摩擦和愛撫,磨得光光的。

李斯年臉上仍舊挂着笑,他擡頭挑起一邊眉毛,歪頭問道:“你有證據嗎?你說的這些,不止我一個人能做到。”

方岱川堅定地把劍鞘架在了對方的肩膀上,冰冷的金屬蟄伏在李斯年的脖頸一側,很冷,激得他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方岱川胸膛劇烈起伏,情緒激動,他大喊道:“那你回答我,什麽叫蓬荜生輝?!這個荒島這棟別墅跟你有什麽關系!”

李斯年挑眉笑了一下:“蓬荜生輝什麽意思?哦,我大概明白了,是只能用來說自己的房子,不能說別人的房子是嗎?不好意思啊,我是美國人,成語用的可能不太溜。”

“我看你耍人耍得很6!”方岱川冷笑,“你不知道我是個演員,那你今天在機場為什麽要那麽說!”

李斯年簡直要被他搞崩潰:“我他媽在機場說什麽了?!”

“你還裝!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方岱川見他仍在抵賴,氣得手都在抖。

李斯年頭疼得簡直要撞牆:“你是女主角嗎?!你是腦殘電視劇拍多了嗎?我怎麽記得我對你說過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是我!”方岱川崩潰地大吼出聲,“你擡頭看了我一眼!說,‘是你’!你既然沒看過我的電視劇不知道我是誰!你為什麽要問‘是我’?!我不是蒙頭闖進來的對不對!這本來就是已經設計好的圈套對不對!你和那個縮頭縮尾的幕後怪設計好的!你們就是想拉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倒黴鬼進來!好被你利用供你差遣!所以你說尤其不能信任你!而我,就是那個倒黴鬼!就是被你利用供你差遣還信任你的腦子養金魚的笨蛋!”

李斯年完全被他吼得一愣。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方岱川,對方的眼睛裏蘊含着極強的委屈和憤怒,像一只被騙的團團轉主人卻不給食物的狗狗,絕望地沖主人大聲叫喊。兩個人面面相觑,對視了足有半分鐘。李斯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甚至彎下身子,捂住了自己的腰。

方岱川被他笑得一愣,繼而更加憤怒,他右手激動地揮舞着長劍,大罵:“笑屁!你給老子解釋清楚!你到底是誰!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為什麽牽扯上我!是不是境外間諜勢力想利用我向我父母施壓?!我告訴你們你們絕對不會得逞,我父母是共和國最優秀的幹警,絕不會被策反,絕不會出賣國家機密!”

“哈哈哈哈哈哈哈!”聽他這麽說,李斯年笑得更激烈了,簡直笑岔了氣,一下翻身倒在了床上猛錘床墊,枕套上金色的流蘇拖在他臉邊。他邊笑邊搖頭,顫顫巍巍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張卡牌,狂笑着遞給了方岱川。

方岱川惡狠狠地抽過了那張角色卡,在眼前猛地一翻。

——他的表情凝滞在了臉上,肌肉很僵硬,氣氛很尴尬。

李斯年笑得更開心了。他索性仰面躺在了地上,在床上小幅度地打着滾兒。

“我他媽還以為你有什麽驚世推理,”李斯年擡手抹了一下眼邊擠出來的淚花,仰視着方岱川的囧臉嘲諷道,“剛教了你那麽半天的多重解答,你學會了個屁,就你這智商,狼人殺是不是把把必輸,帶頭票死先知的那肯定少不了你啊。”他說着把雙手交疊枕在身後,優哉游哉翹起了二郎腿。

方岱川尴尬地看看他的臉色,又低頭看了看角色牌。和他的女巫牌一樣的款式,一樣的字體,做舊的黃色羊皮紙,牌面四周畫着叫不出名字來的花和動物,中間大片的留白之後,最醒目的正中央用黑線繡着兩個大字:“先知”。

這就很尴尬了。

方岱川臉上一點一點泛起紅潮,像焯過水的螃蟹,兩只耳朵尤其鮮明,耳垂紅得仿佛一顆要滴下血來的寶石。

他默不作聲地把劍扔回博古架上,低頭看了一圈地板,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圓場。李斯年也不做聲,就大爺一樣地躺在床單上,饒有趣味地看着他。每當方岱川鼓起勇氣看他一眼,兩人目光對接之後,他就用那種嘲諷地眼神看過去,讓方岱川臉頰再次爆紅,躲閃着移開目光。

“你……你不早說!”方岱川果斷扣鍋,被燙了似的,把手裏的角色牌飛快地扔在了人家胸口。

李斯年右手将牌扣在胸口,拾起來放在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挑眉看向方岱川:“你也得給我個機會啊,況且這是狼人殺诶大兄弟,玩明牌玩自爆有意思嗎?”

方岱川右手捂住臉,沒長着這個腦子就不要學人家分析情況玩戰術,這人簡直丢到了太平洋美國姥姥家。“你倒是起來啊!”方岱川聲音悶悶地從手掌下面傳出來。

李斯年果斷搖頭:“我不!你拿把劍吓唬我,給我吓趴下了,你不親自扶我我是不會起的。”

這我能說什麽,招惹了這種祖宗,方岱川恨不得穿越回五分鐘之前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然而在抽自己之前,方岱川嘆了口氣,低下身把人家恭恭敬敬地扶起來了。

對方并不領情:“幹嘛啊,不情不願的樣子,委屈你了還?”

“沒有!”方岱川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是我委屈了您!”

李斯年笑着挑了挑眉。

方岱川終于放棄了使用武力,重重坐在床上,不想開口說話。

李斯年随手撕了那張身份牌,三兩步走到門邊,從博古架上抽出了一支酒,輕輕往牆上一磕。名貴的白葡萄酒液灑下來,甘醇濃稠在玻璃瓶上挂了一層厚厚的杯,地上的羊皮紙片被泡漲泡爛,字跡模糊。

“我真是沒想到,你智商不高,腦洞倒是不小。”李斯年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

方岱川把腦袋紮在手掌中,像一只害羞的鴕鳥。

“你是手撕鬼子油炸鬼子紅燒鬼子的戲拍多了吧?”論武力值李斯年趕不上方岱川,但是論打嘴炮他可不懼任何人,嘴損得很,“我覺得你的團隊對你的定位很有問題,你瞎整什麽男友力爆棚的總攻人設?回去把你那一頭毛弄順了,改草智障三歲奶生奶氣的人設比較适合你,真的,信我,這樣才會紅的。”

走廊裏已經非常安靜,也不知道兩個人的争執被大家聽到了沒有。應該沒有,李斯年的房間在拐角處,和其他人的并不共用牆壁。方岱川測試過房間的門,非常厚實,還包着鋼板,一般這種門都很隔音。李斯年開門探出頭去看了一眼走廊,關上門利落地落上了鎖。

“所以你到底什麽時候見過我?為什麽說了句‘是你’?”方岱川盯着李斯年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李斯年回過頭,将手指按在嘴唇上,抛了個飛吻。他擠了一下右眼,嘴角是促狹的笑意。

“It’s a secr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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