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的好友圍棋已經上線
踐行宴會的拍攝場地是實景,占地面積很大。這是一個露天中式庭院,青灰檐角上懸挂着綴滿彩線的六角宮燈,幾十張八仙桌如荷塘的碧綠蓮葉般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廳堂中。工作人員們在桌上擺滿道具菜肴,西邊隔着一片小巧的假山淺湖搭了個精致戲臺,劇組請來專業的戲曲演員上臺表演,咿咿呀呀好不熱鬧。
司柏志、趙子淩、俞心岚及衆配角紛紛入座,還有穿着家仆服制的群衆演員端着食盤在八仙桌之間穿梭往來。
司柏志披着件滾金線的深紫色大氅,顯得無比雍容華貴。王子越飾演的秦聞源是踐行宴的主角,坐到了司柏志的右手邊。他換了一套月白長衫,腰裏還配了一塊玉佩,很有大家公子的風度。
趙子淩飾演秦家的正室夫人,坐在司柏志的左邊。她穿着一套寶藍色牡丹翠鳥襖裙,發髻中點綴着銀飾發釵,坐姿端正宛若高貴的白天鵝。王子越跟她打了招呼,她只是微微颔首,美麗冷傲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王子越知她是個冷美人,并不是看不起自己,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王子越入座後,飾演姨太太的俞心岚很快也來了。她穿着件水綠色天鵝絨改良旗袍,襯托得身材凹凸有致,烏黑的卷發垂放在肩部,鳳眼下一顆淚痣別有風情。
王子越難得跟這些主角坐在一起,心裏不免有些緊張。俞心岚見了,還出言安慰他:“待會兒鏡頭掃不到你,不用擔心。”
八仙桌的上方就吊着一個機位,王子越好奇地問:“怎麽看的?”
于是,俞心岚伸出塗着蔻丹的青蔥玉指,耐心地教王子越怎麽看機位。學會以後,王子越感激道:“俞姐,謝謝你。”
俞心岚輕輕掐了掐他的臉頰,笑道:“你真可愛。要不要來木芙蓉?姐姐帶你拍電視劇。”
王子越知她是開玩笑,便調侃着應對回去了。
這場戲一上來就是一個把握全局的長鏡頭,郭學德和攝影師們調度了很久,才終于開拍。
正式開拍以後,王子越發現他的戲确實挺好演。就跟其他配角一樣,鏡頭大概只掃到他兩三秒鐘,便去專注拍攝司柏志和趙子淩。
拍完長鏡頭以後,畫面切回特寫。在悠揚悅耳的戲曲唱腔中,司柏志端着酒杯站起身,朗聲道:“感謝諸位賞臉參加小侄的踐行宴會。這孩子幼年失怙,虧得大家幫襯。智先在這裏敬大家一杯。”
王子越也端着酒杯乖巧地站起來,敬過酒後,司柏志擺了擺手道:“你去陪大爺他們吃酒,記得聽話點。”
王子越點了點頭,轉身離席。
秦聞源在《亂世浮沉》電影前半段的戲份到這裏就結束了。
“CUT——”
郭學德他們都聚在監視屏幕前觀看回放,王子越也湊過去看,長鏡頭有點小瑕疵,郭學德的意思是還要再拍一遍,但幾位來幫忙的副導演卻說太浪費時間,不如後期P掉省事。
郭學德還要争辯,趙子淩的經紀人卻擠了進來,搓着手道:“郭導,你看我們子淩今天的戲份結束了嗎?”
郭學德不悅道:“待會兒還有段秦夫人和老爺說話的戲。”
經紀人為難道:“這個……那您看,能不能先把子淩的戲給拍了?”
郭學德瞪大了眼睛,嗓門無比響亮:“剛剛對臺詞的時候你們就不來,現在還想說拍就拍?”
“子淩的身體不太舒服。”經紀人眼珠子轉了轉,“這段戲裏面,子淩不是只有幾秒鐘的特寫,其他都是司柏志的鏡頭麽?這樣,要不先開機,把子淩的特寫全拍了,讓她回去休息吧。”
郭學德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引得全場人紛紛側目:“她是女主演!她走了,你讓司柏志對着空氣說話?”
經紀人被那聲巨響吓了一跳,不滿地嘟囔道:“當初我們說要帶替身進組,你又不願意……”
趙子淩今天的狀态大家都看在眼裏,絕對不是生病的樣子。衆人都尴尬得面面相觑,眼看郭學德就要發飙,劉制片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笑眯眯道:“身體不舒服也沒辦法,郭導您也通融通融吧。”
王子越還以為郭學德會堅持到底,沒想到劉制片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郭學德的臉越來越黑,最後認輸道:“……拍吧。”
經紀人理了理衣領,昂首闊步地走了。
導演椅上的郭學德佝偻着脊背,看起來無比蒼老。
趙子淩很快拍完了幾秒鐘的特寫,帶着經紀人和助理急匆匆地離開了。郭學德把王子越叫了過去,給了他一頁劇本道:“你去跟司柏志對臺詞吧。”
王子越吓了一跳:“可是我沒背過女主角的臺詞。”
“這有什麽?”郭學德冷哼一聲,“女主角自己都不背臺詞。你坐在那兒照着念就可以了,鏡頭拍不到你。”
王子越只好點頭同意。小少爺在這段戲裏已經下場了,所以他的座位空着也沒有關系。其他配角的戲份已經結束,陸陸續續都離場了。偌大的庭院頓時空了大半,只有主位的演員們還坐在八仙桌旁邊,愈發顯得整個場地空曠而寂寥。
王子越一目十行地掃着劇本,抓緊時間熟悉臺詞。
剛剛衆人在那邊争吵時,司柏志一直閉着眼睛坐在桌邊。直到導演說要開拍,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見王子越坐在他旁邊,他也不怎麽驚訝。
“ACTION——”
西邊的戲臺子已經空了,司柏志卻眯着眼睛望着那處,右手在膝蓋上打着節拍,仿佛正在享受樂曲。
王子越照着劇本念道:“老爺,您今天興致不好?”
司柏志抿緊薄唇,沒有答話。
王子越僵硬道:“您還是舍不得聞源。”
“……或許吧。”
司柏志微微垂下眼眸,淡淡道,“這孩子走了以後,感覺這宅子要安靜不少。”
“老爺,您不是還有、還有我麽?”
糟糕!臺詞卡殼了!
王子越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他有心想演出秦夫人的賢惠端莊,但剛剛還演着小侄子,現在又要演自己的嬸嬸,實在是太混亂了。
不過,導演并沒有喊卡,司柏志也未被對手的小失誤所打擾。
他側過身子,深情地凝視着王子越道:“蓮兒,還好有你。今天為聞源操辦這場酒席,辛苦你了。”
饒是影帝對着自己深情款款,王子越也沒法回應。他把劇本放在大腿上,低着頭用指尖緩緩劃過臺詞:“智先,你我之間不需要說這種話。”
司柏志真不愧是影帝,對着如此出戲的奇葩情景,還能演出憐愛又哀憂的表情。
他嘆了口氣,目光有些放遠:“ 你娘家那邊的情況也不好,有餘力的話,還是幫襯幫襯。”
“舅舅、呃、抽大煙,整個人都廢了。對他,我已無話可說,只是可憐了母親。”
女主角的臺詞這麽多,趙子淩怎麽敢撒手走人的?王子越硬着頭皮念劇本,語調生硬的自己都沒耳朵聽。
“……智先,你還是多操心秦家的事吧。”
司柏志緩緩點了點頭,俊美的臉上籠罩着一層陰沉的陰影。
“CUT——”
整個人放松以後,王子越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飛快。他跑去問導演演得怎麽樣,郭學德摘下監聽耳機,擺了擺手道:“秦夫人的戲就靠後期配音,再把剛剛的特寫剪進去,可以糊弄過去。”
要說整個劇組裏有誰最不想糊弄了事,那就是郭學德。怪不得之前他說“逼良為娼”,看來真是身不由己。王子越同情地看着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藝術家,對趙子淩的印象跌入谷底。
他甚至有些惡毒地想,怪不得趙子淩一直拿不到影後,真是咎由自取。
踐行宴會還要再拍一天,但秦聞源的戲份今天已經結束了,現場也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情。王子越卸掉妝就回了酒店。
一進門,他就看到小助理和經紀人坐在一起,正在商量什麽。
見王子越一臉疲憊地進來,彭元昊精神飽滿道:“今天工作怎麽樣?”
王子越癱在床上,把片場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餘玉宇湊上來幫他摁肩膀,聽了以後驚訝道:“趙子淩居然是這種人,虧她好意思到處發拼命三娘的通告。”
彭元昊翹着二郎腿,別有深意道:“她确實挺拼命的。”
聽他像是知道什麽□□的樣子,餘玉宇好奇道:“怎麽說?”
彭元昊點了一支香煙,慢悠悠道:“阮惠鈞開了工作室以後,西洋鏡一直想捧新的一姐上位。趙子淩喜歡演戲,演技也不錯,關鍵是她非常聽話,讓她整容就整容,讓她接什麽劇就接什麽劇,公司當然喜歡這種人了。”
“整容——?”王子越一骨碌爬了起來,“真的假的?”
“小修小補而已,為了上鏡嘛。”
“哦。”王子越消化了這個爆料,又問,“那軋戲也是公司讓她做的嗎?”
彭元昊搖了搖頭:“我去打聽過了,其實她不是在軋戲,而是在截胡。”
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煙,壓低聲音道:“阮惠鈞現在每年出一兩部電影,質量和票房都很好,其他女演員早就眼紅了。今年她接觸了一位國外的導演,已經定了一部文藝片。但是,西洋鏡高層有人認識這位導演,就想拉一些國內的投資摻和進去,然後把這戲搶給趙子淩。趙子淩這幾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估計是去接觸投資方了。”
王子越有點在意阮惠鈞的事情,忍不住追問:“真的能截到嗎?”
彭元昊笑了笑:“走着瞧吧,反正跟我們也沒關系。”
餘玉宇一邊幫王子越捏肩膀,一邊感慨道:“真是神仙打架。我們現在有個偶像劇男二都很開心了。”
聞言,彭元昊豪放道:“小魚你真是沒出息,有你彭哥在,哪能一直演男二。”
王子越嫌棄道:“我怎麽覺得這麽不靠譜呢?”
“嘿,你這小東西就會氣我。”
彭元昊站起身,曲起手指敲了敲王子越的額頭,“別跟大爺似的躺在這兒。酒店有健身房,你現在上去給我跑圈兒,沒一個小時不準下來。”
餘玉宇一骨碌跳起來,不服氣地叉着腰:“子越都演了一天戲了,很累的!”
“小魚跟我出去撸串。”彭元昊頭也不回地走了,“彭哥請客。”
“子越再見,加油跑哈!”小助理也一溜煙兒地跑沒影了。
王子越:“……”
我也想撸串啊!帶我走!
酒店的健身房占了大半個樓層,設施環境非常不錯。王子越在門口刷了門卡,順利進入健身房。
現在時間不早不晚,健身房裏只有零星幾個男女在鍛煉。跑步機開了一臺,一個身着運動服的男人正在氣定神閑地跑步。
怎麽又是你……
王子越不情不願地挨了過去,尴尬道:“您好,真巧啊。”
司柏志瞥了他一眼,儒雅的臉上露出了淺淡的微笑。
王子越抓了抓頭發,想要去旁邊的舉重機,司柏志卻在這時下了跑步機,溫言道:“你來用這臺吧,我已經跑好了。”
王子越只好上了跑步機。司柏志在旁邊的運動設施上坐下來,用一條幹淨的白毛巾擦汗。
很久沒跑步了。王子越調了慢速,調整呼吸勻速慢跑。
司柏志擦完汗,又打開水壺慢慢喝水,沒有要離開的樣子。
在他溫和、平靜又極有存在感的眼神中,王子越簡直渾身不自在,便主動搭話道:“下午那種事情常常發生嗎?”
司柏志眯着眼睛,眉眼彎彎如同新月:“哪種事情?”
“就是……演員臨時走人的事情。”
“啊。”
司柏志歪了歪腦袋,眼神澄澈又透露着些許狡黠:“還好吧。”
王子越:“……”
跟這人真是沒法聊天。這就是影帝的氣場麽?真強!
默默跑了一會兒步,王子越感到腿腳漸漸舒張開來,于是調快了速度,前後擺臂加快腳步。
就在他跑得氣喘籲籲、心跳加快時,司柏志忽道:“拍戲感覺怎麽樣?開心麽?”
“啊?”
王子越想了會兒才道:“還好吧。”
司柏志:“……”
王子越得意地擡起胳膊,用短袖擦了擦額汗。
不過對影帝也不能太放肆,晾了他一會兒,王子越才老老實實道:“感覺很開心,跟郭導學到了不少東西。可能因為我還是小演員的緣故,看什麽都覺得很新奇。”
“小演員麽?”司柏志的眼神放遠了些。
看着這樣走神的司柏志,王子越忽然有一種微妙而奇特的感覺。明明這個人就坐在自己眼前,可是只要伸出手,他仿佛就會破碎成一片片虛影,消失不見。
這時,司柏志忽然開口,幽幽道:“有時候,我也想做一個小演員。心裏只要想着演戲就可以,其他的事情,全都不用去考慮。”
王子越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
這就跟考了班級第一名的同學說“哎呀其實我都沒在複習,我也不想考這麽高”一樣,真是聖母聽了都想打人!
司柏志接收到他的躁動眼神,勾起薄唇淡淡一笑。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道:“你下次的戲要等到一個月以後了吧?”
王子越盤算着工作時間,點了點頭。
司柏志擺擺手道:“再見。”說着便慢悠悠地離開了。
跑完步回到客房,王子越心裏還想着司柏志的話。
難道他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麽?可是看他演《亂世浮沉》演得挺開心的,不像是被迫的樣子。
一邊想着心事,一邊推開房門。王子越發現屋裏亮着燈,還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小魚!”
王子越把心事全部抛到腦後,脫缰野馬般沖進房裏:“你是不是給我打包烤串了!”
“啊——”
屋內傳來一聲驚恐的喊叫,趴在床上的某人慌張地擡起頭,跟王子越面面相觑。
“诶?”
王子越揉了揉眼睛,睜開眼時,床上那人已經手忙腳亂地坐了起來。
大、大娃——?!
卧槽怎麽是你!這是幻覺麽?
王子越震驚地盯着不知所措的申為奇,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為什麽用這種扭曲的姿勢趴在我的床上?你為什麽把臉埋在我的枕頭裏?你不是男愛豆嗎?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變态!